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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得道如良賈(4)

  趙無憂不理解青青的選擇,卻也不敢就此離開,這兩人行蹤飄忽,神出鬼沒,他好容易找到人,若是輕易放他們離開,又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青青雖說要護送爹娘歸鄉,可趙無憂卻看不出她對趙氏有半分嚮往,甚至因當年趙戩被逐之事,心存不滿,她又不是那等愚孝之人,加上孫奕之在一旁攛掇,說不得便會悄無聲地安葬了趙戩夫婦的骨灰,就此遠離。


  趙無憂自幼便被送去楚國為間,性格堅韌,行事更是但求結果,不問過程,自然不若本家那些兄弟那般拘泥於禮,一聽青青堅持要隨孫奕之護送孔丘回魯,果斷放下晉使的面子,也要跟他們一起去拜訪孔丘,大有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之態,偏生言辭懇切,情義殷殷,讓兩人打不得罵不得,只好任由他一路同行。


  先前孫奕之為了確保孔丘的安全,借故讓老師去了蘧瑗府上。蘧瑗年事已高,如今雖不為官,但蘧家乃是衛國有名的世家,以君子之風著稱於世,就算是衛王輒和南子夫人,對他也禮敬三分,輕易不敢讓人冒犯侵擾於他。


  孔丘與蘧瑗相交數十載,在衛國這些年裡,也曾在蘧府設帳授徒,蘧府子弟中,有不少都曾聽過他講授周禮之道,他在蘧府的日子,比困守於南山別院不知要好多少。


  只是先前孫奕之被困於地宮之中,孔丘和蘧瑗也著急不已,派人在衛王宮中一直等著消息,孫奕之一回宮,就先讓人回去送信,見過衛王之後,便領著青青去蘧府拜訪。


  魯國的使臣已到了帝丘,冉有說服了季孫肥之後,本來自告奮勇,要親自來迎回孔師,然夫差原本要班師回國,忽然聽聞衛王宮中出現顓頊玄宮之門,又按兵不動,派人隨魯使赴衛,這五萬吳國大軍留在魯地,冉有身為領兵大將,自然不敢擅離職守,只得另派人來,又修書告罪了一番,生怕失禮於孔師。


  吳國派來的使臣,正是吳軍三路大將之一的展如。


  若論起來,此人還是孫奕之的叔輩。當年曾與孫武長子孫衡同為王子侍讀,師從伍子胥。只是孫衡早年從軍,一直追隨孫武身邊,後來戰死沙場,只留下孫奕之這一支獨苗,吳國世家之中,人丁單薄之最,也非孫家莫屬了。


  而展如本出身平民,與夫差同學之際,便為至交,後來夫差繼位為王,他也一直全力相助。此人文武雙全,乃是伍子胥最得意的門生,然而當夫差忌憚伍子胥之權,以通齊賣國之名逼其自盡之時,展如閉門不出,以忠孝不得兩全之故,迴避此事,只是在伍子胥死後,為其全家安葬,在墳前痛哭一場,斷了這份師徒之情。


  夫差肯用他為伐齊大將,自是對他信任有加,艾陵之戰中,胥門巢和王子姑曹都有傷在身,先行領兵回國,唯有展如一直跟在夫差身邊,此番得知孫奕之出現在衛國,與顓頊玄宮之事有關,便帶著夫差密令親自前來,連衛王都不曾拜訪,便直接上蘧府先拜訪了孔丘,尋了個借口,便住在蘧府守株待兔,終於等到了孫奕之送上門來。


  孫奕之只知道吳國有人跟著魯使一同前來,卻沒想到來的人居然是展大將軍,在蘧府正廳中一眼看到這位「故人」之時,差點就打算轉頭走人,還是魯使樊遲一把將他拉住,生生將他拖回了廳中。


  孔丘正與蘧瑗說話,見此情形,不禁皺眉問道:「你們在做什麼?拉拉扯扯,如此失禮,還不向蘧老告罪?」


  孫奕之無奈地掙開樊遲的手,拱手向蘧瑗和孔丘行了一禮,說道:「奕之失禮,望蘧老見諒。只因府上貴客在座,奕之身為吳國罪臣,只怕會累及蘧老清譽,就此告辭!」說罷,又轉向孔丘說道:「弟子先行告退,待老師定下行程,派人告知弟子便可。」


  孔丘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一旁的展如,撫了撫頜下長髯,說道:「怕什麼,伯玉都讓你進來了,還能怕你這點小事?展大將軍說是有事找你,已經在此等了你兩日,你們若要動手,就到外面去,莫要弄壞了伯玉家中的東西。」


  蘧瑗聞言一笑,溫和地說道:「無妨無妨,展將軍和小孫將軍都非魯莽之士,自然知道分寸,仲尼兄多慮了。」


  「是晚輩失禮,未曾言明來意,讓賢侄多有誤會,還請二位恕罪。」


  他這樣一說,展如自然不敢再託大下去,他雖然也算得上是孫奕之的長輩,但在孔丘與蘧瑗面前,也是個小輩,若不是為了見孫奕之一面,他也不會如此死皮賴臉地待在人家府上,哪裡會當著這兩位大賢的面鬧出事來,急忙解釋道:「奕之,大王已然知曉你在魯國所為,艾陵之勝亦有你的功勞,大王寬宏大量,已答應赦免你,你不若隨我一同回去吧!」


  「赦免?」


  孫奕之在艾陵之戰出手設計齊國,為得是報自己和青青的家仇,更何況吳國將士昔日都是他的同僚,就算對夫差有再多不滿,他也不願自己同胞的性命因為夫差的雄心而葬送在異國他鄉。饒是如此,吳軍此役也有五萬餘人身死異鄉,他對夫差的雄心和霸業更是心灰意冷,本就不打算回去,這會兒忽然聽得展如說夫差居然赦免了自己,不禁心中油然而生一種荒唐之感。


  若是他人,能夠得到如此赦令,只怕已是感動得涕淚橫流,立刻迴轉拜謝君恩,哪怕以後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透露自己消息的,怕是魯國的那幾位師兄了。


  他們的一番好意,出於忠君之心,不忍見他流亡異國,埋沒了一身本事,才藉機告知夫差,哪怕身負冤屈,他還在為吳國奔走,竭力幫著吳國在艾陵之戰中佔盡先機,若非他的布局算計,齊國三軍十萬餘人,曾顯赫一時稱霸中原,又豈能如此輕易地被葬送在艾陵之地。


  先前孫武和孫奕之都是站在伍子胥一邊,竭力阻止夫差助魯伐齊,夫差雄心勃勃,一心想要效法齊桓公和晉文公,稱霸天下,為諸侯會盟之主,哪裡願受此掣肘,正因為如此,他才坐視孫家被滅而不管,才借伍子胥與齊國交往而逼其自盡,說到底,這一切,都是為了今日之勝。


  先前他對孫奕之恨之入骨,是因為他居然放著自己賜予的高官厚祿不要,去幫著伍子胥那個老匹夫,還應下他那等誅心之語,什麼叫將他雙目剜出置於城門,終會看到吳國被滅之日。他就非要賭上這口氣,北伐齊國,讓那老匹夫好生看著,看著他是如何稱霸天下,讓吳國成為諸侯之首。


  他原本安撫孫奕之,就是想繼續用他,孫武已逝,孫奕之便是孫家在軍中最有影響之人,以他的武功才幹,必然會成為他手中一把利劍,可沒想到,這把劍還沒砍刀別人,就先反噬了自己。


  救走了伍家的餘孽不說,此人居然膽大包天地闖入王宮,挾持太子友,從數千禁衛中全身而退,簡直是夫差平生所受之恥中最讓他戳心的一樁。可如今在魯國聽冉有等人旁敲側擊地說起孫奕之在艾陵之戰中的謀划,夫差忽然又覺得心氣舒服了許多。


  不論如何,孫奕之肯在這個時候出手相助,顯然是在向他示好,曲意致歉,他身為一國之君,自然有容人之量,對這等才華出眾卻又桀驁不訓的年輕人,亦可諒解幾分。


  展如和王子姑曹昔日都與孫家交好,看夫差的口風有所鬆動,自是幫著說盡好話,都當孫奕之此舉是為了將功贖罪,縱使身在異國,心仍是向著吳國。畢竟當初他救下伍封兄妹,是出於一番義氣,後來貿然闖宮挾持太子,也是年輕氣盛之故,如今既已放下昔日恩怨,為吳國出力,大王也當看在孫家三代忠君衛國,犧牲無數子弟的份上,允他重回吳國,再入軍中,才算是真的將功贖罪,也能顯示大王的容人之心,寬宏之度。


  在他們的一番逢迎吹捧和苦口相勸之下,夫差總算是點了頭,勉強答應赦免孫奕之的叛逆之罪,准他回軍效力,但只能從最低級的校官做起,日後再有軍功,也要先抵了昔日之罪,看他的表現,再議升遷獎賞。


  展如自覺為這封赦令出力不少,也能稍減他坐視伍家被滅的愧疚之心,主動前來告知孫奕之,生怕他再避而不見,才在蘧府賴了幾日,如今總算能完成任務,心中鬆了口氣之餘,無限歡喜,忍不住笑道:「昔日我與你阿爹在軍中同行同住,跟大將軍也學了不少,以後你在我營中,我定然會照拂於你……」


  「多謝展將軍好意,奕之心領了。」


  孫奕之見他如此熱情,卻是嗤笑一聲,輕描淡寫地說道:「還請展將軍代為轉告大王,大王願赦免奕之,這等心胸奕之自是佩服。只是奕之要為祖父守孝,更要為清風山莊八百餘口人報仇,尚不能重回軍中,報效大王。」他頓了頓,接著又說道:「還有,艾陵之事,展將軍誤會了,我並非為吳國出力,我為的,是我孫家冤死的八百人,此乃家仇,無關其他。」


  輕飄飄一句話,將自己所有功勞全部抹煞,一句家仇,卻冷冷的讓展如一顆心都如同墮入冰窟之中。


  家仇,這結仇的還不止齊國一家,連一國之君都不放在眼裡的,普天之下,只怕也只有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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