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微爾人盡非(4)
酒樓原本就離衛王宮不遠,在樓上都能看到宮門及門前廣場,一行人出了酒樓,便直奔宮門而去。
青青和公輸盤一人背著個大包袱,公子朝一看就有些頭疼,招手讓兩個侍從過來幫他們拿著,兩人卻齊齊拒絕,堅持要自己背著。公輸盤倒也罷了,青青那瘦小的身材,原本就背著柄半人高的大劍,這會兒再加上個包袱,越發顯得瘦小伶仃,倒真像是個飽受欺壓的匠人。
他們不願領情,公子朝也不強求,乾脆一馬當先,徑直朝宮門走去,生怕自己多看那兩人一眼,都會傷了眼。
到了衛王宮宮門處,公子朝目不斜視地朝裡面走去,宮門口的兩排禁衛齊齊向他行禮致敬,他早已習慣,只是微微一頷首,表示聽到,便走了進去。
「站住!」他剛過去,就聽到身後有人厲喝一聲,一轉頭,便看到有兩個禁衛伸手攔住了青青和公輸盤,「爾等何人?放下包袱!」
公子朝皺了皺眉,不耐地說道:「他們是我帶來的匠人,怎麼?本將帶來的人,你們還要查?」
那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抱拳一禮,其中一人不卑不亢地說道:「回將軍,奉大王之命,宮中防務皆由新上任的副統領孫將軍負責。孫將軍有令,任何人出入必須檢查隨身物品,無軍令者皆不得擅入!」
「孫將軍?」公子朝重複了一遍,忽然大笑了起來,「孫將軍居然肯屈就副統領之職,好好好!你們就在這裡等著,我去見孫將軍,請他親自來帶你們入宮!」說罷,他當真不再管那兩人,施施然朝宮中走去,一路走一路笑著,讓人看了非但不覺好笑,反倒有些莫名的毛骨悚然。
青青和公輸盤面面相覷,沒想到他們躲出去半天時間,孫奕之居然在衛國當上了官兒,還是什麼副統領,只是這新官上任的頭一把火,貌似就燒到了他們的頭上。
兩人拒不接受檢查,索性後退了幾步,在宮門外等著,那幾個宮門禁衛目光炯炯地盯著兩人,似乎單靠一雙眼,也要看出他們的破綻來。
公輸盤還好,青青被人如防賊般盯著,一會兒便有些不耐,冷哼一聲,目光一凜,朝著那幾人瞪了回去。她目光凜然之際,隱含殺氣,有若實質,亮晶晶的只一眼掃過去,便讓那幾人背後發汗,寒毛聳立,急忙回過頭去,不敢再看。
青青這才如同勝利般輕哼了一聲,剛收回視線,忽地耳尖一顫,一把抓住公輸盤的手臂,拉著他朝一旁猛地一衝。
「嗖嗖嗖!」
兩人連滾帶翻,躲出一丈開外,一回頭,便看到方才所站的地方,赫然插著十幾支鵰翎長箭,箭尾翎羽尚在微微顫抖,箭頭卻已入土三分有餘。
宮門口的禁衛大驚失色,一隊人呼喊著降下宮門,領一隊人則朝著那羽箭射來的方向衝去。
青青那會兒聽得箭翎破風之聲便拉著公輸盤閃人,根本沒顧上去觀察那些箭射來的方向,這會兒看到那隊禁衛朝著酒樓那邊衝去,不由柳眉倒豎,一頓足,便要跟上去。
「別去!」公輸盤一把拉住了她,沖她搖了搖頭,使了個眼色,「他們現在的目標是我們兩個,你若去了,只怕正好中計!」
青青一凜,立刻反應過來,她這會兒最重要的任務,是保護公輸盤,那些箭客既然敢在衛王宮門口公然放箭,用得還是強弓利箭,自然當由衛宮禁衛去處置,她若貿貿然去了,只留下公輸盤一人在此,若再有人來,或是留下的禁衛中藏有埋伏,一著不慎,便是前功盡棄,滿盤皆輸。
她這邊剛反應過來,留下的那幾個禁衛之中,便有兩個急急朝他們跑來,朝公輸盤伸手相扶。
「兩位可有受傷?不若到這邊來,宮門中尚有護盾,好過你們站在這兒當靶子。」
宮門口是百餘丈寬闊平坦的廣場,開闊空曠,一覽無餘。每逢年節,衛王在宮門城樓之上與民同樂,這廣場便可容納千萬帝丘百姓。
可正因為如此,青青二人先前退出宮門站在廣場上時,正好對著公子朝的那座酒樓。那酒樓的位置正好在宮門一側,雖只有兩層,卻是距離宮門最近之處,堪堪不過百步,兩人所處之地,正好在射程之內。
公子朝前腳剛走,兩人後腳就遇襲,想不往他身上聯繫都很難。
公輸盤先前被青青一拉一衝,摔倒在地上,也扭了下腳,看到那禁衛伸手相扶,便下意識要拉住他的手。不料他剛一伸手,就聽到耳邊傳來青青的一聲清斥,「撒手!——」
他驚得手一縮,便看到差一點點伸到自己面前的那隻手忽然斷落,掉在了自己面前,一股血柱從斷手中噴濺出來,濺得他一身都是。
那禁衛慘叫一聲,一頭栽倒在地,抱著自己的斷腕哀嚎不已。
另一個禁衛則大吃一驚,立刻拔出劍來,朝著公輸盤直刺過去,口中還大喊著:「快來人!這兩人是刺客!拿下他們!——」
「鐺!——」
他的劍在刺中公輸盤的前一分,被一柄如同燒火棍般的黑紅色長劍擋住,兩劍相交發出一聲脆響,不等他回手再出招,青青手一抖,劍身翻轉,朝上一撩一斬一削,他手中長劍被反震彈起,斷為兩截,而血瀅劍劍勢未盡,順勢而上,直削斷了他握劍的拇指。
「啊!啊!——啊啊啊!——」
那禁衛只看到劍光一閃,血光乍現,自己手上一涼,竟然已斷指濺血,手一松,哪裡還握得住劍,劍一落地,他方才驚恐地大叫了起來。
宮門口那些禁衛先前根本沒看清發生了什麼事,便見自己的伴當本事去幫忙,而那兩個不起眼的匠人竟然拔劍而起,轉眼傷了兩人,手段之凌厲毒辣,聞所未聞,都嚇了一跳,齊齊擁了過來,將兩人團團圍住,卻無一人敢上前半步。
「你……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竟敢在宮門行兇!」其中一個禁衛硬著頭皮,朝兩人喝道:「若是再不後退,我等定將你們碎屍萬段!」
青青嗤笑一聲,手腕輕抖,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劍尖挑起地上的斷手,朝那人扔了過去,冷笑道:「你先看清楚,此人心懷不軌,我若不砍了他的手,阿盤就得中了他的毒針,你們若與他同謀,想替他討回這隻手,就儘管過來,看看是你們先將我碎屍萬段,還是我先將你們一劍兩段!」
那禁衛駭了一跳,後退了一步,才沒讓那斷手砸在臉上,定睛朝地上的斷手望去,果然看到那隻手的中指上套著個指環,掌心處露著一點烏光,顯然是枚毒刺。他一想到先前那人差一點就拉住公輸盤的手,哪裡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心頭一顫,當即朝著青青深深一禮。
「是在下冒昧了!我等絕無惡意,只是這兩人若為刺客,尚需留得性命,以便追查……」
「那就趕緊拖走!」青青點點頭,讓開兩步,只擋在公輸盤身前,目光凜凜地盯著他和另外兩個侍衛連拖帶拽地將那兩人拖走,只是還沒走出幾步,便聽那個斷指的禁衛忽地大叫一聲,噴出一口黑血來,脖子一梗,瞪著一雙眼,已然氣絕身亡。
「不好!」那禁衛發現不妙,伸手便朝那斷手的禁衛下頜抓去,那禁衛卻早已痛得發瘋,一感覺到有人來抓自己,一偏頭,一口就朝他手上咬去,他猝不及防,被咬了個正著,頓時駭得魂飛魄散,一邊拚命往外拽著自己的手,一邊叫人連打帶扯地拉開那人。
等他好不容易從那人口中扯出自己的手,虎口之處已被咬的鮮血淋漓,好在流出的血色殷紅,他方才安心幾分,卻見那人已被打得奄奄一息,癱倒在地,一抽一抽的,口吐白沫,彷彿已失去了意識。
轉眼之間,他們從青青劍下「搶」出來的兩個活口,一死一殘。
那禁衛欲哭無淚,一轉頭,看到青青抱劍而立,一臉冷笑,心中一動,便回頭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去,問道:「敢問……這位高人,能……還能再找到他們的同夥嗎?」
青青白了他一眼,搖搖頭,「我又不認得他們,何從找起?」
那禁衛撓撓頭,愁苦萬分,「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你問我?」青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狐疑地問道:「你是這宮中禁衛,還是我是?我不過一介草民,能管得著你們如何查案緝兇?」
那侍衛被她問得啞口無言,只得訕訕地退到一旁,扒拉著那個半死不活的刺客,試圖從他身上找出線索。
他那邊徒勞無功,公輸盤卻在一旁盯著地上那十幾支鵰翎箭發獃。
不到一炷香功夫,他已經死裡逃生兩回,哪怕與那禁衛手中毒針擦掌而過,都不若他看清楚這些鵰翎箭時來得心寒心冷心傷。
「怎麼了?」青青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箭,臉色一片慘白,眼神中充滿痛楚之色,便忍不住輕輕拍了下他的肩頭,問道:「你認得這些箭?」
公輸盤艱澀地點了點頭,長長地嘆息一聲,彷彿那口氣從胸腔中帶著血,吐出來之際,滿口咸腥,好容易,才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來:「這些箭……原本……原本就……出自……出自……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