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悲泉共幽咽(1)
衛王和南子夫人在侍衛的前呼後擁之下,方走出昭陽殿,就聽到前方傳來孫奕之的一聲大喝,頓時嚇了一跳,兩旁的侍衛立刻擁上前來,將他們擋得嚴嚴實實。
孫奕之亦拉著青青後退了一步,方一後退,便看到那陷坑底部驟然生變。
先前那尊被劈開的神獸石像倒栽在坑底,在無人注意的時候,居然慢慢地陷落下去,當那如血月光灑落在坑底之時,兩塊巨石徹底沒頂消失,而它原本所在的位置,一股水柱從地底噴涌而出,如同噴泉般,直衝天際,竟有數丈之高,再落下時,正好灑落在那些靠近陷坑邊的侍衛身上。
那第一波水柱帶著股腥臭的血氣,一落在人身上,留下斑斑猩紅,駭得那些侍衛魂飛魄散,其中有幾個竟慌不擇路,一失足便摔進了陷坑中,只聽那慘叫聲連連響起,衛王更是嚇得渾身顫抖,連聲叫道:「退!——退!快退回去!——」
他驚惶地將身邊人拚命向前推去,好讓自己退回去,可慌亂之下,也不知道推到了誰,只聽得一個女子驚呼一聲,南子竟不知怎麼回事,腳下一個踉蹌,向前撲倒,前面的幾個侍衛本想伸手擋住她,可她這一撲之力竟異乎尋常的大,帶著那兩個擋住她的侍衛都一併被撞下台階,幾人收勢不住,眼看著就要朝那漫天血雨中的陷坑栽下去。
孫奕之和青青對視一眼,心意相通,搶在他們跌下去之前,一人一邊,抓住了先前那些侍衛圍在坑邊的布帷,朝著那三人攔腰一擋,又飛快地對換了位置,朝著昭陽殿一躍一甩,將那三人綁在一起扔回了石階之上,這才鬆手,朝著陷坑邊飛掠而去,將那些驚惶失措的侍衛連拉帶踹,總算讓他們避開了危險區域。
衛王身邊的侍衛七手八腳地接住了南子和那兩個侍衛,費了好大勁才將他們解開,可南子原本精緻的妝容和髮髻服飾都已被折騰得七零八散,花容失色,狼狽不堪,一雙眼更是如同冒火般等著那邊忙個不停的孫奕之。
在她看來,孫奕之救她是理所當然,卻不該管那兩個侍衛,讓她如此狼狽,她不但不念恩,反倒認為他是故意讓她出醜,對其恨之入骨,簡直恨不得當場就生撕了他。
公子朝先前離得遠,出手不及,也嚇得不輕,這會兒見她無事,方鬆了口氣,卻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孫奕之,心下泛酸,便朝他們走近幾步,說道:「夫人受驚了!這龍圖本是吉兆,只因見血為凶,不過有大王和夫人在此,必當逢凶化吉!」
一旁卻傳來個蒼老而沉穩的聲音,慢悠悠地說道:「此龍面北背南,獸骨為干,蚌殼為鱗,大荒經曾雲,風道北來,乃大水泉,蛇乃化為魚,是為魚婦。顓頊死即復甦。此乃神龍出世之兆。帝丘本是上古五帝顓頊之墟,有此龍圖不足為奇,只是這地涌血泉,其中必有暗道,不知通往何處。」
衛王一回頭,見說話的竟是孔丘,心下頓時一松,嘴角扯了扯,努力擠出幾分笑意,說道:「先生學識淵博,孤有所不及,既然是神龍出世,想來定是吉兆……」
「吉凶本無定數,」孔丘看了他一眼,淡然說道:「福兮禍兮,俱在一念之間。一念為善,禍可為福,一念為惡,福可成禍。」
衛王聽得雲山霧罩,訕訕地說道:「敢問先生,可有化解之法?」
孔丘輕嘆一聲,望著陷坑旁正在救人的兩人,沉沉地說道:「就看他們的了。」
從陷坑中噴出的水柱,除了開始那一瞬直噴上數丈之高,灑了滿天血雨,後面便漸漸低落下去,儘管如此,那陷坑底部也迅速地開始積水,先前掉落下去的幾個侍衛,摔得渾身是血,正在那泥漿污水之中掙扎不已。
孫奕之和青青先是趕開了靠近陷坑的侍衛之後,便將那布帷擰成長索,想要將坑中的侍衛救上來。可那幾人摔得或輕或重,卻被嚇得不輕。不過任誰被潑了一頭一臉血水,摔下坑裡,一伸手就碰到的儘是森森白骨蚌殼,再加上坑裡不停漫上來的污水,讓他們全然失去理智,連救命的繩索扔到面前都不知道伸手去抓。
「我下去!」孫奕之見此情緒,當機立斷地將長索交給青青,說道:「你帶人往上拉——」
「好!」青青一對上他果決剛毅的眼神,便毫不猶豫地點頭,她和他一樣,人若犯我,我必報之,可若是有人在自己面前遇難,他們卻無法坐視不理,更何況,他的決定,她唯有全力相助,這個時候,耽誤半分,或許一條人命便沒了。
孫奕之看懂她的眼神,微微一笑,握住長索另一端,轉身縱身一躍,便朝那水霧瀰漫的陷坑中跳了下去。
周圍響起一片驚呼之聲,青青牢牢地握住長索,將那端纏在自己腰間,定定地望著跳下去的那個身影,眼睛一眨也不眨。
衛王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喃喃地說道:「先生,你這弟子……太過大膽……」
孔丘輕輕地撫了撫頜下長須,平靜地說道:「若非如此,豈能探得龍圖真秘?大王暫且看吧!」
蘧伯玉站在他身邊,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撫須的手微微顫抖,亦在心中暗嘆一聲,說道:「孫將軍藝高膽大,如此俠義心腸,必得神佑,無需擔心。」
孔丘微微點了點頭,算是謝過他的吉言支持,只是那坑中地泉噴涌,水霧瀰漫,在月光下越發顯得迷濛不清,只能聽到傳來的痛呼聲和水聲,讓人心驚不已。
孫奕之方一落地,水已沒膝,腳下還在不停地向下陷,他便知道先前掉下來那幾人是如何惶恐了。
這陷坑底部,竟似活的一般,在不停地流動,稍有重力,便會下陷。連先前落下來的神獸石像都陷落得無影無蹤,何況區區幾個人,若非他們拚命掙扎,此刻只怕也早已陷落,只是顧得了腳下,自然就顧不得上面,再加上他們都有傷在身,驚慌失措之下,那裡還看得到救命繩索。
他抓住離自己最近的一人,不顧那人的掙扎,乾脆一掌劈在他後頸處,將他打暈過去,然後綁在布索上,拽了拽,衝上面大喊一聲。
「拉!——」
青青感覺到長索一松一緊,被拽了兩下,便知道他的用意,聽他一喊,立刻用力朝上拉,轉眼之間,便拉上來一人,她也顧不得檢查那人的死活,趕緊解開他腰間綁著的布索,朝著孫奕之扔了下去。
那些先前被他們扔到一旁的侍衛,原本又氣又怒,但見他們竟敢跳下去救人,這才恍然大悟,不禁大為羞愧,急忙上來幫忙,有的去搜集布帷擰成長索,有的將方才救上來的侍衛送去醫治,忙忙碌碌之間,全然忘了先前對青青的敵意。
孫奕之眼疾手快,送上去一人,便又抓住一人,等青青扔下布索,他便以最快的速度綁好送上去。兩人一上一下,配合得天衣無縫,動作有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絲毫不帶停頓,連在上面看著的人,都為之驚嘆不已。
饒是如此,那坑底的積水越來越多,孫奕之也感覺到腳下的吸力越來越大,方才救上去四人,才不過短短片刻,已是汗流浹背,簡直比在戰場斬殺還要辛苦。
而眼下,就只有離的最遠的那人尚未救回。
那人應該是摔下來傷得最輕的,故而在坑底尚未積水之時,他便衝到了坑邊,奮力向上爬去,可這陷坑底部,那蚌龍就盤繞在坑邊,他慌不擇路地逃生之時,一腳踩上去,蚌殼應聲而碎,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一下子便將他絆倒在地。
蚌殼的邊緣鋒利如刀,儘管薄脆易碎,卻也將他的腿腳割得滿是血口,他一跤摔倒,隨手一抓,便抓到一截斷骨,更是駭得魂飛魄散,一轉身,整個人都陷入了蚌殼骨堆之中,這一下,他渾身上下都扎進了蚌殼碎片,痛得慘叫不已,掙扎之間,哪裡還聽得到孫奕之的呼喊聲。
孫奕之喊了他幾聲,都不見回應,只得淌著越來越深的泥水朝他走去。
青青看到他越走越遠,有些擔心起來,將剛拉上來的人交給其他侍衛,自己則跟著他去的方向走去,免得這布索長度不夠,更何況,單看他在那泥坑中走得一步一頓,便知其艱難,她多走幾步,他便可少走幾步。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到那人附近,只是一上一下,也是同一時間,聽得半空中忽地響起一聲炸雷,一道霹靂照得半空里亮如白晝,大部分人都下意識的閉目躲閃,唯有孫奕之抬頭之時,正好看到,那道閃電不偏不倚地,正落在陷坑底的龍頭之上。
原本坑底的水已漫過膝蓋,那蚌殼龍圖也有一半浸在了水中,然而當那閃電正中龍頭之時,那龍頭竟倏地起火,哪怕有一半尚在水中,另一半也燃起了青綠色的火焰,那火焰從龍頭開始,猶如一條火蛇般,沿著蚌殼鱗片,迅速地蔓延開來,就連坑底源源不斷湧上的地泉,都無法讓那火焰熄滅,反倒越來越盛,越來越快,眼看就要燒到他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