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青雲動高興(1)
地動,則山搖,山崩,則石裂。
從腳下傳來第一波震動的時候,扁鵲就發覺情況有異,一伸手就拉住了青青,低聲說道:「快走,趕緊到平地上去,山中地動,只怕會有坍塌之險!」
「地動?什麼意思?」
青青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感覺到腳下的地面一陣晃動,秦越更是一個趔趄直接摔倒在地上,面露驚惶之色,田夕三人更是嚇得魂不附體,轉身就踉踉蹌蹌地朝山林外跑去,只恨自己少長了兩條腿,哪裡還顧得上等人。
秦越面色慘白地尖叫起來,「是地動,地龍翻身,山要塌了,要塌了!我們跑不掉的!」
「廢物!不跑,當然跑不掉!」
扁鵲鄙夷地瞥了他一眼,確認自己拒絕答應孫奕之收他為徒是這輩子最明智的選擇,當即轉頭對青青說道:「這是地動,山中地勢不平,很可能會山崩地裂,只有跑去平地上能安全一些,快走!」
他的話音未落,青青又感覺到腳下傳來的震動,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明顯,她立刻明白他們的意思,當即一把從地上揪起了秦越,推給扁鵲,果斷說道:「你們先走,我要上山!」
「什麼?」扁鵲一怔,抬頭看了眼不遠處的九蓮峰,孫奕之才剛剛上去,這會兒就發生了地動,她要上山,自然是去找他,只是這個時候,晚走一步,可能就會被埋葬在山石之下,這等天威之災,豈是人力可以抗衡的?
還不等他說出勸阻挽留之言,青青已經如離弦之箭,衝出山林,轉眼就沿著陡峭的山崖朝上攀援而去。
她的動作之快,疾若閃電,根本不給人任何說話的機會,扁鵲看著她的背影變得越來越小,知道已無法挽回,只能看他們的運氣,嘆了口氣,一把拉起還在瑟瑟發抖的秦越,朝林外跑去,「走吧!」
原本看不上秦越,是覺得他心眼太多,以往坑蒙拐騙混江湖是為了生活,可從醫之道,察言觀色是基礎,過於迎合失了根本,貪易畏難,就很難有長進和突破。加上他年紀也大了,思維想法早有定式,很難改變,倒不如收個小徒弟從小教起。
對青青動了收徒之念,也是那幾日為她治療之時,意外發現她的天分,超強的記憶和領悟力,對經絡穴位的熟悉程度甚至不下於他,如此良好的基礎和資質,若能跟著他好好學上幾年,定然能繼承他的衣缽。他如今雖不到而立之年,但百草門以扁鵲為名,繼承者都放棄本名,為的就是傳承先人遺志,嘗百草,醫百病。
就算當年的始祖神農氏,嘗盡百草,最終也是因誤食毒草而亡。從第一代扁鵲到如今,放棄自身姓氏的原因之一,便是因為這身份不但代表聲譽,還要承擔相應的風險。是葯三分毒,就算毒草,用之得當,亦可入葯。而救人之葯,用之不當,相剋相衝,亦會成為奪命之毒。嘗百草,試千方,本就冒著中毒的風險,更何況日積月累下來,就算不死,也會傷及內腑。
從第一代扁鵲,到他的師父,沒有一人能活過五十歲,世人只知扁鵲之名,乃是天下第一的神醫,卻不知,這名聲背後,已不知累積了多少人的血肉之軀。
青青是女子,本不在他的擇徒範圍之內,但見她資質絕佳,他不想錯過,才會出言相邀,本以為以他的身份名氣,只要開口,無數人爭著搶著要拜他為師,就如秦越,哪怕無名無分,跟在他身邊打雜,也要苦等這個拜師的機會。不料她居然會一口回絕,讓他先是暗暗氣了一會兒,等看清她的脾氣性格,倒也釋然,只是如今見她不顧一切地奔赴險地與孫奕之同生共死,心中還是免不了大為感慨遺憾。
腳下的大地震動得越來越厲害,周圍的山林開始顫抖,無數小動物從山上竄下來成群結隊地奔逃,扁鵲拉著秦越朝外跑去,看到身邊躥過豺狼野狗,連頭都不回一下,根本無視他們的存在,顯然在這個時候,逃生保命,比獵殺食物更為重要。
秦越跑了幾步,一回頭看到無數大大小小的石頭開始從山崖滾落下來,已是嚇得魂飛魄散,這會兒一跑起來,腿也不軟了,撒開兩條腿朝山下跑去,速度倒也不慢。
少了他的拖累,扁鵲稍稍鬆了口氣,邊跑邊回頭朝山上望去,那陡峭的山崖上,巨石轟然滾落,帶起無數煙塵,已然看不清山上的人影,他心中一黯,轉過頭去,全力狂奔,再也顧不上去想那兩人的死活。
青青方一衝上山崖,就已發現情況不對,不單單是扁鵲說的地龍翻身,山林中的地動,或許正是因此這九蓮峰而起,她觸手所及的山石,都開始發熱,初始還只是觸手溫熱,越往上,就開始有些發燙起來,山崖石縫中原本生長的松柏古木,前幾日都被她砍去劈柴生火,這會兒連個抓手的地方都沒有,她也只能咬著牙攀著石壁朝上爬去。
她長這麼大,還不曾見過山搖地動之事,更不懂得害怕,只知道此刻孫奕之一人在峰頂,若是山崩地陷,定無生理。
從她記起這段日子的事開始,所有的記憶里,都有他的影子。在她最痛苦傷心,連自己的記憶都放棄時,他依然不離不棄地守護著她,帶著她千里奔波,尋醫治病。
就算當初她救過他,也是為了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那一次次浴血並肩的戰鬥中,萌生出共度此生的念頭,都比不上這段懵懵懂懂的長途跋涉來得深刻。
那些瑣碎的日常,那些毫無回應的呵護,讓她在得知險情時,第一個反應,便是與他在一起。
無論生死,哪怕山崩地裂,海枯石爛。
她上山之時,特地拉了下先前留下的山藤,感覺到上面沒人,心下更是不安。她上下九蓮峰根本用不著山藤,都是給秦越他們備下的,孫奕之也用過幾次,還特地叮囑過那些人,這山藤受力有限,萬萬不可兩人同上。為了給他留著這條生路,她寧可忍著山崖石壁越來越燙的溫度,也不願佔住山藤斷了他的逃生之路,只能一邊向上爬著,一邊不停地伸手拽一拽山藤,看看他在不在上面。
等她爬上山崖三分之一處,一扯山藤,忽然覺得入手有些沉重,頓時一喜,定然是他發現情況不對,開始下山。
可不等她開口喊人,手中的山藤卻忽然一松,她心一沉,知道不好,不假思索地一把將山藤扯過來纏在腰間,順手朝身旁的陡崖凸石上繞了兩圈,她出手如電,動作已是極快,可還是在剛纏上的一瞬間,看到一團黑影從面前墜落下去,還有無數大大小小的石塊如雨點般砸落,若非她緊貼石壁,只怕已被砸得滿頭是包。
饒是如此,她剛一伸手想拉住那團黑影,卻覺得腰間一緊,整個人也被山藤從石壁上重重地扯飛出去,方飛出數尺,又被扯著盪了回來,若非她反應極快,抬腳踹在山崖上,卸去衝擊甩盪之力,這一下就能將她砸在石壁上貼成個肉餅。
方穩住身形,她便聽到一聲驚呼。
「小心上面!」
青青抬頭一看,竟然又是一波石雨落下,她急忙貼緊崖壁,定睛一看,才發現方才那下意識的舉動,將她和孫奕之連在了一條藤上,掛在一塊山石縫中,一上一下,猶如瓜藤上了的兩根茭瓜。
孫奕之提醒了她,自己懸在半空中避無可避,只能抱著腦袋避開要害,被這石頭雨砸得滿身青紫,稍喘了口氣,朝上一看,看清眼下的情況,看到青青伸手想要拉他,急忙說道:「別亂動,當心山藤被磨斷了!」
這山藤並不結實,尤其是一根藤上還掛著他們兩人,全靠當中的石柱擔著,可他們方才被甩得來回晃動,將山藤在石柱上磨得已然破損,若是再晃幾下,一旦斷開,他們兩人都得摔下去。
青青一看就明白,也不敢亂動,只能沖他伸出手去,說道:「我不動,你拉住我的手,先靠上石壁,找個落腳的地方。」
孫奕之苦笑了一下,他方才跳下山崖時,就被幾塊石頭砸中手腳,這會兒疼得發麻,就算能靠上石壁,也不知能不能站得住,但一抬頭對上她急切憂慮的眼眸,也不知道是灰塵落入眼中,還是其他原因,讓他眼眶發酸,差一點就落下淚來。
「你放開我,自己還能下去。拉著我,我們兩個都逃不了。」
青青盯著他,執拗地伸著手,咬著牙說道:「我什麼都不記得的時候,你也不曾丟下我。抓住!」
最後兩個字,她幾乎是嘶吼出來的,同時猛地一伸手,朝下一用力,終於一把抓住了孫奕之的手,一扯山藤,借力將他朝上一拽,孫奕之一咬牙,順勢向上一躍,終於抓著她的手,踩到了石壁上的一處凸起,剛剛站住,那條山藤便已承受不住他們兩人的分量和方才那般折騰,徹底斷開。
兩人都感覺身上一松,跟著晃了一晃,差點摔下山崖,好在青青牢牢地摳住石壁,五指幾乎都插入了石縫之中,方才穩住了兩人身形,看著山藤在面前落下,兩人攜手並肩,靠在懸崖峭壁上,面前飛石如雨,山崩地動,如此險峻緊迫的情形下,兩人卻情不自禁地對望了一眼,四目相對,俱是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