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靡靡逾阡陌(5)
「輕點輕點!痛!——」秦越被囚數日,哪裡受得了他如此大力,只覺得手臂都差點被他捏斷,急忙叫道:「先生快鬆手!你就算捏死我,我也不知道藥方啊!」
孫奕之失望地鬆手,又忍不住問道:「那你可知,患這離魂症之人,眼下情況如何?」
「死了……」秦越脫口而出,眼見他面色一沉,趕緊解釋道:「可不是我弄死的,是他自己……那人的癥狀嚴重,非但離魂失憶,還有些瘋癲發狂,家人一時看顧不周,自己落水而亡,可不關我的事!」他卻沒敢說,此事雖與他無關,可那病患家屬卻認定是他們醫治不當,導致病情加重,再加上那位上卿求醫,扁鵲卻遲遲不歸,他應付不暇,方才借著伍封相邀之機逃之夭夭。
「會瘋癲發狂?」孫奕之心頭一緊,蘇詡和林瀟可未曾說過還會如此惡化,若是不能早日找到扁鵲,那青青會不會也步那人後塵?他不願想,也不敢想,只能狠狠地瞪著秦越說道:「既然如此,明日我們便啟程去魯國!」
「真的?」秦越先是一喜,忽然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又是一憂,「可我現在還是戴罪之身,如何能走?」田家的厲害他可是親眼所見,連堂堂的一國之君,諸侯國中的霸主,都說換就換,說死就死,說立就立……他雖未能見到那死去的齊王,卻已被戴上了醫治不利的罪名,想要離開,談何容易。
孫奕之冷笑一聲,淡然說道:「我既然能將你要來,自然也能帶你離開。只是你要先幫我想想,我得何種病,非得親自前往魯國方能醫治。」
秦越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說道:「不錯不錯,先生身患重疾,非得沂水之源為藥引,浸於泉眼七七四十九日,方能祛除病根。其間非得我這個神醫全程看護,以助藥力不可。」
他說得頭頭是道,搖頭晃腦之間,一本正經,儼然一副確有其事的模樣,與孫奕之相視一笑,便已知自己說得不錯。
青青出去一趟回來,就見兩人相對而笑,笑得如同狐狸一般,不由打了冷戰,忍不住問道:「你們在笑什麼?」
「沒什麼。」孫奕之已經對她這會兒的興趣了如指掌,便隨口說道:「你今晚多吃點,明日我們還要趕路。」
「哦!好啊!」青青一聽吃飯,立刻將剛才的問題拋在腦後,興沖沖地跑去等著接應田府那位大管家安排的飯菜,在她的心裡,已經習慣了由他安排一切,她只要吃飽喝足,便萬事不用費心。
秦越看著兩人言語之間的默契,不禁嘖嘖稱奇,「想不到這患了失魂症之人,居然也有如此乖順的時候。奕……子易先生的本事,果然非我等俗人能及啊!」
「少說廢話!」孫奕之白了他一眼,警告道:「你可千萬別以為她病著,就隨便招惹她。她的劍法遠勝於我,而且你很清楚,失魂之人,若要翻臉動手,我救都救不了你!」
「遠勝於你?」秦越瞠目結舌,看了看青青那纖瘦的背影,再看看孫奕之,有些難以置信地說道:「她若當真那麼厲害,如今又患了失魂症,你居然還敢將她留在身邊,難道不怕她萬一癲狂發瘋,隨時都會殺了你嗎?」
「閉嘴!」孫奕之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差點將他又拍趴在地上,寒聲斥道:「不許跟她亂說話,你的病人是我!你若是管不好自己的嘴,就讓我來幫幫你?」
「不……不用!」
秦越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連滾帶爬地躲到這房中離他最遠的地方,目露駭然之色,他可是知道這位殺神的手段,能讓你生,也能讓你生不如死,更何況,他如今這條小命都攥在人家手裡,若不老實一點,還不知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被孫奕之收拾了一通之後,他再看到青青的時候,眼神都不敢在她身上多停一下,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說漏了嘴或是說錯了話,這兩位是哪個也惹不起啊!
孫奕之借口需要秦越為自己醫治,當晚就留他在別院住下,管家立刻通報給田盤。
田盤也不敢怠慢,將傳來的消息一五一十都稟報給田恆,從子易先生與神醫見面后的一舉一動,到他們當晚用的什麼飯菜,幾時說話,幾時安寢,事無巨細,無一遺漏。
田恆聽得格外仔細,到最後方才問道:「依你看來,這位子易先生,可用否?」
田盤遲疑了一下,點點頭,說道:「伍封如今已別無去處,只能依靠我們替他報仇。此人既是伍子胥舊識,又有如此才華,雖聲名不顯,但今日一番話說得極有見地。只是如今派去楚國查探他來歷之人尚未回來,就算用,也要慎重。父親說過,小心無大過……」
「我也說過,膽大方能成事。」
田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這個兒子什麼都好,只是長於錦繡堆中,缺少了點男人的剛烈之勇,正好子易先生提出只為門客,出謀劃策,這領兵之人,卻非自己人不可,「能用可用之人,至於其他,就要看你如何掌馭手下,將他們用到當用之處。他既不好名利,那便要找出他所求之事,大膽行事,小心善後,明白?」
「兒子明白。」
田盤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又忍不住說道:「照田九所言,子易先生似乎對他那位小僮格外照顧,出入同行,甚至今夜同住一室。只是那小僮看起來有些古怪,先前以為他是個啞巴,如今看來,又彷彿是個傻子……」
「哦?」田恆略一沉吟,低垂下眼帘,緩緩說道:「讓田九看好了,明早挑兩個乾淨的小廝給先生送去。」
「是!」田盤立刻應下,心中隱隱有種詭異的興奮感,這種世外高人,也有些不可告人的隱疾和嗜好,掌握了這些,豈不是就能將他控制在手中?一想到能讓這個乖張傲氣的高人俯首帖耳,他似乎看到日後自己一聲令下,千軍萬馬隨之衝鋒陷陣,所向披靡的場面。
只是不等他的夢想成真,次日一早,孫奕之便讓田九給他們傳來消息,說要隨扁鵲前去沂水之源治病,田恆父子大驚失色,急忙趕去勸阻。
「先生若要治病,留在臨淄便可,需要什麼藥草,我命人去采來便是,何必勞您親自奔波?」
田盤最為心急,搶著說道:「更何況吳王已派人領兵前往魯國,不日便可與魯國會師,大戰在即,先生怎可輕易離開?若是有什麼差錯,我等該如何是好?」
孫奕之瞥了他一眼,想起早上田九偷偷摸摸送來的兩個小僮,便淡淡一笑,道:「大公子不必擔心。在下走遍中原諸國,遭遇過無數戰事,都未曾傷及半分。此番前往魯國,不單單是為了給自己治病,更重要的,是先前我與相國和大公子說過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你只知吳軍已入魯國,可知他們何時會師?又打算從何方進犯?兵力幾何?何人領兵?何人為先鋒?何人押糧草?」
他一口氣提出一連串的問題,問得田盤張口結舌,田恆的目光卻越來越亮,看著他的眼神,簡直如同色鬼看到了美人,窮鬼看到了財帛,熱情熾烈,似乎他這張老臉突然變成了傾國傾城的美人。
「先生所言極是。」田恆忍不住點頭說道:「既然先生願先行為探,那我兒便去安排最好的侍衛,隨扈先生,以策萬全!」
田盤恍然大悟,又忍不住朝門外看了一眼,問道:「那扁鵲呢?」
「自然同去。」孫奕之輕哼一聲,說道:「查探軍情,自然要明察暗訪,你為明,我為暗。神醫昨夜為我施針之後,這舊患爽利了不少。還請相國開恩,准他與我隨行。據神醫所言,這沂水之源有地泉自涌,四季如沸,能治百病。我此去若是能徹底治癒舊患,說不得還要多謝相國成全。」
「這世上當真有如此神奇之泉?」
田恆聽得心頭大動,他已年過不惑,難免有些毛病難以治癒,原本想請來神醫為齊王治病之時,順便也替自己看看,可沒想到伍封請來的這位神醫,據他手下一名家將所言,根本是個騙子。昔日曾在魯國見他隨扁鵲行醫,如今竟敢冒名頂替,所幸他只是借個幌子,所以乾脆將他下獄,準備回頭給齊王陪葬,不想孫奕之居然向他要人,要了不說,還真有療效,倒是讓他大為以為。
孫奕之點點頭,說道:「神醫所言不虛。昔日伍相國一夜白頭,後來也是經由神醫診治,常年以熱泉沐浴浸泡,後來竟有半數轉黑,精力遠勝常人。只是這熱泉難覓,神醫能指點此地,已是不易,在下若不親去一試,實不甘心啊!」
他說得如此坦白,田恆終於信了幾分,當即點頭說道:「既是如此,那就有勞先生。若是找到那熱泉所在,先生能治癒舊患,日後我們拿下魯國,將此地併入齊國之後,我便上書大王,將此地賜予先生為食邑!」
「多謝相國!」
孫奕之立刻起身一禮,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田恆急忙將他扶住,兩人相視而笑,似乎都看到了未來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