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春色豈知心(4)
青青一回頭,就看到林瀟大步走了進來,連看也沒看問晷一眼,就徑直走到床邊,遞給她一碗黑褐色的葯汁。
「這是通心散,先喂她服下。」
青青趕緊接過葯碗,小心翼翼地給韓薇喂葯。林瀟卻毫不客氣地掃了問晷一眼,冷冷地說道:「病人需要休養,無關人員請出去。莫要在此干擾病人。」
問晷剛要開口說出自己的身份,想他也是韓薇的侄子,怎能算無關人員?可他話還沒說出口,青青便已瞪了他一眼,眼中帶著幾分凌厲的殺氣,驚得他背後冷汗直冒,也不敢再多話,便改口說道:「既是如此,青妹好生照顧嬸娘,我去跟韓家老爺子通報一聲,也免得他老人家擔心。」
青青神色一緩,點點頭,總算斂去眼中鋒芒。
問晷勉強笑了笑,趕緊退了出去,一出門,就忍不住擦了把冷汗。他先前只聽青青說韓薇忽然吐血昏倒,她要去城裡求醫,讓他來幫忙照看著,本也沒當成什麼大事,可這會兒一看,韓薇若不能走,那青青勢必要留下。可這幾日越國彙集各國間客,形勢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想,多留一日,都會多出許多變數。
可青青的脾氣,他又勸不得,只能借著去通報韓家人的機會,讓韓霄子去想辦法。
韓薇服下通心散,臉色稍稍好了一些,林瀟給她把脈后出去看著葯童熬藥,她又忍不住望向青青說道:「青青,勾踐既然對你起了心思,這越國是呆不得了,咱們還是儘早離開的好。我的病不打緊,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
「阿娘!你又不是大夫,你知道什麼?」
青青放下碗,扶著她躺下,不滿地說道:「我已經回絕了越王,跟他說了,我要陪著你一起送阿爹的靈位歸家。他眼下還在為吳國使者的事犯愁,哪裡還有空管我們的事。」
韓薇遲疑了一下,一說起吳國使者加貢征夫之事,她又有些不忍起來。無論越王如何,可若是這次比武失敗,連累得都是越國的百姓。那些原本就生活極為艱難的越民,若是再被征走大量民夫和糧食,只怕今年冬天又要有不少凍餓而死的老人與孩子。她們是可以一走了之,可那些百姓卻無處可去。
先前也是她勸青青接下此事,可如今想著勾踐那個老奴居然還想肖想自家的女兒,就忍不住一陣陣噁心,既不想幫他,又不忍撒手不管,左思右想,還是低聲問道:「那……你還管嗎?比武的事……」
「我也不知道……」
青青也有些糾結此事,若這只是越王的事,她是當真一點兒也不想管,可這關係到的,是成千上萬的越國百姓,那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就繫於一場比武,更不知道,他們的大王,差點斷絕了他們最後的希望。
她本想找孫奕之出個主意,可沒想到孫奕之竟然中箭受傷,幸好有蘇詡在他身邊,否則還真不知會怎樣。她拔箭時看到他背上還有幾處深淺不一的刀傷,顯然行刺的不止一人,這些人抱著必殺之心,一次沒成功,未必就沒有下一次。卻不知那是吳國來的刺客,還是其他人……
韓薇想了想,輕聲說道:「依我之見,你還是幫著范大夫想想辦法。無論如何,百姓無辜,當初你阿爹便是被征去吳國鑄劍,一去不返。我們等了他六年,這種痛苦,我們都已經親身感受過,又如何能眼睜睜看著成千上萬的人再受此痛?越王可以忘恩,我們卻不能負義。苧蘿村的村民,與我們相識十幾年,就算只為了他們,你也不能撒手不管。只要你有這個能力,就儘力而為,不求別的,只要自己問心無愧便是。」
「說得好!」林瀟又端了碗熱氣騰騰的葯汁走了進來,將葯碗遞給青青之後,便沖著韓薇拱手施了一禮,難得動容地說道:「夫人能有此心,我先代越國百姓謝過夫人與姑娘。你這病本是心病,最忌心氣浮躁,大喜大怒。你能如此豁達,林某佩服,必當全力施為,爭取讓你儘快恢復。」
青青原本還擔心韓薇急著走,如今聽她這麼一說,也鬆了口氣,當即沖著林瀟也行了一禮,說道:「多謝林大夫費心。青青也當全力以赴,必不會讓吳國人得逞。」
林瀟點點頭,催著她給韓薇喂葯之後,便接手了韓薇的看護照顧之事。青青見他坐鎮之下,歐大娘和小葯童一個做飯一個備葯,各司其職。韓薇喝了葯之後,沒多久便又昏昏睡去,這次青青沒給她點睡穴,卻是林瀟在葯中加了些許助眠之物,讓她能多多休息,以期早日康復。
看著韓薇的臉色好了許多,青青總算安心了一些,便將她託付給林瀟,自己則找了些以前備下的傷葯,帶著趕去醫館。
等她到了醫館,已經入夜時分,整條街都已空無一人,連不遠處的吳國驛館也格外安靜。她乾脆也不敲門,直接跳牆而入,這醫館本就是前店后宅的格局,後面有個小小的天井,一面正屋,東西廂房共有七八間屋,其中只有東廂的一間房中亮著光,青青便上前敲了敲門,剛敲了兩下,門便被人從裡面打開,露出蘇詡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孔。
「師兄呢?」他一見只有她一人,不問病情,先問人。
「在我家,幫我照顧阿娘。」青青念著林瀟還在照顧自家阿娘,也不計較他的態度,直接將傷葯遞給了他,說道:「這是我自製的傷葯,止血比較快,你看看能不能用。」她知道蘇詡常年在軍中行醫,無論是醫術還是經驗都比自己高明得多,故而並不強求,只是提個建議,讓他來做決定。
行醫之人,原本最忌別人指手畫腳,可蘇詡先前見她的拔箭手法乾淨利落,加上她的點穴止血之術也頗為神奇,這些都是他所欠缺之處,倒也不生氣,接過她遞過來的傷葯聞了聞,又用指尖捏了一小撮在手背上抹了抹,方才點點頭,說道:「不錯,這葯中居然又加有朱果,藥性比醫院的止血散好得多,跟我進來!」
他轉身進屋,青青也跟了進去。
孫奕之正趴在榻上,昏昏沉沉之中,忽然覺得背上一痛,原先包紮好的傷口又被打開,他疼得剛要罵人,卻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關切地問道:「蘇大夫,先前我試了試他的脈,感覺有些不妥。他是不是還有別的內傷?嚴不嚴重?」
「死不了。」蘇詡沒好氣地說道:「那是他上次受的傷。他上次被太阿打傷,傷至內腑,尚未痊癒,便非要趕來越國,若非如此,區區幾個蟊賊的暗箭,又怎會傷得了他。」
孫奕之一聽,心中暗叫糟糕,哪怕再疼,也不敢睜眼,此刻若是被他們發覺他已清醒,定然要挨一頓罵。儘管他想看到青青,先前聽她求醫,似乎是為了她阿娘生病之事,他本想問問情況,這會兒也不敢再開口,只能繼續緊閉雙眼裝昏。
蘇詡這麼一說,青青立刻明白過來。孫奕之先前之派人來通知自己,諸國間客要來找她,可他本人並未前來,想必那時定是在養傷。可他尚未痊癒便急急趕來,甚至連守孝之事都沒顧上。只怕是離鋒求婚之事,已經傳到他那裡,方才讓他亂了方寸,引至此禍,難怪他不光自己私自潛入越國,居然還帶著蘇詡這個隨身大夫。
蘇詡擦去了原本敷上的傷葯,疼得孫奕之幾乎咬碎了滿口的牙齒,等到他將青青帶來的傷葯給他抹上,他瞬間感覺到一陣清涼舒緩之意從傷口傳遍全身,澆滅了先前火辣辣的疼痛感,讓他舒服得閉上眼,唇角不禁輕輕勾了起來。
這種感覺,雖然比不上當初在無名島青青親手為他敷藥,但其中的一片心意,還是讓他頗為享受。
蘇詡正在給他上藥,自然能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立刻知道他在裝暈,當即下手又重了幾分,疼得他差點跳了起來。
擦了沒幾下,孫奕之終於還是忍無可忍地睜開眼,瞪著他說道:「你會不會擦藥啊?有你下手這麼重的嗎?」
蘇詡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地說道:「若非如此,你又怎能醒來?」
孫奕之霍然醒悟自己先前還在裝暈,立刻老實了幾分,稍稍偏著個頭,對青青說道:「你阿娘怎樣了?先前聽你來求醫,是伯母病了嗎?」
青青點點頭,說道:「正是。所幸有林大夫帶去的葯,這會兒她已經歇下了,只是……」
她剛想開口請教比武之事,忽然想起蘇詡雖是大夫,卻也算是吳國軍中一員。蘇家更是歷來的后族,若是被他知道此事,吳王起了疑心,那這番加貢便勢在必行,再無任何轉圜餘地。
她稍一遲疑之間,抬頭看了眼蘇詡,蘇詡何等機靈之人,一眼便看出她有話想單獨跟孫奕之說,當即便找了借口離開,只留下他們兩人單獨在房中。
孫奕之看到蘇詡如此知趣,不禁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盯著青青,似乎連身上的傷也不疼了。
「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