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何事須擊壤(5)
一聽自己的劍居然被認為是根燒火棍,青青差點就要跳了起來,硬生生地被韓薇拉住,她怕自己用力傷到了阿娘,方才悻悻地瞪了韓霄子一眼,哼了一聲,將滿腔火氣全都咽了回去,索性閉口不言,鄙夷地丟給他一個「不識貨」的眼神。
韓霄子一見,心生怒意,原本就對拐走了女兒的趙戩沒什麼好印象,恨屋及烏,自然也不喜青青,尤其見她這般膽大無禮的樣子,更是厭惡,若非知她本事,早已開口教訓。饒是如此,他亦忍不住瞪了韓薇一眼,冷哼道:「你教的好女兒,跟她爹一般的不知禮數,缺少教養!」
他素來講究禮儀風度,這等話語,已是平生最重,聽在青青耳中雖不以為意,韓薇聽了,卻如聞霹靂,拚命抓住青青的手,方才控制住自己,非但沒有跪下叩首請罪,反倒顫顫巍巍地說道:「是女兒不孝,上未能侍奉雙親,下未能教養子女,父親若要責罰,儘管責罰我一人便是。」
「阿娘!」青青一聽就急了,一把抱住了她,狠狠地瞪著韓霄子,說道:「你若看我不順眼,打我好了,為何罵我阿娘?」
韓霄子見她依舊如此無禮,甚至連個稱呼都沒有,氣得鬍子都快飄起來了,只能一個勁地說著:「混賬!不孝!」面上漲得通紅,忽然伸手按住胸口,露出痛苦之色,身子一側,倒在了榻上。
「父親!」韓薇雖是傷心父親辱及女兒和亡夫,但見他被氣成這樣,還是忍不住上前將他扶住,沖著青青叫道:「青青,快去找個醫師……」
「不用。」青青三兩步就走到了她身邊,從她手中接過韓霄子,伸手握住他的腕脈,稍一把脈,便知他不過是急怒攻心而已,當即輸入一道內勁,助他調息運氣,又在他后心拍了幾下,見他呼吸漸漸平穩下來,面色舒緩,方才鬆手退下,淡淡地說道:「心眼太小,還是少生氣的好。」
「你……」韓霄子剛緩過勁來,一聽這話,氣得又胸口生疼,他素來深知保養之道,急忙又按著心口深呼吸,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這不孝之女,是想氣死老夫么?」
青青瞥了他一眼,正好看到韓薇朝她投來懇切哀婉的眼神,看到阿娘一個勁的搖頭示意,她有些無奈地低下頭,勉強地說道:「豈敢。只是老人家急怒攻心,心脈驟縮,方才有此癥狀。若是不加以控制,只怕氣大傷身,我只是說實話,並無它意。」
韓霄子聽她語氣雖是勉強,話意卻清楚明白,他也曾請過名醫把脈,自然知道自己的身體,卻不想青青只不過瞬息之間,也能看出他的病症,當下微微一怔之間,心氣已平復下來,便問道:「你還懂醫?」
青青搖搖頭,說道:「我只是用內勁探脈,略知一二。若有什麼皮外傷之類的,我還知道點療傷藥草,這些心疾內症,我可不懂。」
「不懂還敢胡言亂語!」韓霄子哼了一聲,神色卻緩和了許多,「你師從何人?除了劍法和這亂七八糟的醫術,還學了些什麼?」
青青又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若非看在韓薇苦苦哀求的眼神上,她定然又要頂嘴,這會兒自個兒還得深呼吸調息運氣,方才答道:「我師父並未告訴我名諱,教我劍法和自然之道,藥草是我自己學的。」
「自然之道?」
韓霄子眼神一閃,他方才急怒攻心,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青青的內勁沖入他體內,極為純正平和,不但深厚強大,還如此溫和平穩,順暢地替他理順內息,壓下差點紊亂的內勁,否則他就算沒心悸而亡,也要內傷嘔血,豈有現在這般從容。他在韓家主掌兵刑二堂,武功亦是不俗,自然知道青青方才那一手,便已勝過他不知幾倍,難怪試劍大會之後,最負盛名的並非那幾位名劍,而是這位驚鴻一現的神劍女。聽到她說起心法之道,就算老成如斯,他也不禁心動神搖,開口問道:「這自然之道,可是你門中心法?」
「不是,」青青壓根沒想到他的試探之意,坦然說道:「師父說我有學劍的天賦,不當拘泥成法,讓我以自然之道,隨心所欲,領悟天地自然之法,萬物皆可為師。」
「萬物皆可為師?」韓霄子一震,第一次凝重地打量了這個外孫女一番,見她眼神清澈明亮,容貌姿態雖沒有自家那些女孩兒妍麗嫵媚,卻別有種靈秀明朗之色,身型纖細修長,背後一直背著把不倫不類的長「劍」,就算在他面前,言談對答亦從容自若,先前覺得無禮之處,此刻看來,倒是高手才有的自信與傲氣。
正因為她不拘成法,敢於挑戰,方才能成為諸國爭搶的神劍女,若是真如尋常女子般唯唯諾諾,又豈能有今日之成就?
韓霄子想通此節,撫須點點頭,難得讚許地說道:「你這師父,倒非常人。不知是何門何派,可否一見?」
「怕是見不到,師父外出雲遊,不知何時歸來。至於門派,師父亦未曾提過。」
青青斷然拒絕,她雖不在乎別人對自己師父的看法,但見他態度好了許多,也不為己甚,只是從一開始對他心存芥蒂,此刻也沒什麼話可說。
韓薇見她低頭,終於鬆了口氣,雖然也不喜歡父親對女兒的態度,可若是青青當真頂嘴氣死了外祖父,她更不知該如何自處。好在韓霄子轉移了話題,她也跟著說道:「青青的師父是位隱士,長居山中,連我也未曾見過。」
「如此高人,果然行事獨特。」能教出青青這樣的人,那位隱士自然非同一般,韓霄子倒也沒想過一定要見,只是氣氛緩和下來,便順勢對韓薇說道:「這些年也苦了你,既然趙戩已死,你們母女,便跟我一同歸家,去看看你阿娘和阿兄吧!」
韓薇一怔,從逃婚離開韓家開始,她從未想過,自己還能有回去的一日,如今看到老父鬢髮花白,眉間眼角紋路深深,先前雖疾言令色,此刻卻眼神關切慈愛,一如記憶中最疼惜自己的父親。她心中一陣酸痛,離家十八載,又何嘗不曾思念過父母家人,只是違抗父母之命,逃婚私奔,犯下大忌,才有家不能回,想不到如今老父親口相邀,她哪裡還敢抗拒,當即跪下長拜在地,「多謝父親!」
青青只得跟著跪下行禮,心中卻無比焦慮。那個說好今日要來的人,到現在還沒來,自己卻突然多了外祖,還不知會生出什麼變故。
韓霄子見她們母女都已順服聽話,滿意地撫須頷首,說道:「既然如此,你們收拾收拾,先隨我一同去諸暨會館,明日便啟程回家。」
「不行!」不等韓薇答應,青青便脫口而出。
「放肆!」韓霄子面色一冷,寒聲說道:「我與你阿娘說話,豈容你隨意開口?」
「青青!」韓薇伸手拉了青青一下,以為她要提及孫奕之求親之事,急忙沖她搖搖頭。韓家既然接受她們母女歸家,她們就再非無依無靠的鄉野村婦,有家族依靠,屆時再論及婚嫁,對她更為有利。
青青卻執拗地說道:「吳國使者要以比武勝負定加貢之數,我已應允范大人,助他一臂之力。此事關係到無數鄉鄰百姓生死,我若此時離開,豈非言而無信?」
韓薇一聽她說的是這事,方才點了點頭,望向韓霄子,懇切地說道:「我們母女多蒙鄉鄰照拂,如今越國有難,青青能有此心,還望父親成全。」
韓霄子卻皺起眉來,望著青青說道:「你在吳國闖下那般大禍,還敢出頭?若吳國使者認出你來,你可知後果?」
「知道。」青青眉目凜然,並無一絲一毫的畏懼退讓,沉聲道:「吳使與越王相約三日之期,我自當儘力為之。無論成敗,但求問心無愧。」
韓霄子終於點點頭,慨然說道:「既然如此,我便等你三日。只是……」他環顧四周,皺了皺眉,道:「你們還是先隨我回城,此處太過簡陋,哪裡能住……」
「多謝父親美意。」韓薇卻搖頭謝絕,委婉地說道:「女兒已在此住了十七年,還請父親容我收拾一二,也好拜別鄉鄰。」
韓霄子雖是不耐,但見她神色堅定,只好點頭,正要告辭,卻聽得門外傳來一陣喧嘩之聲,不禁皺起眉來,問道:「此處如此紛擾雜亂,如何能住?」
韓薇剛想解釋,忽然聽得門響,問晷匆匆走了進來,向著韓霄子和韓薇行了一禮,又看了眼青青,說道:「韓老爺,十九嬸,門外有人求見,聲稱是……來向青妹求親。」
韓霄子一怔,看了眼韓薇母女,見兩人並無意外之色,知道她們心中有數,當即哼了一聲,說道:「讓他回去,青青不日將隨我們返晉回家,韓家女兒,豈能隨隨便便嫁與鄉野村夫?」
問晷不知青青何時成了韓家女兒,聽得此言,卻不禁苦笑起來,拱手說道:「求親之人,自稱姓孫,名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