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未嘗肯問天(3)
青青一想到阿娘前陣子擔心自己的婚事,簡直恨不得在越王的婚嫁令限期到來之前,隨便給她找個男子嫁了,就怕她一時衝動,聽到離鋒如此「誠意」求娶,一口答應下來,那她就真的頭痛了。
趁著阿娘還沒答應,她趕緊將人拖進房中,急急說道:「阿娘,我真不想嫁,你可千萬不要答應他!」
韓薇看著她一臉緊張的模樣,拍開她的手,緩緩走到長榻前坐下,看都沒看她一眼,「以離鋒公子的家世人品,莫說是你,就算是求娶一國公主,也綽綽有餘……」
「那就讓他娶公主好了!」青青一聽,就急忙搶著說道:「我這樣的鄉野村姑登不得大雅之堂,可配不起堂堂秦國公子。」
韓薇抬起頭來,白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說道:「誰說你是鄉野村姑了?你阿爹是晉國趙家嫡支子弟,雖為庶出,也是世家子弟。只不過……」她頓了頓,看著青青張口結舌的模樣,終於還是點了點頭,「秦國公子身份太過尊貴,王室中規矩繁複,確非良配。」
青青被她這一起一落的,弄得心情忽上忽下,最終聽到「確非良配」四個字,一顆心才終於落到實處,鬆了口氣之餘,又忍不住抱怨起來,「阿娘,你這是故意在嚇我吧?害得我以為你真要把我嫁出去……」
韓薇冷哼了一聲,說道:「嫁是要嫁,可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嫁的。正因為此人身份尊貴,這婚嫁大事,並非他一人能做主。就連尋常世家,都講求門當戶對,更罔論一國公子。不論他為何求娶,最終回國之後,都要由秦王和王后做主,這裡面的諸多關係,就你這點心眼兒,哪裡能在那種地方活得下去……」
「我才不怕什麼大王王后,我只是不想嫁他而已……」青青不忿地說道:「我若願意,什麼樣的地方,我都能活得好好的。」
韓薇看著她,輕嘆道:「傻丫頭,有的地方,並非靠武力就能所向無敵。這世上還有規矩,要遵道守禮,單是一個孝字,就足以困住你所有手腳。更罔論,若是你一朝心動,情生意動之際,再厲害的劍法,也敵不過一個情字……」
青青聽得懵懵懂懂,見阿娘如此憂慮,忍不住抱住她,認真地說道:「阿娘,我只孝順阿娘,阿娘才不會為難我的,對不對?至於什麼情字,我不碰就是了……」
韓薇聽她說得如此理直氣壯,不禁哭笑不得,看她一臉認真,全然不似作偽,也知道她這些年為了照顧她,除了上山牧羊,學劍練功之外,幾乎很少與外人來往,見過的男子更是屈指可數,對男女之情尚是一片空白,也不知日後她情竇初開之時,再想起現在說的話,會不會後悔。
「青青,有的事,不是你想避就能避的。阿娘原本想著,聶冉那孩子跟著你聶大叔長大,人品心性都不錯,若是你們……」
「他已經走了!」青青一聽阿娘又提起聶冉,趕緊打斷,脫口而出地說道:「就算他不走,他也早有心悅之人,阿娘你可千萬別跟聶大叔提這事啊!」
「走了?」韓薇一怔,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番,問道:「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走了?也沒跟我說一聲……」
「啊……哦……他有點急事先走,讓我轉告您一聲。」青青胡亂支應了一句,便轉移她的關注點,「昨日范大人說會召鉞哥回來,為越國鑄造兵甲。」
「真的?」
韓薇一聽,果真忽略了聶冉,急忙問道:「你不是說你師兄身上有什麼蠱毒,離不得姑蘇城么?若是回來,會不會有事啊?」
青青嘆了口氣,說道:「范大人沒明說,可依我看來,那離心蠱分子母蠱蟲,本就是靠人力操縱,雖無解藥,但只要子母蠱蟲不離不棄,自然不會有事。我正好看看,鉞哥回來之時,還有什麼人一起回來。」
韓薇鬆了口氣,輕嘆道:「只要能回來就好,歐大娘盼了這麼多年,好歹能再看到兒子,可你阿爹……」她一提起趙戩,就一陣心酸,又忍不住落下淚來,「若你阿爹能熬到今日,看到你長這麼大,一定會很開心……」
青青一看阿娘又開始哭了,頓時無比頭痛,哄了好一會兒,好容易哄得她放下心事,回房休息。她正準備去找問晷再撈點魚回來,晚上熬點湯給阿娘,一出門,卻看到離鋒依然站在院中,身形挺拔如松,目光溫和,滿眼期待地望著她,似乎從她進去到現在,連一步都未曾挪動過。
她不禁伸手拍了下自己的腦門,懊惱地望向他,「我都忘了……你怎麼還沒走?」
離鋒微微一笑,並未在意她的忽略冷落,依舊淡然地說道:「我在等伯母的答覆。」
「不用等了!」青青這次可以理直氣壯地回答,毫不客氣地說道:「我阿娘說了,公子厚愛只能心領了,青青不過是鄉野村姑,配不起公子,請回吧!」
離鋒定定地望著她,毫不退縮,一字一句地說道:「越王已封你為越女,以國封號,身為越國劍士教習,豈能說是鄉野村姑?」
「什麼意思?」青青一怔,忽然有種不安的情緒湧上心頭,「那是越王封的,與我何干?何況……你不顧身份求娶,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我的劍法……」
離鋒輕嘆道:「我已說過,離鋒心悅姑娘,不單單是劍法,還因為你便是你。離鋒知道此番求親過於冒失草率,可若非情勢所迫,離鋒本該回國稟告父王母后,依禮前來求親。只是這路途遙遠,若是一去一回耽誤了時日,越王將你指婚於人,豈非悔之晚矣?」
「等一等!」青青不是第一次聽說越王指婚之事,只是如此確定的說法,加上他言之鑿鑿的神色,終於讓她重視起來,「誰說越王要給我指婚?指婚給誰?」
離鋒看著她,正色道:「正是越王親口所說,賜你封號,便是為了提升你的身份,以便與范大夫相配……」
「范大夫?范蠡?」青青驚呼一聲,「怎麼可能?他明明喜歡的是……」她忽然想起施夷光的身份,硬生生將後半句話咽了回去,依然狠狠地咬了咬牙,不信地說道:「我這昨日才見過范大夫,他根本不曾說過此事,我不信!」
離鋒搖了搖頭,說道:「我今日亦見過范蠡,他的確未有此意。可越王如此說法,就算他無意,又豈會違背越王旨意?」
「越王?」
青青皺起眉來,想起那日見到勾踐時,他熱切的態度和充滿野心的眼神,絕非表面上禮賢下士謙虛謹慎的模樣,當日大肆封賞的急切招攬之意,讓她想起來就渾身發麻,再一想到他居然要將自己許配給范蠡,就越發惱火起來。
「正是越王。」離鋒說道:「身為一國之君,所出之言,豈容違逆?還請姑娘三思!」
青青當真左思右想,可莫說三思,就算三思再三思,終究還是搖了搖頭,「多謝公子美意。只是對我而言,公子與范大夫並無不同,或能為友,可若論及婚嫁,請恕青青無禮,就算大王親至,我說不嫁,便是不嫁!」
她的聲音並不大,語氣卻無比堅定,字字冷硬,如冰珠碎玉,砸在離鋒心頭,讓他心中一冷,終究還是無奈地點點頭,拱手一禮,「既然如此,請恕離鋒冒昧。日後姑娘如有需要,可命人前去諸暨城如意樓傳訊與我。告辭!」
青青也不再多言,回了一禮,見他終於轉身而去,方走出趙家,門外不遠處的竹林中便走出一隊黑甲騎,牽著他的坐騎迎上前去。離鋒上馬之後,又忍不住回頭朝她看了一眼,見她只是拱手送客,並無它意,不禁苦笑一聲,策馬而去,再未回頭。
總算送走了這尊大神,青青剛鬆了口氣,又想起他方才說的話,一再有人提起越王指婚之事,顯然並非空穴來風,尤其是這次離鋒說得如此確定,甚至說出越王指婚之人竟是范蠡,更讓她無比煩躁,一轉頭,卻迎上了問晷似笑非笑的眼神。
「你都聽到了?」
問晷點點頭,不以為意地說道:「你又沒讓我迴避,說得那麼大聲,我想聽不到都很難。更何況……怎麼說,我也是你十六哥,你的婚事,我自然也要關心一二。」
青青冷哼一聲,白了他一眼,「多謝關心!只不過,此事無需你費心,你還是好好練你的劍,再過幾日,我和阿娘跟你一起回晉國。」
「真的?」問晷雙目一亮,他每日里耐著性子跟韓薇說話,從趙家說到韓家,從魏氏說到智氏,這幾家本就是姻親,關係錯綜複雜,他從六歲離開,至今十二年未曾回國,所知之事不過一鱗半爪,這些日子下來,幾乎被問得乾乾淨淨,再這樣下去,他幾乎都想不出話題來哄得韓薇開心。想不到終於守的雲開,等到她們肯跟他回家之日。
若是能帶青青母女回去,對趙家而言,他的功勞,甚至比在九歌中奪得東君之位更重,也不枉他死裡逃生,忍辱負重地在這裡熬了這些時日。一想到諸國夢寐以求的孫武兵書和神劍劍譜觸手可得,他不禁心頭髮熱,恨不得立刻就能帶她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