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安知清流轉(1)
四十九個。
青青聽到這個數字時,不知為何,心頭忽然跳了一下,望向石藏的眼神就帶上了幾分寒意,「你們抓到的人,該如何發落,自有你家大人決定,何必來問我?」
石藏看著她的眼神,背後一涼,急忙說道:「大人說,這些人是姑娘拿下的,自然由姑娘決定。」
青青輕哼一聲,說道:「不必了,直接帶他們回去,交由你家大人處置吧!」
「是!」石藏應了一聲,剛要轉身離開,忽然聽到青青又問道:「楚國一共來了多少人?可有漏網之魚?」
石藏遲疑了一下,說道:「據我們所知,除去昨日在這裡被殺的十三人之外,剩下的人都陷在了山中,應該無人漏網。」
「應該?」青青皺起了眉頭,不耐地說道:「你們連他們到底來了多少人都不知道,什麼叫應該?石將軍,還望你們早日查清此事,確保絕對無人漏網之後,再說這話吧!」
石藏被她指責得尷尬不已,卻又不得不點頭,好容易得她首肯,趕緊帶著手下匆匆離去。
聶冉緩過勁來,心底卻仍有些后怕,四十九個楚國間客,才不過半日時間,就這樣被青青的「朱果」給活活坑殺了,那山上的陷阱,還不如何可怕。他今晨的糾結,所幸沒有步其後塵,否則此刻那陷阱之中,說不定還要多上他這條冤魂。
韓薇見青青對石藏如此不客氣,皺起了眉,等人走了之後,方才教訓女兒,「那位石將軍乃是諸暨守將,你怎可如此無禮?就連村長見了他們,也不敢這樣說話……」
青青嘆口氣,轉身飛撲到她身邊,抱住她又搖又晃,撒賴道:「我那不是氣他辦事不牢靠,萬一有漏網之魚,跑來嚇著你和歐大娘怎麼辦?那些楚國間客善於用毒,連孫大將軍都是被他們毒死的,我可不放心他們。這種事兒,一點差錯都不能有,豈能隨隨便便就靠猜測說什麼應該沒有!哼,若不是看在范蠡的面子上,這些人,我才不稀罕教他們劍法……」
韓薇一聽,又說了她幾句,青青只得認錯,老實交待了昨日與范蠡的約定。
聶冉越聽越迷糊,忍不住問道:「你說今日之局,是你和范蠡共同設下的?你們什麼時候商量的,為何我不知道?」
青青瞥了他一眼,輕笑道:「若是連你都知道了,這陷阱又怎麼坑得了楚國九歌?范大人原本也懷疑你,來求葯之時,就已讓我設法引蛇出洞,釣出楚國那些藏頭縮尾的毒物。」
「什麼?」聶冉愕然地看著她,「難道他並未中毒?不對,當時他的脈息癥狀,明明是真的中毒啊!」
「是啊,」青青笑容一斂,臉上露出些許敬佩之色,「他是自己用毒刺扎了自己。這份膽氣和心計,真讓人不得不服。若非如此,我也不會答應傳授他們劍法。」
聶冉終於明白,原來范蠡是故意用苦肉計,打動青青之餘,也讓她可以布下陷阱,引蛇出洞。楚國的間客何等狡猾陰毒,若是一擊不中,日後必然會以十倍百倍報復在他們的家人親友身上。
與其日防夜防,不如主動出擊。
楚國人是為了孫武的兵書和青青的劍法而來,目標不言而喻。而他們最擅長的暗殺綁架下毒,青青自己雖是不怕,但擋不住還有韓薇和歐大娘這兩個軟肋。
范蠡打著求葯的旗號,不惜自殘,就是為了讓青青相信他,他雖無離心蠱的解藥,但這份誠意,已足以讓青青可以放下些許成見。
青青答應與他的合作,一方面是為了一網打盡楚國的間客,另一方面,也確實是被他這份決絕狠勁所打動,不但同意與他合作,還拿出了朱果這等天材地寶作為誘餌,果然讓一直窺伺在側的九歌貪念大生,掉進了這個陷阱之中。
「阿娘,你放心,我不會從軍或入宮的。」
青青自然知道阿娘擔心的是什麼,范蠡一直沒拿出越王的徵召令,也正是因為知道她不吃這套。若是越王下令讓她傳授劍法,以她的脾氣,只怕不但不會傳授劍法,甚至一怒之下,還不知會做出何等「大逆不道」之事。
「范大人知道我的性子,並未強求我教他們。我只是答應他們可在我練劍之時,在一旁看著,能學多少算多少,願意跟我比劃一下的,我也來者不拒……」
她說到這兒,又看了眼聶冉,搖搖頭道:「只不過,那些越國劍士,比聶大哥都差遠了。連一個能接下我三劍的都沒有,唉,天知道他們能學多少。」
韓薇有些擔心地問道:「你未曾問過師父,就這樣將劍法傳出去,會不會惹怒你師父?」
「劍法?」青青嘴角彎起,笑盈盈地說道:「我只是練劍而已,哪裡有什麼劍法可傳授的。再說,師父從未傳授過我什麼劍法,只是讓我跟老白打著玩,壓根沒什麼劍法。師父又有什麼好生氣的?」
「這樣啊!沒事就好。」韓薇鬆了口氣,忽然又想起一事,忍不住問道:「那我們離開越國之前,你是不是要跟師父說一聲?」
青青搖搖頭,無所謂地說道:「我那個師父,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有時候在山上一待幾個月天天都在,有時候出去一去半年一年不回來。我也不知他這次離開,去了哪裡,何時回來。他也說過,聚散隨緣,走之前我上山去看看,能碰上就說一聲,碰不上就是算了。」
韓薇點頭稱是,聶冉卻聽得眼角嘴角都有些抽筋了。
從未見過如此離譜的師徒,竟然還能練就如此精妙的劍法。相比之下,他跟隨師父十年,今日在青青手下不過百招便已不支,真是夠丟人的。
他卻不知,就算青青的師父親至,也未必能能比她的劍法更加高明。
青青修習的原本就是自然之道,感應天地,順其自然,隨心所欲。天地自然,飛禽走獸皆為其師,連那陪練的白猿,也是快成精的老猿,跟隨那人數十載,身手之快,加上天賦異稟,堪比當時一流高手。然武學劍術一道,苦練所得,遠不及天賦悟性,有的人一生苦練,亦不過是尋常武士,而有的人一朝得道,便可卓然於眾人。
那人也是偶然路過山中,正好看到牧羊的青青與餓狼相鬥,那時的青青不過六七歲年紀,一個女娃兒,卻敢於單挑餓狼,那種天生的膽氣和靈活的身手讓他一時心動,愛惜其才,出手相救后,方留在天目山傳藝。可他本是一方大家,並非越國人,也只能在授藝之後,將身邊白猿留下於她相伴練劍,自己則繼續遊歷天下,時不時回來一趟,看看她的武技劍法進展。
然而青青的劍法進步之快,悟性之高,連那人都驚嘆不已,早在一年前,就已經教無可教,讓她自行領悟,故而她才有膽子下山,一個人偷偷跑去吳國尋父。
那人既肯讓她下山,便是對她已徹底放心,這一去,或許再無相見之日。青青原本就與他聚少離多,加上素來所受的教導都是順其自然,隨性而為,自然也沒那麼多離愁別緒,反倒想著以後遊歷天下,說不定在何處會再與他相見。
到了傍晚之際,青青收到范平送來的一盒竹簡,是范蠡親手抄錄的部分南越蠱術札記,還有南越大巫師的一些手記,上面記載著蠱毒的基本煉製之法,從煉蠱術、施蠱術到解蠱術應有盡有,只是看完之後,她也不得不承認,大巫師煉製這離心蠱之時,根本就沒想過解蠱,為了控制人心,他們壓根就不留一分餘地,忠者生,叛者死,絕無解藥。
就連聶冉看了,也不禁膽戰心驚。
所幸這蠱物雖毒,煉製卻極為不易。尤其是離心蠱,蠱母完全靠養蠱人心血喂飼方才有效,心血有限,自然子蠱有限。而身中此蠱者,則百毒不侵,力大無窮,遠勝常人。故而也只有離火者中能被看重者,方能得此心蠱。
以歐鉞的性子和忠誠,只怕當初還是主動要求中蠱,正如范蠡所說,只要一生忠於越王,永不背叛,則有益無害。然而一旦離心背德,則必遭子蠱反噬五臟六腑,死無全屍。
青青一籌莫展,也只能依照約定,每日繼續早起練劍,任由越國劍士圍觀。
只是從第一日的數十人圍觀學劍,到第二日多了一倍不止,到第三日上,儘管仍無一人能在她手下走過三招,可來看劍之人,已經多達數百人,幾乎站滿了整個苧蘿山的南山坡。
看得人越多,青青越是煩躁,手下毫不留情,三日之間,幾乎與她比劍者,無一全身而退,連石藏親自出手,也被刺傷手臂,不得不回營休養。
如此到第四日之時,青青擊退了最後一個挑戰者,準備回家之時,卻看到了兩隊人馬簇擁著一個黑袍中年男子緩緩行來,那迎風招展的王旗之上,正是越國王族的印記。
眾人山呼而拜,滿山坡的越國軍士齊刷刷的跪倒在地,只留下青青一人亭亭而立,直視著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