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探奇不覺遠(2)
那一劍來得快若閃電,范蠡只聽得范平在一旁大叫一聲,卻被青青一腳踹倒,他倒是不閃不避,眼睜睜看著那把劍停在了距離自己咽喉不足一寸的地方,連頸間的肌膚都被劍風刺激出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更不用提背心處涔涔而下的冷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的沒躲閃,還是沒來得及。
「你騙我?」青青微微眯著眼,不似平時笑起來那般彎若月牙,有若實質的眼神冷冽如冰刀霜劍,直刺向范蠡,根本不容他迴避,「你已經可以看到,為何騙我?」
范蠡微微皺了皺眉,平靜地說道:「外面太暗,若不是你打開布條,我也不知道自己已能視物。只是看得不甚清楚,而且很痛,從眼皮一直痛到裡面去,你若不信,可以過來看看。」
他望著青青所在的方向,眼中布滿血絲,瞳仁卻黑中帶著白色的亮點,眉心緊蹙著,眼神痛楚,神情極為真摯懇切,並不似作偽。
范平方才心急護主,被青青一腳踹倒在地上,這會兒看著兩人,急切地叫道:「姑娘莫要誤會我家大人,大人這兩日公務繁忙,夜不能寐,日不能食,若非著實傷痛難忍,怎會上門求葯?」
青青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望著范蠡的雙眼,持劍的手無比穩定,就停在他的頸間,卻連一根汗毛都未曾傷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一寸寸收回劍來,寒聲道:「你若敢騙我,我便挖下你這雙眼來!」
她嘴上雖說得厲害,反手還劍入鞘,伸手朝一旁一指,「坐下!」
范蠡稍稍鬆了口氣,緩緩走過去坐下,就見她走到自己身邊,伸出手來,居高臨下地抬起他的下巴,一手抬著他的臉,一手撥開他的眼,就著燈光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番,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看不出什麼問題。」青青皺著眉頭,指尖拂過他的雙眼,又摸了摸他的額頭,感覺並未發熱,又抓起他的左手,捏著他的手腕腕脈,感覺到他的脈息忽快忽慢,古怪之極。她自己也被白猿抓傷過,從未有這種情況,一時之間完全想不出他為何會出現這種癥狀,只得搖搖頭,說道:「或許你這眼痛頭痛,不單單是因為受傷中毒,你還是回去找個正經醫師看看,我只懂點療傷解毒的藥草,並未見過你這種情況。」
范蠡長嘆一聲,說道:「今日文大夫已請醫師為我診治,那位醫師也說姑娘用藥極准,本想向姑娘求教,不料姑娘走得太快……可是為了九歌中人入越之事?」
「……」青青不意他忽然轉換話題,說起九歌中人,腦中無數個念頭轉過,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是因此事頭痛?」
「或許。」范蠡直視著她,目光灼灼,「當日你在礦洞中為救歐鉞所殺的,是九歌中的東君。九歌以楚國諸神為號,首腦東皇乃是王室子弟,下有大司命、少司命、湘君、湘夫人、東君、山鬼等八組人馬,每組的首領以組名為號。想要繼任東君者,必先殺你為祭。你雖劍法出眾,但那些人詭計多端,睚眥必報,你今日又殺了他們這麼多人,只怕回頭他們會如瘋狗般盯上你不放,此間地方偏僻,毫無遮擋,並不利於你阿娘休養,倒不如……你們一起,搬去我府上暫住幾日,可好?」
他的眼神專註,聲音低沉有力,微微有些暗啞,卻別有種成熟的魅力,尤其是如此專註地看著人說話時,有種讓人無法抗拒的魔力,就連青青一時之間,也微微有些恍惚。
當初的施夷光,是否也是因為這樣,才接受了那樣屈辱的任務,就此一去不復返。
一想到施夷光如今的情形,青青立刻收斂的心神,後退了兩步,冷冷地說道:「大人的好意,青青心領了。大人府上,難道就比此處安穩?那些個神神鬼鬼的,我從未怕過,他們若敢再來,我絕不手下留情。」
范蠡見她也說得含糊,但並未承認今日那些楚國刺客是自己親手所殺,心中越發起疑。石藏在介紹此處情況時,便已說過,青青母女相依為命,在此已住了十多年,村中鄉親倒有不少見過她,只當她是個男孩般能上山打獵,能下地挖土種花,卻不知從哪裡學了這一身神妙之極的劍法。
「青青,他們此番失敗,皆是源於大意,下次若是捲土重來,手段必然更加狠辣,就算你不怕他們那些鬼蜮伎倆,你阿娘能受得住這般驚嚇嗎?」
青青自然知道自家事,否則也不會去向范蠡借兵,可當時她已聽文種說那楚國間客才是行刺孫武的主謀之一,心神大亂,如今見他頭痛眼花,以求葯之名,來提醒自己,倒也不為己甚,坦然說道:「我已準備帶阿娘離開越國……」
「什麼?」范蠡不意她如此坦白,竟說出他最擔心的事來,急忙說道:「那有何必?我既然來了,必會護得你們母女周全,不讓那些人傷到你們。」
「多謝范大人的好意,只是我們身份低微,當不起大人如此厚愛!」
一個清潤的女子聲音忽然從裡屋響起,青青回頭一看,卻見聶冉不知何時竟去了阿娘的那邊,扶著她從內室緩緩走出。他身材本就高大,扶著韓薇還得低頭才能從她家低矮的門洞走出,只是一張硬朗的臉上掛著謹小慎微的表情,讓人看著感覺格外的彆扭。
范蠡在青青回來之前,已不知吃了韓薇多少次閉門羹,自是知道她的脾氣,只是扶著她的那人頗為面生,單看衣著身形氣度,均不似尋常人,目光偶爾掃過他時,帶著種譏誚的寒意,讓他心中一凜,急忙說道:「青青姑娘為國立下大功,只是大王礙於禮儀規矩,不能隨意封賞,才命我好生照顧姑娘。既然這九歌來意不善,行事又格外陰險毒辣,姑娘若是離開越國,只怕更無人援手。到不如再暫住幾日,待我清理了這些蟊賊,你們再決定去留可好?」
他如此溫言相勸,態度誠懇,青青本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見他如此懇求,心下倒也鬆動了幾分,便朝韓薇那邊望去,只看了一眼,卻見她在燈光下面色發青,毫無血色,連一雙眼都失去了昔日的廣場。她不禁大吃一驚,急忙一個箭步衝到她身邊,一把抓起她的手腕,追問道:「阿娘?你怎麼了?」
「阿娘沒事。」韓薇拍拍她的手背,有些疲憊地說道:「你還是把藥草交給范大人,送他回去吧!」
青青素來聽話,這會兒更是不敢違逆母親,轉身就從地上撿起個葯簍,直接扔給了范平,「你家大人的頭痛我治不了,這些要清熱解毒,你們自己回去找醫師看看合用不否。二位,請——」
這逐客令一下,范蠡也不便再留下,只是深深地看了聶冉一眼,伸手扶住范平,緩緩朝門外走去,只是還沒走到門口,忽然腳下一個踉蹌,嘔出一口血來,兩眼一閉,直挺挺地朝地上摔了下去。
「大人!」范平大吃一驚,幾乎費盡全身力氣才抱住他,沒讓他摔在地上,但見他已是面如金紙,氣若遊絲,嘴角還帶著抹血痕,不禁嚇得魂飛魄散,「大人你醒醒!」一抬頭,他看到青青已走了過來,也顧不得剛才還一肚子對她冷淡的怨氣,急忙叫道:「姑娘快救救我家大人……」
青青先前再多疑心,此刻也煙消雲散,急忙扶起范蠡,將他平放於榻上,再一探脈,頓時嚇了一跳,之前那脈象紊亂她看不出問題,可這會兒明顯的遲滯微弱,竟與那日被白猿所傷時有八九分相似。只是白猿爪上的毒素來自毒蛇,但她以前也被傷過好幾次,從未有過如此厲害的癥狀,更不曾如此反覆,一時間也有些慌了手腳。
「奇怪……怎會如此?」
韓薇雖不喜范蠡算計女兒去給越國劍士傳授劍法,但也知道此人深受越王信任,這些年與文種為百姓做了不少事,才沒讓飽受戰亂勞役之苦的百姓失去生機,眼下見他情況不妙,也只得叮囑青青留下他,自己則揣著滿腹疑竇和不安地回房歇息。
聶冉卻並未跟著進去,而是走到青青身邊問道:「你又不是醫師,他自己願來,你能治救治,治不了就算,何必擔心。」
范平見青青秀眉緊鎖,本就滿心不安,再一聽這人說話如此難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不敢對青青母女無禮,卻不代表能接受這個陌生人的挑釁,當即說道:「青青姑娘宅心仁厚,豈會見死不救!更何況,我家大人是為了青青姑娘的事,不顧自己的眼傷,才會弄成這樣……」
「為我?我有何事需要你家大人如此辛苦,為何我自己都不知道?」青青瞥了他一眼,從地上撿起方才他扔下的葯簍,從裡面翻出幾種藥草來,在掌心揉捏一番,擠出暗綠色的葯汁滴入范蠡口中,她素來都是用這最為簡單原始的法子療傷解毒,只是這次滴入他口中,缺沒有上次那般立竿見影的效果,不禁也有些擔憂起來。
范平撓撓頭,為難地說道:「大人的事,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見大人這兩日都在翻查南越巫族的記錄,好像是說,要幫姑娘找什麼蠱的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