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烜赫姑蘇城(2)
「噓!小聲點!」
孫奕之沖青青比劃了一下,乾脆也翻窗進屋,定睛一看,這不過是個普通宮女的居室。靠西牆的一排大通鋪上放著幾床被褥,東邊擺著兩張長桌,兩條長凳,北窗旁是一排木櫥,除此之外,乾乾淨淨的一目了然,除了被打翻的食籃和地上躺著的宮女,別無它物。
孫奕之看了眼地上的宮女,問道:「你殺了她?」
青青搖搖頭,「沒有,我問她素錦在哪兒,她不肯說,還想動手,我就把她打暈了。」
孫奕之略一沉吟,翻看了下食籃里的東西,裡面雖然只有一粥一菜一饅頭,但看得出來,應該是館娃宮專門負責給西施做飯的小廚房所做,食物的精緻程度,比當初他在宮中的平日的飯例還要好,顯然不是拿來湊數的。
他抬眼仔細看了看這間屋子,又走到那排通鋪前看了看,翻了翻上面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嘴邊露出一抹笑容,轉身走到北窗旁的木櫥前,挨個打開櫥門,裡面掛著幾件宮女們的舊衣物,空蕩蕩的並無一人。
青青好奇地看著他東摸摸西翻翻,也覺察出這屋子別有機關,乾脆站在一旁看著他翻查,倒也興緻盎然。
孫奕之從木櫥到方桌,最後視線終於落在通鋪旁的一盞油燈上,那盞油燈就放在通鋪前的木架上,裡面似乎並未添加燈油,連燈芯都焦黑地耷拉在邊上,灰撲撲的一點兒也不起眼。他走過去想要拿起油燈,卻發現燈座似乎已固定在木架上,居然拿不起來。
青青眼睛一亮,立刻沖了過來,「是機關?」
孫奕之點點頭,微微一笑,握住油燈底座,轉了兩轉,果然聽得一陣咔咔聲響,面前的大通鋪居然從中間打開,露出一條向下的通道來,通道中隱約可見昏黃的燈光,顯然底下有人,聽到這邊傳來的動靜,下面傳來一陣咳嗽聲,和一個女子的聲音。
「怎麼來得這麼晚?」
一個宮女一邊說著話,一邊從裡面走了出來,剛一露頭,就被青青一把捏住喉嚨拎了上來,不禁瞪大了眼睛,震駭地看著面前的兩人,口中「咯咯」作響,卻喊不出聲來。
青青沖著她微微一笑,朝地上那宮女努努嘴,沖她說道:「別叫,否則就跟她一樣!」
那宮女看不出地上的人是死時活,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只能一個勁地點頭,哪裡敢說半個不字。
青青鬆了鬆手,壓低聲音問道:「素錦是不是在下面?」
那宮女一怔,目露絕望之色,一個勁地拚命搖頭,根本不敢說話。
青青冷哼一聲,反手一掌劈在她腦後,將她打暈過去,丟在地上,徑直朝那地道走去。不用她說,青青也知道,若是與素錦無關,她又怎會如此害怕。她們都是素錦身邊的人,深知若是素錦出事,她們也活不了,才會如此決絕。青青因為歐鉞的事,最見不得這些所謂置生死於度外,實際上卻是由人掌控的女間,不想用強,也只能如此處置她們。
孫奕之在那機關密道前檢查了一番,見青青過來,便低聲說道:「這只是個簡易的藏身地窖,並無厲害的機關,你下去問話,我在上面看著。」
青青點點頭,還是拔劍在手,直接跳了下去,那密道並不長,盡頭便是一間石屋,裡面僅有一床一幾,兩盞油燈,儘管燈光昏暗,她也能一眼看得出,那床上躺著個面色蠟黃的女子,正是她要找的素錦。
素錦一看到她進來,臉上並未動容,只是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后,方才嘆息一聲,嘴角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
「我就知道,你還是會找到我的。」
「廢話少說!」青青毫不客氣地說道:「枉我師兄不惜坑了我給你們賣命,你居然還給他下毒!離心蠱的解藥在哪?交出來!我或許可以留你一條性命!」
素錦苦笑了一下,指指自己的心口,「他有蠱,我也一樣有。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哪裡會有解藥。」
青青一怔,「你也有?」
素錦緩緩坐起身來,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嘴角甚至沁出一縷暗紅色的血絲來,蠟黃的面容越發顯得憔悴,彷彿一下子老了十多歲一般,她病成這樣,難怪沒法在施夷光侍奉。
「歐鉞也好,我也好,只要入了離火者,都要服下子蠱。我們都是自願為越國奉獻,這蠱只對離心者有用,只要不背叛家國,何須解藥?」
「什麼意思?」青青不禁大為惱火,「什麼自願?自願還用吃什麼鬼蠱蟲?這分明是你們控制挾持的手段!」
素錦哂笑一聲,疲憊地抹去唇邊的血漬,「隨你怎麼說。我沒解藥,也從未聽說過離心蠱還有解藥。」
「你——」青青一怒之下,拔劍相對,可這一次她還沒動手,素錦忽然向前一撲,竟然朝著她的劍鋒撞了過來,她一驚之下,飛速撤劍,素錦撲了個空,一下栽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來,伏在地上喘息不定。
青青一跺腳,一把抓著她的背心將她拎起來扔回床上,沒好氣地說道:「你要找死也莫要髒了我的劍!怎麼?你家主人也不要你了?你這尋死覓活的,怎麼不想想那些被你坑了的人怎麼辦?」她順勢給素錦把了下脈,只覺得她內息紊亂,斷斷續續,顯然是受了重傷,而非尋常疾病。
素錦要是什麼三癆五病的,青青還真治不了,但這內傷外傷,跌打損傷,倒是她的拿手活,乾脆利落地給傳了道內勁過去,無比霸道地壓制住她體內亂竄不息的內力,連帶著將她的內息一併理順,運行一周天后,方才鬆開了她的手。
「多謝!」素錦又吐了口黑血出來,臉色卻比之前半死不活的樣子好了許多,神色複雜地看著青青,輕嘆道:「你就算救了我的命,我也沒有解藥。青青,對不起。」
「誰稀罕你的對不起!」青青鄙夷地哼了一聲,「你這傷怎麼搞的?上次我可沒傷到你內腑……你還故意算計了我,哼!」
素錦苦笑一聲,道:「對不住,青青。這傷是我自找的,與你無關。青青,你就聽我一句,早日回越國吧!這姑蘇城,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一說起這個,青青就氣不打一處來,她不想走嗎?她早想走了,可若不是他們這一攤子爛事,將她捲入其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拖累了她的行程,現在倒說的好像她願意在這兒似的。
「你以為我願意來嗎?要不是你和師兄坑了我去刺殺孫武,我至於耽擱到現在還走不了嗎?師兄的離心蠱不解,我怎麼帶他回去?歐大娘還在等他回去呢!」
素錦臉色變了幾變,終於還是喟嘆一聲,道:「是我不好,連累了你。只是離心蠱源自百越蠻夷之地,我們也只會用,不會解,這個忙,我真的幫不了你。」
「百越啊!」青青眼珠轉了幾轉,點點頭,「既然如此,我自己去找便是。師兄不能離開姑蘇,他是你的人,你肯定有辦法找到他。希望在我回來之前,你能照顧好他……誰?」她正說著話,忽然聽得上面有些動靜,倏忽之間便拔劍在手,朝著密道入口衝去。
孫奕之從上面露出個腦袋來,沖她皺了皺眉,「還沒問完嗎?再有一炷香功夫,就到禁衛換班時間。」
「好了!」青青問出了離心蠱的來歷,既然素錦沒有解藥,她也懶得再下去,乾脆地把那兩個宮女往通鋪上一丟,拍拍手就走人。
孫奕之對王宮的禁衛輪值時間和路線了如指掌,雖然在他離開后也曾有過調整,可他只需要看一會兒,就能估算個八九不離十,等青青從花房出來,便帶著她直奔太子所在的端陽宮。
孫家和伍家陸續被滅,雖然是一榮一衰,聲譽大為不同,可這兩人原本都是太子太師太傅,屬於太子友最有力的強助,如今兩強俱滅,太子友苦諫被拒,甚至被禁足宮中,形同軟禁。
宮中之人最為勢力,夫差僅有二子,太子友比王子地年長十歲有餘,幼承明師,聰慧好學,十五之後就開始隨著夫差上朝聽政,為人謙遜有禮,文武雙全,素來是朝中眾臣心之所歸。而王子地年幼貪玩,又被嬌寵得不學無術,所有人儘管知道夫差偏愛幼子,但也從未想過他有機會繼位。
可如今,太子被禁,夫差因伍子胥遺言相咒而遷怒於他,更不肯見他。
眾人便見風使舵,能走的走能躲的躲,到如今偌大的瑞陽宮中,竟見不到幾個宮人侍從。滿園的落葉蕭蕭,空空蕩蕩的,竟有種說不出的蕭瑟空寂之意。
孫奕之昔日常在此處與太子友談文論武,騎射比劍,那時宮中的熱鬧與此刻的冷清相比,恍如隔世。
如今瑞陽宮人少的唯一好處,便是可以讓他帶著青青,一路暢行無阻,直達太子友被禁足的羲和殿。
到了此處,孫奕之也不再隱藏行跡,剛要上前推開殿門,忽然聽得青青輕喝一聲,拉著他倒飛出數十尺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