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五嶽倒為輕(4)
「我……」歐鉞一怔,臉上泛起一片苦澀之意。
說一千道一萬,他終究還是無法說服她離開此地。
青青冷笑一聲,「楚國人也好,秦國人也罷,他們都不會知道我為何來這個礦洞。只有師兄你知道,對不對?」
歐鉞長嘆一聲,一直迴避的視線,終於還是落到了她身後背負著的一刀一劍上。
「這礦洞建成,已有十年。」
「十年間,從此間挖出的銅鐵之石不計其數,吳國的造兵之鐵,七成出於此地。就連昔日歐冶子師徒,也是在此山之下,煉鐵鑄劍,方才鑄就五把神兵寶劍。」
「可這兩年山中所產逐日減少,反倒是礦奴的身體日漸衰敗,死的人越來越多,出的鐵越來越少。直到上月,我才知道,原來這礦洞之下,被人發現了血毒礦。」
「那是什麼?」青青越發覺得背心發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背後蠢蠢欲動的血瀅劍。
歐鉞的視線也越過她,落在她血瀅劍上,長嘆道:「那是一種毒礦。據說是因為這山中死去的礦奴太多,屍體的血毒流入泥土,滲入礦石之中,導致礦石被附上了礦奴們臨死前的詛咒。凡是用此礦所鑄就的兵器,都會反噬主人,使用者或是死於非命,或是心智大亂,就連挖礦之人,也會被毒性腐蝕身體……」
「真有此事?」青青卻並不以為然,「鬼神詛咒之說,原本就是人編來唬人的,至於毒性……我看那些礦奴並不像中毒之狀,你這話是聽何人所傳?會不會是有人故意設局……隱瞞這礦中真正有用的東西?」
歐鉞急切地說道:「那毒礦只有親手接觸過的人才會有影響。第一批下去的人都已經死了。後來那些人,都是分批進入,我也是聽一個鑄劍師說起此物,才知道這裡。青青,我不會騙你的,你又何必定下要去冒險呢?」
青青見他神色焦急不似作偽,微微眯起眼來,似笑非笑地說道:「可我若是一定要下去呢?」
「為什麼?」歐鉞一怔,「姑蘇十二營的人很快會來,你為何不儘快離開呢?」
「要走你走吧!」青青放開他,拍了拍自己的手,似乎要拍掉上面觸碰過的東西,神色卻依舊是冷冷淡淡的,「既然你不肯跟我回去,那就趁著人沒來,趕緊走!」
「我……」歐鉞遲疑著,眼見她轉身繼續朝礦洞深處走去,那纖細的身形在火把的映照下,非但不顯柔弱,反倒另有種颯爽的英氣,他只遲疑了一下,還是咬著牙,一瘸一拐著跟了過去。
青青並沒有因為他跟著而停下腳步,這礦洞並非一條道直通到底,中間還分了幾個岔道,僅靠著洞壁上點著的一點油燈照明,深邃幽暗的礦洞深不見底,歐鉞跟著她走了一路,卻是越走越心驚膽戰,越走越疑問滿腹。
她應該是第一次到這來,卻對這地下蛛網般的礦洞了如指掌,一路行來,根本不曾停頓,哪怕遇到再複雜的岔道,她都毫不猶豫地選擇最正確的路走下去,越走越深,彷彿那些岔道根本不曾存在。
好在她走得並不快,歐鉞儘管吃力,還是勉強能跟上,只是這越走越深,他已完全不認得來時的路,哪怕周圍的寒氣和潮氣越來越重,他也不敢停下或回頭。身後已是一片漆黑,唯有身前她手中的那一簇火光能照見前路,到了這個時候,若是走錯一步,或者跟不上她,他都會被困死在這猶如地獄般的礦洞之中。
他不知道吳國的人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道楚國的人發現九歌出事後會不會再去找他,只是有種奇異的感覺,這個多年不見的小師妹,居然成為一種超乎他認知的強大存在,似乎,只要跟著她,在她身邊,他就可以什麼都不怕。
只是堂堂八尺男兒,非但無法照顧家人,還要依靠年幼的小師妹,他的心裡,還是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到了。」青青忽然停下了腳步。
歐鉞踉蹌了幾步,氣喘吁吁地在她身旁停下時,差點沒站穩,身形晃了晃,剛要伸手去扶旁邊的洞壁時,忽然觸手抓到的竟是一把劍鞘!他愕然地抬頭,發覺青青拔出了血瀅劍,劍鞘用來攔住他,而那紅得發黑的血瀅劍此刻正被她握在手中,直指向前方。
最奇異的,是青青的動作。
她握著劍柄的姿勢和動作,並不像前指,反倒像后拽。
似乎那把劍已有了靈魂,自己要向前刺去,而她所有的努力,都是在阻攔它。
「站穩了!別亂動!」她連頭也不回地沖他說了兩句,感覺到他穩住身形,便收回了劍鞘,有些艱難地想將血瀅劍收回鞘內,可那劍身卻輕輕顫抖著,發出嗚嗚的低鳴聲,傾斜著朝前方指去。
「怎麼回事?」歐鉞見她的額角居然沁出冷汗來,不由大驚,上前一步,剛想伸手,卻聽她厲喝一聲,「別動!」
幾乎與她的喝聲同一時間,響起了一聲清脆的劍嘯聲,血瀅劍終於脫手而出,「錚」地一聲,直刺入前方的石壁。
歐鉞這才發現,他們竟然已經到了礦洞的最深處,此處顯然是剛剛開始挖掘開採,洞壁竟然是深紅色的,不知是鐵鏽還是其他東西密密麻麻如細密的傷疤般層層疊疊遍布整個石壁,那種近乎污血的顏色,讓人一看就渾身發冷,可偏偏有種奇異的吸引力,彷彿那些層層疊疊的礦石之間,隱藏著一股神秘的力量。
「閉眼!」
青青輕斥一聲,一回頭,看到歐鉞已經失神地望著前方的石壁,目眩神迷,連眼都不眨一下,便知道自己已經說晚了,乾脆回手一指,點在他眉心正中,「醒醒!閉眼!」
歐鉞一個激靈,方才從滿眼的血海之中清醒過來,便聽到她的聲音,急忙閉上雙眼,不敢再看,卻忍不住問道:「青青,這是血毒礦?你為何……」
他剛說了兩聲,就聽到一陣急促而凌厲的呼嘯聲如雨點般朝他們激射而來,他趕緊收聲,又聽到一陣叮叮噹噹的碰撞聲和碎裂聲不絕於耳,周圍的空氣冰寒入骨,殺氣四溢。
他渾身如入冰窖,一動也不敢動,更不敢再出聲影響到青青。
就在他閉眼的時候,血瀅劍如鑽入魔,竟又朝著石壁里深入了三分,青青想拔都沒能將它拔出來,只是順著劍身的顫慄,感覺到劍尖似乎碰到個東西,然後便聽得「噗」的一聲輕響,那礦洞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鐵鏽疤痕」忽然脫離下來,如千萬枚暗器,飛蟲撲火一般,朝她疾射而來。
好在,在血瀅劍刺破石壁中那東西之後,那種奇異的吸引力驟然消失,青青瞬間將它從石壁中拔出,劃出一個大圈,劍身帶起的氣旋勁風,瞬間將那些四處亂射的礦石碎渣吸引聚集。
再一轉,血瀅劍畫出的圓圈中,如氣旋一般,將那成千上萬的碎渣引入其中,不停地旋轉碰撞著,猶如血海翻浪,轉著轉著,便相互聚集吸附,從碎渣聚成片,匯成球,最後竟在劍尖形成個偌大的血色礦渣球,滴溜溜地轉著,不停地吸附著從礦洞石壁上脫落的礦渣,絲毫不漏,密密麻麻的礦渣擠壓在一起,摩擦中,簌簌地掉落無數粉塵,漸漸露出金鐵之色。
青青額上的汗珠早已變成了淡淡的霧氣,血瀅劍上傳來的壓力之大,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她一入礦洞,就知道自己在山中的感覺一定來源於此,才會無視歐鉞的阻攔,執意跟著血瀅劍的指引到此地,卻沒想到,這空無一人的礦洞中,竟隱含著如此可怕的殺機與死氣,她素來藝高人膽大,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兩難的境地。
這礦洞長達百丈,如今已是深入山腹之中,這條岔道格外的陰冷,地面和洞壁上的鑿痕早已陳舊,卻絲毫沒有其他礦洞中的苔蘚瘢痕,只有那些層層疊疊如疤痕般的紅鐵鏽茬,如今這些礦渣鐵鏽都變成了暗器,彙集在她的劍風中,呼嘯著碰撞著摩擦著,越聚越多,可那石壁上的疤痕卻絲毫不見少,不斷地脫落、飛射、匯聚、碰撞……
劍尖的「鐵球」從一開始的拳頭大小,如今已變成了面盆大小,周圍飛射來的礦渣依然不見少,可青青握劍的手卻已經開始微微顫抖發麻,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歐鉞隱隱感覺到不對,剛睜開眼一瞧,就三魂不見了六魄。
在他眼中,這哪裡是礦渣,他看到的,是無數條血紅的飛蟲正朝著青青飛去,周圍石壁上彷彿有無數張血盆大口,一張一合之間,不停地吐出這些可怕的血色飛蟲,源源不斷。
他何嘗見過如此可怕的景象,就算是十八層地獄也不過如此。
眼見青青額上的汗珠在落下的瞬間蒸騰成白霧,原本紅潤的小臉如今已蒼白得不見半點血色,連唇上被咬出的齒印都變成了白色,從一開始的一手劍一手鞘,如今已變成了雙手執劍,兀自微微顫抖,可見壓力之大,已經瀕臨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