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吳鉤霜雪明(2)
一想到自己已經傳信給文種范蠡,當時的自信滿滿,如今卻無計可施,素錦急得兩眼發紅,若有可能,真恨不得抓住青青的手在賣身契上按個手印。
青青眼角的餘光,已經看到素錦在旁邊轉悠了半天,忍住心中的笑意,忽然對施夷光說道:「姐姐,明日就是那孫奕之的最後之期,你說他會不會束手待縛呢?」
「當然不會。」施夷光微微一笑,「素錦這兩日已經讓人出去試探過,館娃宮如今內松外緊,能出得了這裡,也走不出王宮。看來他這回不光是想抓住你這個盜劍者,還想連我也一併拉下水呢!」
「他想得倒美!」青青嗤笑一聲,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說道:「我就不等到明日了,今晚我就離開。我倒要看看,孫武的戰陣,能不能攔得住我!」
她說得輕描淡寫,素錦聽得卻是心驚肉跳,急忙勸阻道:「青青姑娘,萬萬不可硬闖啊!」
青青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我什麼時候說要硬闖了?你不是每天都派人出去試探么?這次不如就讓我出去一試,看看那位兵聖傳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施夷光略一沉吟,也點了點頭,「青青說得不錯,孫大將軍的《兵法十三卷》中就曾說過,兵者,詭也。實則虛之,虛則實之。他認定我們會拖到他被大王卸職后才讓青青離開,那明日的布局必然最為嚴密。青青這會兒出去一探,若有機會就離開,若有問題再回來,進退皆有道,總比等到明日要好。」
她都這樣說了,素錦也只能點頭,勉強地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去安排青青姑娘跟玄九在夕食之後離開。只是,青青姑娘,你出宮之後,也未必能離開姑蘇啊!這姑蘇大城的九門守衛,絲毫不遜於宮城。可否需要我再幫你安排……」
「不用了,多謝素錦姑姑。」
青青斷然謝絕,她並不傻,多留三日,也是給施夷光面子,可不想跟素錦再扯上關係。要說起來,阿爹的死固然與吳王有關,可越王無能,累及子民,難道就一點兒責任也沒有?她自知身份,這些國家大事與她無關,她也不想牽涉其中,這幾日指點了下素錦的人,也算是給施夷光的謝禮,可素錦若是再進一步,要她也像阿爹一樣為他們賣命,那就想多了。
素錦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只得先告退離開,前去安排出宮事宜。
施夷光待她離開后,方才長嘆一聲,「青青,若有他們送你離開,會容易得多啊!」
青青盯著她良久,忽然笑了笑,「姐姐莫要說我,你若是真的信她,那日又為何會吐了她送來的湯?」
施夷光身子微微一震,這才想起,青青出現時的情形,臉上的神色變得極為複雜。
青青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輕輕搖搖頭,說道:「姐姐不願說就算了。只是姐姐不信的人,我又如何能信?素錦姑姑跟離火者,都不是我想沾惹的人,出了姑蘇,我會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不是我不信……」施夷光長嘆一聲,終於緩緩說道:「她也是奉命行事,只不過……我們都不過是一枚棋子,任人擺布。那湯……那湯我若一直喝下去,就算以後回到越國,也會無法生兒育女。當初鄭旦就是因為有了孩子,結果……我想給自己留個機會,素錦也知道,所以她才會先出去,看不到,就當不知道……」
「姐姐!」青青震駭地看著她,終於明白她這幾日的「病」因何來。她和鄭旦身為女間,在吳宮為妃,若是一旦有孕,這女子為母天性,自然會有所偏移。再加上她若有孕不能侍奉,吳王必然移寵他人,故而素錦定時給她服用這種避孕湯藥,讓她一直盛寵不衰。可這種藥物長期服用,必然遺毒體內,長此以往,就算她以後停葯,很可能也會終身不育。鄭旦的結局青青不清楚,可施夷光對自己的未來,尚有憧憬,還期待著有朝一日越國反攻之後,她能重回家鄉,生兒育女,又怎麼肯繼續服藥?
這些女間的痛苦與掙扎,犧牲與付出,遠遠超出了常人想象。儘管如此,她依舊沒想著將自己也拖下水,來分擔她的責任。青青看著她,念及昔日同村時的情形,心中有七分同情,三分不忍,末了,終於輕聲說道:「我離開姑蘇之前,可以幫素錦出手一次。」
施夷光看著她,忽然起身,向她深深行了一禮,「夷光在此,先謝過妹妹!他日夷光若有歸國之日,再行報答妹妹的仗義之舉。」
青青嘆了口氣,扶起她來,「姐姐不必如此多禮。你待我如妹,我自視你為姐。若無阿娘在家中等候我和阿爹的消息,我就算留下來幫你一陣子也無妨,如今時日不多,也只能如此了。」
「妹妹有心,夷光已感激不盡!」施夷光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在乎的,是家人,是親友,而非越國。
施夷光自小在苧蘿村長大,知道趙戩一家都是從晉國逃難而來,同村相處近十年,趙戩一向沉默寡言,可最終卻為了一諫於她,而刺王身死。她對青青歉疚在心,自然不會幫著素錦來設計她,可沒想到青青還是答應了幫忙,反倒讓她對自己當初留她的心思有些慚愧了。
「青青,其實……」她剛開口,青青忽然蹙起眉心,伸手向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說道:「有人來了,不是素錦姑姑。」
施夷光一驚,素錦尚未回來,這裡外圍的人手安排都是由她負責,而青青今晚要走,在沒找到合適的人替代她之前,最好還是不要讓人看到她的存在,以免日後為了這一個小宮女的來去暴露了其他的人。
青青看到她的神色,會意地點點頭,一躍而起,雙腳輕點在房中的立柱之上,簡直如履平地,沒幾下就上了宮室房梁之上,施夷光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坐在當中的主樑上,沖自己做了個鬼臉,倏忽之間就隱身其上,任她仰得脖子發酸也看不到她藏去了哪裡,終於明白,當日她是如何悄無聲息地潛入自己的房中,而不讓素錦發現半點蹤跡。
她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本事,施夷光心安不少,便靜等著看看來人是誰。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門外有人輕聲稟報:「啟稟娘娘,太子殿下派人來探望娘娘。」
施夷光不禁冷笑一聲,這位太子殿下,從她入宮之初就對她厭惡之極,後來隨著年歲漸長,開始暗藏不露,可因為王后的病逝,一直對她耿耿於懷。根據素錦的消息,鄭旦母子之死只怕也與他脫不了干係。他背後還有伍子胥與孫武撐腰,根本就不怕她這個寵妃,加上她在宮中小心謹慎,輕易不與人為敵,才讓他時不時插手進來弄點小動作。
這會兒,只怕就是這位太子殿下等不及明日,想要找到盜劍的刺客為孫奕之洗脫不敬之罪,順便給自己坐實了通敵之事。施夷光忍不住抬頭朝看似空無一人的房樑上望了一眼,笑了笑,淡淡然地說道:「請進。」
既來之,則安之。
她倒要看看,太子這次派來的人,能玩出什麼花兒來。
青青認得開門的侍女正是前幾日素錦安排來跟自己練劍的素年,知道她行事謹慎,能留在施夷光身邊的人手早已不知被篩了多少次,但見她開門時順勢朝裡面瞥了一眼,只看到施夷光一人時,臉上還是微微有些鬆了口氣的神色,也有些感嘆。難怪素錦想盡辦法要從她這裡學幾手,她能用的人實在太少,就算人品能保證忠誠可靠,這能力有限也沒辦法。
素年領著兩個宮女走了進來,兩人進來便先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其中一個年輕些的貌美宮女說道:「太子殿下聽聞娘娘又犯了心疾,特命人從越國買了個廚娘回來,讓紫蘇送來給娘娘調理身子,還望娘娘笑納。」
施夷光躺在軟榻之上,並不起身,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示意素年收下,方才說道:「起來吧,你代本宮謝過太子關心,太子如此費心,本宮感激不盡,日後若有機會,必當親自答謝。」
紫蘇喏喏應了,並不客氣,起身之時,一雙眼靈活地朝周圍掃了一圈,並未看到有其他宮女,再往裡的內室也無法看到,略略有些失望,又忍不住問道:「娘娘這裡如此冷清,不知服侍的人手可否充足?若是不夠,奴婢回去稟告太子,再多調幾人來服侍娘娘……」
「不必了。」施夷光哪裡會讓他們再安插人手進來,有些疲憊地閉上眼,說道:「是本宮身子不適,不喜人多,方才讓她們都在外候著,你若無事,就回去復命吧!」
這逐客令都下了,紫蘇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悻悻地離開,臨行之時,還衝那個中年廚娘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