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受暗算皇帝託孤
第三十六章 受暗算皇帝託孤
楊忠大吃一驚,失聲道:「你是說,有人在皇上的飲食中動手腳?」
能在皇帝飲食中動手腳的,不但是宮裡的人,還是皇帝身邊的人!
楊整也驚得臉白,喃喃道:「難怪我搜遍整座皇宮,都不見兇手的蹤跡。」
如果本就是皇宮裡的人,任他如何搜查,又怎麼能夠查出?
楊忠點頭道:「不錯,皇上若有不測,朝中群龍無首,到時再兵逼長安,整個朝政大權就又會落入宇文護之手!」
楊整變色道:「如此一來,整個朝廷又風雲巨變,乾坤逆轉,那我楊家豈不是危矣?」
楊忠起身,在廳中踱步,隔了一會兒在門前停住,慨然道:「逆賊橫行,國難當頭,我楊家護國有責,又豈能只為了一家安危縮手縮腳?」
寥寥數語,老將風骨凜然而出,聽得楊堅、伽羅二人連連點頭,楊整不禁汗顏,點頭道:「父親言之有理!兒子必當盡心儘力,護衛整座皇宮,若宇文護敢來,必與他拼個魚死網破。」
楊忠點頭,眸中露出些欣慰,獨孤伽羅卻纖眉微攏,眸中都是憂色。
皇後身亡,朝中局勢驟緊,楊家父子幾人分頭各自忙碌,獨孤伽羅前思後想,放心不下皇帝,換上一身素服,以祭奠皇后之名進宮,直奔文昌殿。
文昌殿里,宇文毓一個人坐在龍榻上發獃,不說不動,只是怔怔地看著手裡的香囊。
看到獨孤伽羅進來,安德急忙迎上,連聲道:「楊夫人,你勸勸皇上吧!」
獨孤伽羅望了宇文毓一眼,但見他神情恍惚,不禁暗暗擔心,低聲問道:「皇上如何了?」
安德搖頭,低聲道:「從皇后出事,這幾個時辰,皇上水米不進,不眠不休,只是盯著皇后留下的香囊發獃。皇上身子本就不好,若是再這樣下去……」話說半句,連連搖頭。
獨孤伽羅輕嘆一聲,慢慢向宇文毓走去,福身行禮道:「臣婦獨孤伽羅見過皇上!」
聽到獨孤伽羅的名字,宇文毓身子微微一動,卻也只是抬頭看她一眼,就又將頭垂下,看著手裡的香囊發獃。
獨孤伽羅起身,慢慢過去,在他面前跪倒,輕聲道:「皇上,皇后在天之靈,必不願皇上如此傷心!」
宇文毓輕輕搖頭,低聲道:「是朕負她良多,本來以為,往後有許多的歲月可以彌補,可是……可是她竟然等不到!」
想當初雲嬋進宮,只因她是宇文護的外甥女,他不但對她厭惡至極,還時時傷害她。如今,他總算明白她的一片心意,想要與她共度後半生的時候,她竟然就這麼走了!
獨孤伽羅心中也覺一陣酸痛,勉強壓下,看看他手裡做工精緻的香囊,輕聲問道:「皇上,這是皇後送給皇上的香囊?」
宇文毓搖頭,又跟著點頭,低聲道:「南枝說,她本是要送給朕的,可是……可是還沒有來得及,就……就被人所害。她臨去時,手裡還緊緊握著,她……她臨去時,還是在念著朕啊!」說到這裡,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悲痛,熱淚滾滾而落。
獨孤伽羅見他悲傷得不能自已,微微咬唇,低聲道:「皇上可曾想過,皇后臨去,手裡握著香囊,不是因為她惦著皇上,而是因為,她發現了與皇上有關的什麼事情,才遭毒手?」
宇文毓一怔,霍然抬起頭來,落淚的眸子大睜,顫聲道:「你說……你說她是因為朕被害?」
獨孤伽羅點頭,輕聲道:「皇上請想,皇後去御膳房,是為皇上準備膳食,卻在御膳房中被害,顯然不是有人蓄謀,必是撞見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宇文毓喃喃道:「撞見了見不得人的事情……」他微微皺眉,蒼白的臉色更白了,握住香囊的手用力握緊,身子開始不自覺地顫抖,啞聲道,「在御膳房撞見見不得人的事情,又是與朕有關,只能殺人滅口。難道……難道是有人……有人……」
獨孤伽羅見他已經想通,緩緩點頭,沉聲道:「宇文護動手在即,山雨欲來,這個時候斷不會與皇後為難。定是有人要害皇上,在膳食中動手腳,卻被皇后撞見,只好殺人滅口!」
宇文毓悚然一驚,咬牙道:「也就是說,兇手就在御膳房!」
獨孤伽羅點頭道:「縱不是御膳房裡的人,至少能查到些端倪。皇上一味在這裡傷心,皇后的大仇,就不報了嗎?」
宇文毓臉色驟變,霍然站起,握緊手中香囊,點頭道:「若真如此,雲嬋是為朕而死,朕必要為她討一個公道!」說完,徑直向外衝去,哪知道剛剛走出幾步,突然胸口一甜,一口黑血激噴而出,身子輕輕一晃,撲前摔倒。
伽羅、安德大驚失色,急忙搶前扶住他,連聲呼喚,卻見他已雙目緊閉,昏了過去。
伽羅驚得心膽俱裂,急聲道:「太醫!快傳太醫!」
殿門口安祿耳聽著獨孤伽羅層層剖析,將矛頭直指御膳房,早已心中暗驚,看到此情此景,心底微微一松,嘴角泛出一抹冷然笑意,躬身領命,轉身而去。
眼看著宇文毓昏迷不醒,太子宇文賢早已慌了手腳,只會在龍榻前哀聲痛哭,獨孤伽羅心中又憂又急,卻又無可奈何,想到宇文毓口中吐出的黑血,一顆心早涼了半截。
雖說她不通醫術,可是,本該是鮮紅的血,此刻呈現黑色,她也知是中毒的跡象。
難道,雲嬋雖然發現了什麼,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她心中焦急,眼看著太醫環繞中,宇文毓還不知幾時會醒,暗暗咬牙,轉身退出來,自己向御膳房走去。
雲嬋新喪,御膳房已被禁軍封禁,應該能查出些蛛絲馬跡。
哪知她剛剛走出文昌殿,就聽身後有人呼喚,轉身見安祿氣喘吁吁地趕來,急聲道:「夫人慢走!」
獨孤伽羅停步,問道:「何事?」
安祿苦笑道:「回夫人,皇后新喪,這大葬的儀典還要皇上拿主意,可是……皇後娘家人,也只有大冢宰在京,偏偏大冢宰又是那等情狀。夫人與皇后情同姐妹,奴才也是沒法子,才敢驚動夫人!」
皇帝昏迷不醒,自然拿不出什麼主意。而宇文護稱病不朝,想來也不會來管雲嬋的喪事。
獨孤伽羅無奈,只得道:「那我隨公公走一遭吧!」於是她跟著安祿前往處理雲嬋的後事。
她本來以為片刻就回,哪知道等到一切安置妥當時,已經日影西斜。她擔憂宇文毓病情,只好先往文昌殿而去。
直到黃昏時分,宇文毓才悠悠醒轉,見太子宇文賢跪在龍榻前,早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獨孤伽羅與太醫、內侍們侍立,微微閉眼,輕聲嘆道:「都出去吧,賢兒和伽羅留下!」
眾人微怔,又不敢違逆,只得齊聲領命,退出殿外,只留獨孤伽羅與宇文賢二人。
獨孤伽羅知道他有話說,也不再拘禮,慢慢上前,在龍榻邊跪倒,輕聲道:「不知皇上有什麼吩咐,但講無妨!」
宇文毓輕嘆一聲,伸手輕撫宇文賢發頂,輕聲道:「朕知道,朕大限已到,要去找你姐姐和雲嬋了,如今放心不下的,只有賢兒!」
宇文賢大驚失色,連連搖頭,大聲哭道:「父皇,不會的!你不會丟下賢兒!父皇!」
宇文毓嘴角微挑,竟然露出一絲笑意,輕聲道:「傻孩子,人都難逃一死,你母后是,雲嬋母后還是,父皇也一樣是!」
宇文賢瘋狂地搖頭,連聲道:「不!不會!父皇,你不要嚇兒臣!」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生怕一鬆手,他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獨孤伽羅輕輕嘆息一聲,輕擁住宇文賢,輕拍他背脊,柔聲道:「賢兒,聽父皇說完!」
宇文賢抽抽噎噎忍住哭聲,抓著宇文毓的雙手卻不肯放鬆。
宇文毓輕嘆一聲,慈愛的目光凝在愛子身上,低聲道:「宇文護為人奸險,朕這一生,雖然先為天王,後為皇帝,卻始終活在他的陰影之下,甚至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子。賢兒是朕的獨子,朕不想他再步朕的後塵!」
宇文賢聽他提到自己的母后和雲嬋,心中越發悲憤,搖頭道:「父皇,兒臣必會手刃此賊,為兩位母后報仇雪恨!」
宇文毓連聲咳嗽,一時說不出話來,隔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搖頭,低聲道:「你年紀還小,又豈會是他的對手?你記著,父皇只想你快快樂樂地長大,平平安安地度過此生!」
宇文賢埋首在他身上,痛哭失聲道:「父皇,兒臣有父皇在,才能快樂,你不要丟下兒臣!」
宇文毓見他哭得哀切,心頭有瞬間的柔軟,輕聲道:「賢兒,這皇位、這江山,本該是你的!可是,你年紀還小,守不住,反而累及性命,你不要怪朕!」
宇文賢搖頭,哭道:「父皇,兒臣不要什麼皇位,不要什麼江山,兒臣只想陪著父皇!」
是啊,在別人眼裡,皇帝高高在上,受萬眾叩拜,那至尊之位,更是多少人拚命想要爬上去的。可是,他自幼眼睜睜地看著父皇受宇文護欺凌,連自己的母后也是被逼而死,如今又是雲嬋。
這皇宮對他來說,處處陰森恐怖,皇位對他,不只沒有誘惑,甚至,他還有些畏懼。
宇文毓閉一閉眼,壓下滿心的酸痛,這才向獨孤伽羅道:「伽羅,是朕一時婦人之仁,沒有斬草除根,才令那老賊死灰復燃。如今,朕再無力與他一爭,只想求你,將賢兒送出大周,遠離那老賊的魔掌。」
此話一出,獨孤伽羅和宇文賢齊驚,宇文賢痛哭喊道:「父皇,兒臣不走!」
獨孤伽羅急道:「皇上,宇文護謀反,魯國公和高大哥已經在追查罪證,我們還有機會,皇上不能放棄啊!」
宇文毓輕嘆一聲,閉眼搖頭,輕聲道:「朕怕是等不到了!」一手抓住宇文賢的手,狠心將推拉開,低聲道,「走!走吧!」
「父皇!」宇文賢大哭,搖頭道:「不,兒臣不走!不走!」
宇文毓眸中全是哀痛,向獨孤伽羅道:「快,帶他走!」
「皇上!」獨孤伽羅低喊。
「走!」宇文毓連咳數聲,嘶聲道,「你姐姐泉下有知,必會同意朕的決定,不要讓她在天之靈不安,也不要讓朕死不瞑目!」
「皇上……」獨孤伽羅張了張嘴,已無言再勸,看著他眸中的決絕,狠狠咬唇,點頭道,「皇上放心,伽羅必會不負重託!」說完磕一個頭起身,一把拖起宇文賢,轉身向殿外就走。
宇文賢大驚,嘶聲叫道:「不!我不走!父皇!父皇!」
獨孤伽羅一把將他的嘴捂住,痛聲道:「賢兒,你父皇拼盡最後的心志,只為救你,你真要你父皇死不瞑目嗎?」
宇文賢一窒,呼聲頓停,眼淚不停滾落,隔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點頭,任由獨孤伽羅拖拽而行,回頭戀戀不捨地望著文昌殿的宮門越來越遠,終於消失在視線里。
聽到皇帝病重的消息,宇文護頓時雙眼發光,再三向太醫確認之後,激動地在廳中走來走去,冷笑道:「終於等到這一日!」他喚來楊素,吩咐道,「你去西郊,命藏在那裡的兵馬準備,隨時跟我進宮!」
楊素應命,正要離開,卻被李文貴攔住。李文貴向宇文護躬身道:「大冢宰,楊素入府不久,怕是眼生,以防萬一,不如屬下去吧!」
楊素見他搶自己的差事,不禁一愣,微微皺眉。
宇文護倒無可無不可,揮手道:「去吧,一切小心!」
李文貴大喜,高聲應命,得意地向楊素拋去一瞥,隨即快步而去。
風雨欲來,對晉國公府的監視早已成為重中之重。
此時,高熲、楊堅二人帶著馬冰、李瀟等十幾名暗衛軍親自監守,乍見李文貴神氣活現地出來,不復往日的畏縮,不由微微揚眉,對視一眼。
楊堅見高熲點頭,立刻吩咐馬冰回去調配人手,命李瀟留下繼續監守,自己和高熲帶著幾名暗衛軍悄悄跟了上去。
眼看宇文護重掌大權的日子在望,李文貴但覺意氣風發,似乎已跟著雞犬升天,渾然不知道身後已經有人跟蹤。
他直赴西郊藏兵的營地,將令符交給嚴統領驗看,又將宇文護的命令傳達一回,而後拍拍嚴統領的肩,大聲笑道:「嚴統領,我們終於等到這一日了!」
嚴統領也開懷大笑,立刻命屬下烹肉上酒,要與李文貴一醉方休。消息傳開,整個營地頓時一片歡騰。
一場酒,從黃昏飲至半夜,酒酣耳熱,氣氛也推向高潮。哪知道就在此時,驀然間,但聞不遠處一聲喝令:「全部拿下!」隨著喝聲,四周林中人影閃動,已不知有多少兵馬殺來,營中兵將正在舉酒豪飲,沒有一絲防備,剛剛跳起,就已被暗衛軍全部打翻在地。
楊堅與高熲一人一個,將李文貴和嚴統領擒住,互視一眼后,揚聲喝令,將所有人帶回城去,嚴加審問。
獨孤伽羅趁著夜色出城,將宇文賢和南枝交給吳江,一路護送離開大周。看著馬車遙遙而去,終於沒有了蹤影,她這才回去,進宮向宇文毓復命。
直赴文昌殿,才知道宇文毓在祟義宮中,獨孤伽羅暗嘆,只好又往祟義宮而去。
安德守在門外,見到她來,輕聲道:「皇上吩咐過,夫人若來,不必通稟!」他輕輕將門打開,放她進去。
獨孤伽羅一路走進寢宮,直到內室,才見宇文毓正在案后獨坐,揮筆寫著什麼,上前施禮,輕聲道:「皇上,太子已經離開長安!」
宇文毓手中的筆微微一頓,眼底閃過一抹痛色,很快又再平復,也不抬頭看她,低聲問道:「可還平安?」
獨孤伽羅慢慢上前,輕聲嘆道:「我帶他喬裝出宮,並沒有人知曉,所託之人極為可靠,請皇上不必擔心!」
宇文毓輕輕鬆一口氣,但想今生今世再不能見愛子一面,終究傷痛。目光在殿中寸寸望去,低咳一聲道:「賢兒這一走,再也與皇室無緣,你姐姐和雲嬋,必會體會朕的苦心!」
在這間寢殿里,曾經住過兩個深愛著他,也牽動他心的女子,如今,她們都因他而死,只留下他一個人守著這空蕩蕩的屋子。
獨孤伽羅點頭,輕聲道,「姐姐是賢兒生母,自然不願他活在這人心詭詐的地方。雲嬋待賢兒親厚,自然也盼他平平安安的!」
宇文毓點頭,出了一會兒神,而後輕聲道:「朕宣魯國公進宮,怎麼他還沒到嗎?」
獨孤伽羅搖頭道:「城外兵馬異動,魯國公已率兵出城,怕還不知道宮裡的消息!」
宇文毓眸中一黯,低頭望著案上的錦絹,低聲道:「看來,朕是等不到了!」說完,他去案側盒子里取出玉璽,在面前的錦絹上蓋了下去。
只是這一點點的動作,整個人似乎不勝重荷,伏在案上喘息一會兒,才將玉璽費勁地移開。
獨孤伽羅看得不忍,取盒子替他將玉璽裝起,目光掃過案上,這才注意到,剛才他書寫的竟然是一道聖旨。
宇文毓見她留意,將聖旨向她推近幾分,冷冷一笑,咬牙道:「明日若能夠拿下那個惡賊,固然是好,若是不能,朕也斷斷不能讓他如意!」
獨孤伽羅看到聖旨上的內容,暗吃一驚,忙道:「皇上,你這又是何必?」
宇文毓擺手,慢慢將聖旨捲起,沉吟片刻后才低聲道:「朕大限已到,如今不過是強撐一口氣罷了!」見她雙眸含淚還要再說,他輕輕搖頭,低聲道,「朕可信之人不多,如今,有一件大事,只能相托於你!」
獨孤伽羅見他臉色灰敗,說一句話都要喘息片刻,心知他所言不假,強抑心中酸痛,點頭道:「皇上請說,伽羅定不負所托!」
宇文毓點頭,探手入懷去摸,哪知卻一手摸空,頓時臉色大變,倉皇站起,但覺腦中一陣眩暈,幾乎摔倒。
獨孤伽羅大吃一驚,忙將他扶住,連聲道:「皇上,你怎麼樣?我去喚太醫!」
「不!」宇文毓急急搖頭,顫聲道,「兵符……兵符……」
獨孤伽羅心頭一緊,失聲道:「皇上,兵符怎麼了?」
宇文毓強壓住鋪天蓋地而來的黑暗,勉強定神,定定地看著她,臉色早已蒼白到透明,一字一句道:「朕……忘記帶出兵符……」
獨孤伽羅這一驚非同小可,臉色也跟著變得蒼白,抓住他的手,連聲道:「皇上,宇文護隨時進宮,這兵符不能有失啊!」
宇文毓點頭,向外看看天色,咬牙道:「馬上就要上朝,此事只能託付給你!」說完喘一口氣,而後湊首到她耳畔,輕聲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