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計中計伽羅起疑
第三十四章 計中計伽羅起疑
天王宇文毓微怔之後,也瞬間明白,心中暗怒,臉上卻不動聲色,將兵書放回匣中,命安德收起,這才慢條斯理地道:「有道是,上兵伐謀,大周將士雖拼力死戰,終不及北國全身而退。我大周泱泱大國,禮儀之邦,於這用兵詭道,與貴國自然有不同的見解,王子盛意,先行多謝!」
是啊,我大周確實慘敗,不能否認。可是你北國不戰而退,是不是因為兵法學得好,走為上策?
這幾句話說出來,大多臣子更是一頭霧水,玷厥瞠目不知所對,宇文邕卻忍不住悶笑出聲。
大周戰敗,北國當即退兵,本來就已經背棄守望相助的盟約,而北國卻以此興師問罪,強詞奪理,強壓大周,就更加於理不通。
宇文毓這番話簡單來說,就是:爾乃蠻夷,我大周禮儀之邦,不予計較!
玷厥王子雖似懂非懂,聽到「禮儀之邦」四字,卻也隱約明白,宇文毓是以「北國失禮」來對抗他所說的「大周無將」,一時不禁語結。
宇文毓本不欲與北國決裂,見扳回一局,見好就收,含笑道:「今日王子來朝,是為我兩國再結秦晉之好,就請王子一見我朝義誠公主!」
話聲一落,也不等他示意,身旁內侍已揚聲道:「請義誠公主!」
玷厥見天王宇文毓言辭犀利,思維敏捷,再沒有一絲當初唯唯諾諾,一切以宇文護之命是從的模樣,心中微窒之後,倒也不敢再造次,聽到內侍喝令,回身向高台末端望去。
那裡,義誠公主穿著一襲華麗宮衣,正由兩名宮婢虛扶,裊裊婷婷邁上高台,向御前而來,隨後福身行禮,朱唇微啟,輕聲道:「義誠見過天王!」聲音清脆溫柔,卻自有一絲爽落,沒有一點矯揉造作。
玷厥王子見她生得桃腮杏目、眉若彎柳,竟然是北國少有的絕色,不由眼前一亮,目光停在她的臉上,再也移不開半分。
天王宇文毓看到他如此模樣,心中已經瞭然,微微一笑道:「義誠,見過北國王子殿下!」
義誠公主應命,又向玷厥盈盈施下禮去,輕聲道:「義誠見過王子殿下!」目光盈盈含羞,舉止間端莊有禮。
玷厥王子連忙還禮,忙道:「公主不必多禮!」他想要伸手去扶,又生怕唐突,一時間倒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宇文毓見狀,勾唇微笑,輕咳一聲喚他回神,傾身問道:「王子對我義誠公主,可還滿意?」
玷厥早已三魂七魄丟了一魄,聞言回神,忙道:「滿意!滿意!小王一見公主,驚為天人,失禮勿怪!」
義誠公主粉面微紅,抿唇垂下頭去。
宇文毓哈哈大笑,立刻道:「既然如此,朕即刻傳旨,將義誠公主賜玷厥王子為妃!」
玷厥大喜,立刻單膝跪倒,向上大禮參拜,大聲道:「謝天王!」
義誠公主也是盈盈拜倒,輕聲道:「謝天王!」
宇文毓滿意點頭,含笑命二人免禮。
玷厥起身,大聲道:「義誠公主于歸,是我北國萬千之喜,大周盛情,小王無以為報,區區薄禮,還請天王不棄!」說完,將手一揮。
又是薄禮?
滿朝文武不禁對視一眼,實不知這位北國王子在拿出《孫子兵法》之後,還會拿出什麼東西來。
疑惑間,只見八名北國侍衛抬著四隻描金大木箱子沿階而上,到高台中央停住,也不等吩咐,自行掀起箱蓋。
箱子被打開,頓時珠光寶氣,竟將滿眼的陽光也似壓下去幾分。四隻箱子中,裝的竟然全是奇珍異寶,頓令滿朝眾臣輕吸一口涼氣。
宇文毓卻只是微微含笑,點頭道:「玷厥王子有此誠意,朕心甚慰!」擺手命人將箱子收下。
大事議過,正宴才剛剛開始。天王宇文毓吩咐一聲「開宴」,只聽鼓樂聲起,身著各式綵衣的宮女翩然而上,奉茶倒酒,各式佳肴流水般被送上席來,一時間,玷厥與眾臣都含笑相應,舉杯邀酒,一片歡樂之聲。
到此時,兩國聯姻之事已成。阿史那頌心頭微松,不覺抬眼望向對面的宇文邕。
相似的場景,四年前,是她的來歸,結束了兩國的紛爭;四年後,歷史重演,只是這一回是以義誠公主出嫁北國為結果。此情此景,不知是不是也觸動了那位男子的情懷?
然而,對面並沒有她期待中的回望,只見宇文邕一手握杯,唇含淺笑,一雙眸子卻望向高台的盡頭,神情似有所待。
此時,酒過三巡,天王宇文毓起身,大聲道:「今日玷厥王子來朝,我兩國再結秦晉之好,日後守望相助,共享太平!」
話落,立刻贏得眾人滿堂的呼應。
宇文毓待呼聲稍停,這才道:「為慶此盛事,我朝特備鼓舞,為玷厥王子接風,為大伙兒助興!」
隨著他的話落,原來悠揚柔緩的樂曲一變,輕柔中突現出一些剛勁,緊接著,鼓聲陣陣,綵衣繽紛,十幾名綵衣舞姬身穿白色為底、大紅團花絞纈染就的舞衣,水袖飄舞,沿長階翩然而至。在她們周圍,幾十名內侍一式黑衣紅綢,搬抬大大小小數十面鼓,縱躍騰挪,穿梭來去,隨時變幻隊形,卻始終不離眾舞姬左右。
宇文邕的眸子瞬間點亮,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眾舞姬身後。
就在第一輪急鼓敲過,但見又一道窈窕身影身穿水墨鋪展的舞衣,翩躚而至,素色的舞衣在一大群大紅舞衣的烘托下,絲毫不顯其素淡,反而更像是萬花叢中一隻獨立的仙鶴,給整支隊伍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見她楚腰款擺,水袖飛揚,手中兩根系著紅綢的鼓槌信手翻飛,擊出一聲重似一聲的鼓聲,卻在她飛身而起,最後重重一擊之後,聲音戛然而止。
只這一下,聲震全場,頓時贏來滿堂的彩聲。
獨孤伽羅!
阿史那頌一眼瞧見,心頭頓時一震,又轉頭向宇文邕望去。但見他雙眸灼亮,定定地望著獨孤伽羅翩然起舞的身影,嘴角淺淺含笑,雙眸湛湛有神,似已渾然忘我,不知身在何處。
原來,他剛才的若有所待,是在等待獨孤伽羅的獻舞!
阿史那頌心頭苦澀至極,垂眸掩去眼底的失落,強行擠出一抹笑意,側身向上首的玷厥、義誠二人敬酒。
玷厥乍見獨孤伽羅如此舞技,也忍不住驚訝,還不等細瞧,見阿史那頌敬酒,立時回神,與她含笑對飲。
見北國王子對眼前神技並不在意,上至天王宇文毓,下至群臣,都微感失望。
似乎感覺到場上氣氛的變化,突然間,獨孤伽羅飛身而起,雙足連點,踩鼓而上,以一鶴衝天之勢,在半空中往複迴旋。
同一時間,眾內侍齊聲高喝,身形縱起,袖中暗藏的竹筒揮出,頓時水珠四濺,眾舞姬水袖連揚,粉紅花瓣伴著各式彩帶如雨般飛散而出,以獨孤伽羅為中心,呈放射狀飄散。
而就在此時,但見獨孤伽羅的身影驟然凌空倒翻,手中鼓槌疾舞中,鼓聲如急雨而至,伴著花瓣、水珠飄然下落,仿若九天玄女飄落凡塵。
滿堂的喝彩聲中,玷厥的目光終於被場上奇妙的鼓舞吸引,他站起身來,連聲叫好。
王后雲嬋灼灼的目光凝在獨孤伽羅身上,輕聲贊道:「伽羅姐姐不止智勇雙全,不想還有如此出神入化的舞技!」
天王宇文毓點頭,望著場中起舞的人影,也是暗暗讚歎。
此時樂曲再轉,聲音鏗鏘,已到最後的高潮,但見獨孤伽羅一輪急鼓之後,眾舞姬手中的鼓槌都突然脫手,在空中交錯向遠處的鼓面擊去,一擊之後又立即彈回,再被拋向另一處鼓面。獨孤伽羅身姿翩然,在其間穿梭,一輪鼓聲時緩時急,從她手中擊出,一時間,鼓槌交錯,彩帶翻飛,卻似有一隻仙鶴在其間穿行,煞是好看。
就在眾人看得目動神搖時,隨著一聲鼓響,只見眾舞姬突然水袖輕揚向兩側鋪展,彩帶飄飛間,頓時如萬花齊放,同時獨孤伽羅身形突然一收,雙袖疾揮,兩道水墨鋪展,凌駕在萬花之上。
鼓聲、樂聲戛然而止,獨孤伽羅與眾舞姬組成的圖案也緩緩落下,漸漸鋪展於地,獨孤伽羅已率著眾舞姬拜倒,由上而下望去,仍如萬花叢中一隻棲息的仙鶴。
滿場頓時一片寂靜,隔了一會兒,才突然響起雷鳴般的掌聲。玷厥站起,大聲喝道:「好!實在是太精彩了!姑娘神技,小王當真是從所未見!」
阿史那頌微微咬唇,忍不住向對面望去一眼,但見宇文邕雙眸灼亮,望向場中的獨孤伽羅,早已是滿臉的陶醉,不由心中一澀,袖中雙手暗暗握緊,強壓住心中的妒火。
天王宇文毓心中欣喜,與雲嬋相視一笑。
公元559年,大周與北國再次聯姻,兩國締結盟約,暫得和平。天王宇文毓勵精圖治,勤政愛民,大力打擊貪腐,百姓得以休養生息,國力漸漸強盛,天王威望與日俱增。大周眾臣以為,稱王不足以威懾天下,聯名上奏,宇文毓遂稱帝,號武成,封宇文賢為皇太子,追尊父親宇文泰為文皇帝,追封獨孤氏為皇后,大赦天下。
徐卓回京,帶來一個奇怪的消息,說近幾日有一支涼州的兵馬偷偷潛到長安附近,並不知道意圖,請伽羅和楊堅多加留意。
二人細細商議,直覺此事與宇文護有關,不能掉以輕心。
只是如今暗衛軍初建,人手短缺,加之朝中多事,人手更顯不足。獨孤伽羅想到前幾日鄭祁耶相托為楊素謀差事,遂向楊堅推薦。
暗衛軍是宇文毓為了對付宇文護暗中組建,不比尋常軍隊,楊堅思量之後,與高熲一同約見楊素,決定觀其言行再做決定。
臨江樓上,楊素過時不到,高熲開始失去耐心,皺眉道:「此人有約不至,即便有些本事,怕也不適合進你暗衛軍!」說完起身就走。
楊堅忙攔住他,勸道:「楊素與我們同上戰場,確實是一把好手,不妨多等片刻!」
高熲冷哼,不滿道:「軍旅之中,目無軍紀是為大錯,此人不能守約,豈能遵守軍紀?」
楊堅正想再勸,突然見牆上題著一首詩,「咦」了一聲,念道:「從軍有苦樂,但問所從誰。所從神且武,焉得久勞師。相公征關右,赫怒震天威……」詩雖是魏晉時期王粲所作,但見這字筆力雄渾、蒼勁有力,有志難伸之意躍然而出,不禁擊案叫絕,贊道,「好字!好字!」
高熲聽他念得慷慨激昂,也過來細瞧,點頭道:「看起來,倒是一位有志之士!」想一想,將小二喚來,問道,「這牆上的詩,是何人所題?」
小二笑道:「這位爺是我們臨江樓的常客,名喚楊素!」
高熲一怔,與楊堅對視一眼,追問道:「楊素?不知生得什麼模樣?」
小二道:「身形高大壯碩,皮膚較黑,倒是相貌堂堂,生得不俗!」
楊堅含笑道:「看來,正是我們認識的楊素!」他揮手命小二退去,拍拍高熲的肩,含笑道,「瞧在這字的分上,再等等吧!」
哪知道這一等,就是整整一日,楊素卻始終沒來。高熲嘆息,向楊堅道:「楊素此人急功近利,我勸你還是慎用!」說完將杯中酒飲盡,拂袖而去。
豈不知就在二人枯等時,楊素與王鶴二人已跟著趙越走進晉國公府。看到安然無恙的宇文護,楊素吃驚之餘,又暗暗欣喜。
原來,宇文護是裝病,看來,跟著他,還可大有作為!
宇文護望著下立二人,凌利眸光全是探究,淡笑道:「你二人可知我生病?」從他裝病起,這兩個人沒少在他府門前出現,這也是他今日將他們喚來的原因。
王鶴遲疑未答,楊素立刻點頭道:「回大冢宰,小人知道!」
宇文護不料他答得如此坦然,揚眉問道:「既然知道,為何還要見我?」
楊素上前一步,抱拳道:「回大冢宰,伐齊一戰,我們雖然中齊軍詭計失敗,可是山谷中大家共經患難,大冢宰愛兵如子,我楊素早已決定,此生此世,唯大冢宰馬首是瞻!」
王鶴被楊素搶了先機,連忙點頭道:「大冢宰,小人也是!」
宇文護聽楊素說得情真意切,倒也有些動容,轉念再問道:「你們可曾想過,我既生病,如今為何又安然無恙?」
王鶴一窒,又說不出話來。
楊素只是微微一默,抬頭向宇文護望了一眼,這才試探著回道:「回大冢宰,小人是想……是想大冢宰痛失愛子,一時心灰意冷,不願過問朝政,才……才會裝病……」說到后句,心裡終究有些不穩,不禁有些忐忑。
王鶴聞言,卻暗暗心驚。
宇文護裝病,這可是欺君之罪,這楊素堂而皇之地說出來,就不怕宇文護殺他滅口?
眼看著宇文護一臉冷肅,二人心裡正在暗暗打鼓,卻見他突然哈哈大笑,點頭道:「不錯!不錯!果然是男兒赤膽!只是,此事極為隱秘,你就不怕我殺你們滅口?」
王鶴大驚,「撲通」一下跪倒,連連磕頭,顫聲道:「大冢宰饒命!」
楊素微一遲疑,也跟著跪倒,卻向上拱手,朗聲道:「大冢宰若不願我二人得窺天機,大可對我二人置之不理,如今既然命人將我二人喚來,大費周折,總不會是為了我二人這兩條小命!」
宇文護微怔,注視他片刻,這才又笑起來,點頭道:「好!好!有膽有識,才配跟著我宇文護!」說完向趙越微微擺手。
趙越上前,送上兩個錢袋,含笑道:「二位兄弟日後就是自己人了,從此效忠大冢宰,事成之後,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楊素、王鶴大喜,連忙謝過,立誓效忠。
看著護衛送二人離去,宇文護起身,踱到廊下,看著鳥籠中已死的鸚鵡,眸中透出一抹陰冷,淡淡道:「時機已到,你傳令涼州的那隊人馬,可以依計行事了!」
這隻鸚鵡,服的是和宇文毓相同的毒藥,鸚鵡一死,宇文毓也已離死不遠!
趙越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嘴角勾出相同的冷意,躬身領命,快步而去。
徐卓帶來的消息事關長安的安危,楊堅等人不敢怠慢,高熲帶領暗衛軍一個小隊,喬裝出城暗察。
本來以為,調兵的人若有所圖,必然行事詭秘,不是一朝一夕能有眉目的,哪知道不過兩日,高熲當真抓了四名涼州口音的商人回來,將一封調兵文書往楊堅手裡一拍,皺眉道:「果然是涼州的兵馬,在他們房中還查出官制的兵刃,只是任我們如何審問,都堅決不說是何人調兵!」
楊堅臉有憂色,搖頭道:「暗衛軍也查到,近幾日有不少生面孔趁夜出入晉國公府,若說此事與宇文護無關,也未免太過巧合!」
獨孤伽羅一邊烹茶,一邊聽二人談話,此時突然道:「高大哥,那四個人假扮涼州商人,你如何瞧出破綻?」
高熲「嗨」了一聲,搖頭道:「那幾人口音極重,我們本就已經留意,哪知道他們說到什麼窖子里的姑娘,竟然動手,一瞧就是習練有素,哪裡是什麼商人?」跟著將如何在驛站遇到四人,如何探問他們的底細,又如何激四人動手的事,細細說一回。
獨孤伽羅皺眉,低聲道:「涼州的兵馬秘密調來長安,不但輕易被我們察覺,他們還假扮商人,跑去驛站招搖……」說到這裡,驟然停住,看看高熲,又看看楊堅,一字一句道,「不對,這裡有鬼!」
「怎麼?」兩名男子同時挑眉。
獨孤伽羅搖頭道:「這幾人所作所為,若說是湊巧,更像是故意要引起高大哥注意。若果然如此,他們此舉一定是想吸引開我們的注意,用來遮掩他們真正的目的!」
不只如此,還好巧不巧,房間里藏著兵刃不說,還有調兵文書!
被她一提,高熲、楊堅二人同時一驚,互視一眼,都微微點頭,同聲道:「聲東擊西!」
想明白此節后,楊堅一躍而起,快速道:「我立刻命人出城,查探旁處兵馬有沒有異動!」也不和高熲客套,隨意將手一拱,而後徑直大步而去。
高熲也跟著起身,冷哼道:「我就不信,重刑之下,他們真的能死扛到底,這幕後之人,非查出來不可!」說完向獨孤伽羅拱一拱手,也大步出府。
兩個人說走就走,片刻間走得無影無蹤,獨孤伽羅看得好笑又無奈,輕輕搖頭,慢慢替自己斟上一杯茶細品,思緒卻不禁在剛才所說的消息里徘徊。
如果涼州兵馬當真是個幌子,背後要掩蓋的,必然是旁處的兵馬。可是,只有城外的兵馬又如何舉事?
想到這裡,她不禁微微皺眉,凝思間,一個念頭在腦中升起,失聲道:「糟了!」霍然站起,連聲命人備車,快步出府,直奔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