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兵者,詭道也
四、以守為攻的受降城體係
張仁願到達朔方時,突厥已帶著戰利品,心滿意足而去。
他一改窮寇莫追的慣性思維,逼著各部唐軍向北追擊,跨黃河入北岸,打了突厥措手不及,奪回大部分牧馬和物資。
通過這次跨河追擊,張仁願發現內蒙河套段的黃河流速甚緩,根本不足以成為朔方防禦的屏障。
他上奏朝廷,建議增加朔方的防禦縱深,將觸角伸過黃河,在北岸修建防禦支撐點。
奏疏送至京城後,同為抗邊名將的唐休璟表示反對,認為“兩漢已來,皆北守黃河,今於寇境築城,恐勞人費功,終為賊虜所有”。
但張仁願並未給老前輩麵子,反複上奏申明積極防禦的意義。
此時,默啜可汗在朔方踢了鐵板,開始將戰略重心西移,準備聯合西突厥勢力,進攻唐朝在西域的盟友突騎施。
張仁願認為此乃千載難逢的機會,執意請求乘後突厥空虛,加強北疆防務,終於得到朝廷的同意。
為保證築城順利,他又請求將服役期滿的老兵暫時留下,以加快進度。
這時朔方軍中,出現了畏懼突厥軍隊,集體逃亡的事件。張仁願鐵腕治軍,將二百餘名逃亡的鹹陽籍士兵,全部斬於城下。
在血淋淋的懲戒麵前“軍中股栗,役者盡力,六旬而三城俱就”。
隨後,張仁願又向北拓地三百多裏,在牛頭朝那山(內蒙古固陽東)北設置烽火台一千八百所,以吐蕃降將論弓仁(吐蕃軍神論欽陵之子)為朔方軍前方遞弈使負責巡遊警備,構建了一套穩固的軍事防禦體係。
在修築受降城時,張仁願沒有設置壅門、曲敵、戰格等守備設施。
曾有人表示異議道:“邊城沒有防守設備,行嗎?”
張仁願答曰:“兵貴在攻取,不宜退守。如果敵人打到這裏,當全力出戰抗擊,敢回頭望城的人都該斬殺,何必設置守備,養成退守的習慣?”
《舊唐書·張仁願傳》:仁願初建三城,不置壅門及卻敵、戰格之具。或問曰:“此邊城禦賊之所,不為守備,何也?”仁願曰:“兵貴在攻取,不宜退守。寇若至此,即當並力出戰,回顧望城,猶須斬之,何用守備生其退恧之心也?”
這番問答,充分反映了張仁願以守為攻的戰略思想,並不寄希望於困守堅城,而是要以城防為鏈,鎖住突厥這匹野馬。
五、受降城體係與後突厥之衰
張仁願用兩月建成的三座受降城中,西受降城(內蒙巴彥淖爾市)坐落於狼山山口南,黃河渡口北,與靈州遙相呼應,為控扼南北交通的要衝。
中受降城(內蒙古包頭市)正對黃河古渡口,為朔方郡的北大門。此處原有的拂雲堆神祠是默啜可汗南下入寇前,必先祭祀求福之所。
東受降城(內蒙古呼和浩特市)隔河與勝州、榆林相對。
三座受降城從西到東,相去各4百餘裏,保護黃河北岸的後套平原、包頭平原和呼和浩特平原,成功的鎖住了黃河河曲地區。
因此,三受降城防禦體係建成後,後突厥汗國已無“南牙”(南庭)根據地可言,無力回旋於漠南的默啜可汗,不得不返回更荒涼的漠北。
後突厥汗國作為一個純遊牧政權,有三條無可逃避的天然劣勢:
其一、缺乏生產能力,國家經濟極度依賴掠奪收益;
其二、經濟的極度單一性,導致國家抗災能力極差;
其三、遊牧的生活方式,導致天然具有不團結基因。
此前,後突厥騎兵對唐朝北疆州郡的劫掠,使大批漢人奴隸、金帛、米粟、馬匹流入,增強了後突厥的經濟實力,使進入了輝煌的曆史時刻。
但張仁願攻擊型防禦體係的建立,使突厥鐵騎南下劫掠之路受阻,國家財富無以增加,很快就誘發了突厥國內的矛盾。
為緩和國內的壓力,默啜可汗不得不向西、向北方尋求發展。
但後突厥強行的掠奪政策,又使西域的突騎施、西突厥,東北方的鐵勒諸部、奚、契丹,再次倒向唐朝尋求庇護,反而加劇了後突厥分崩離析的進度。
三受降城修築後,自景龍三年(709年)至開元四年(716年)七年間,投唐的部落多達19支,遍及唐東北至西北各處邊疆。
可見默啜可汗的窮兵黷武,不但收益很低,反而促成了以唐為首的反突厥聯盟。
因此,開元三年(公元715年)默啜攻葛邏祿、胡祿屋、鼠尼施等部,北庭唐軍、西突厥十姓可汗、葛邏祿聯手相助,大敗後突厥。
開元二年(公元714年),默啜圍攻北庭都護府(新疆吉木薩爾),再次被聯軍痛擊,斬同俄特勤,默啜妹夫投降。
開元四年(716年),唐庭發布《命薛訥等與九姓鐵勒共伐默啜製》,聯合九姓鐵勒南北夾擊後突厥。
雖然,默啜在與九姓鐵勒拔野古部交戰中獲勝,但班師途中,默啜恃勝輕歸,被襲而死,傳首長安。
默啜死後,後突厥汗國日窘,始終在和唐與交戰中左右搖擺,國力愈發削弱。
終在天寶四年(745年)被唐、回鶻、葛邏祿聯手絞殺,徹底退出了曆史舞台。
綜上所述,張仁願的三受降城體係,使中原王朝的軍事堡壘,延伸至遊牧民族腹地,北拓疆域三百餘裏,為後世防禦北患的定製。
該防禦體係,成功斷絕了後突厥汗國的經濟來源,導致突厥被迫轉向西征、北伐、東擊。
因此,三座受降城的作用,遠超軍事堡壘的範疇,實為後突厥由盛轉衰的關鍵性因素。
故史料才有“三受降城者,皇唐之勝勢也”之句,宋人在編撰《新唐書》時,給了張仁願這樣的評價:
“仁願為將,號令嚴,將吏信伏,按邊撫師,賞罰必直功罪。後人思之,為立祠受降城,出師輒享焉。宰相文武兼者,當時稱李靖、郭元振、唐休璟、仁願雲。”
很多人可能更看重“逐匈奴於漠北”、“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轟轟烈裏,但一次兩次的突襲,未見得能動搖遊牧勢力的根基。
而張仁願的水磨工夫,卻在之後四十年裏,牢牢扼住突厥的命脈,使其萎縮而亡。
這才是以國為棋的頂級高手,不負李顯“紓東顧之憂,釋北垂之慮”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