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荒唐皇帝
第一百一十一章荒唐皇帝
新帝即位不久,就傳出了荒唐的名聲,這讓眾朝臣頭疼不已,難道要再出一個十幾年不上朝的文憲帝了?其實就算小皇帝真成了他爺爺那樣的人物,也沒關係,畢竟現在內閣人才濟濟。
這樣一想,朝臣們反倒放鬆了對小皇帝的要求,不肯去尚書房讀書也沒什麼,還能有比現在更糟糕的嗎?
這中錦榮的下懷,現在還只是第一步,打消那些人想控制他影響他的想法,至於其他,他有耐心可以慢慢來。
兩宮太后都是千挑萬選進宮的,讀多了女戒女則,不善爭鬥,為人死板,對付這類人,就得不要臉放肆一些。這不,兩宮太后對小皇帝『荒誕』的行為擔憂不已,和不讀書相比實在算不了什麼了。
想以孝道壓他,誰知錦榮往往是今天撤了,明天又換了個新玩法,她們也責問過錦榮身邊的人,想找出是哪起子小人教唆引誘了陛下,誰知這些新奇玩意都是錦榮自己想出來的,內侍提出來的尋常玩樂反倒還被錦榮嫌棄。
再加上幾位輔政大臣放鬆了對小皇帝的管教,兩宮太后也找不到商量的人,自己琢磨著,竟想到為小皇帝選些賢良淑德的女子陪侍。若是能勸阻錦榮玩樂最好,再不濟也能誕下皇嗣,免得像文憲帝後宮子嗣單薄。
然而這意思剛一透露,就被錦榮以孝道為由給擋了回去,三年不納後宮,為父皇守孝。
這說法立刻堵住了兩宮太后的嘴,她們對先帝是最愛重的,錦榮能為先帝守孝遠離女色三年,她們心中自是感到欣慰,一時倒也忘了,小皇帝可沒為了守孝而放棄玩樂。
錦榮又多加責備太醫院的人,三天一小診,五天一大診,每日的補湯藥膳不斷,還有定期的醫女針灸按摩,在好好養著兩位太后的同時,務必讓她們忙得無心想起小皇帝的事。
這番動作下來,至少在後宮裡,再沒有對錦榮指手畫腳的人。而他也一般不上朝聽政。
日子一閑,錦榮又把主意打到了身邊的人身上,劉內侍和關內侍。
劉內侍是那種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日後定為奸宦,皇帝身邊的奸人,如果是原來的小太子,恐怕當了皇帝也容易被劉內侍教唆成荒唐好樂的。
與之相反的是關內侍,他是文德帝發現自家兒子好玩樂后,千挑萬選安排過來的。之所以沒拔除了劉內侍,是因為文德帝自幼對內侍宮女等人比較有好感,加之劉內侍還是兩宮太后選的,他也沒好意思就兩位妻妾說,你們的眼光不好。
關內侍雖是宦官,卻性情耿直,識義理,通典故,又廉潔不貪,在宦官中威信也很高。好宦官在大魏歷朝都不少見,當然奸宦更多。
劉內侍雖愛財,性格奸滑,但對錦榮的忠心卻不亞於關內侍,這恐怕也是歷朝皇帝身邊又多看重宦官的原因了。
因為性格追求不同,劉內侍和關內侍常常合不來,甚至還會在錦榮面前吵起來。這種時候,錦榮都是當樂子看,端杯茶嗑個瓜子,看兩人能辯出個什麼來。
至於結果,錦榮自然不喜歡打和場,而是會分個清楚明白來。她一向看不大上糊塗人糊塗事。
劉內侍和關內侍倒是被錦榮這麼一認真給嚇了一大跳,也驚覺自己失了禮數,居然像市井潑皮般在陛下面前爭執不休。
錦榮擺了擺手,免他們無禮,他向來都是這樣的態度,宮裡誰都知道陛下從太子時期對身邊的人就很寬厚,打碎了個茶碗什麼的,頂多罰幾個月俸祿,幾乎沒打罵過人。
免禮后,錦榮又繼續分析起了他們爭執的前因後果來,小到每一處細節,甚至連劉內侍和關內侍自己都遺漏的地方也被錦榮補全了,有條有理,圓滿還原事實真相,使得劉內侍背後都嚇出了一聲冷汗,他還自認有底氣,不怵他關木頭,但小皇帝一說,事實詳盡之極,他才發現他犯了這麼多過錯。
關內侍雖也被挑出了過錯,但心中對錦榮的尊崇程度又上了一層,陛下居然聰明到這種地步。不過一個小差漏便推導出了完整的事實。
「陛下聰敏睿智。」關內侍真心稱讚道。
劉內侍也不會輸給關內侍,跟著拍了一下錦榮的馬屁,順便自責罪行。
錦榮倒沒在意他二人的稱讚,「若是連這點小事都分不出個條理來,那又如何談得治國?」
「陛下說的是。」劉內侍也不在乎什麼治國,只管侍奉陛下,拍陛下馬屁,小皇帝好,他就好。
關內侍卻是在心中暗暗點頭,他之前還因為陛下的荒唐玩樂而多有勸阻,但今日一見,發覺陛下胸懷聰敏不輸於先帝,至於玩樂,少年心性罷了,也沒見勞民傷財,而且還需要他們等人多加引導。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陛下於宦官間的小事都如此認真,想來日後在國事上也胸有丘壑。
「至於你們犯的過錯……」錦榮眼眸微眯道。
關內侍和劉內侍都不禁羞愧低下頭去,「聽憑陛下處罰。」
錦榮右手握著白玉摺扇,有一下沒一下敲打在左手胳膊上,「罰俸祿吧,好像已經罰了你們幾年了……」
關內侍和劉內侍頭低的更下去了,之前也是被錦榮有理有據地處罰過了。
錦榮調笑道,「再罰下去,只怕你們連飯都吃不起了。」
劉內侍大膽抬了一下頭,諂笑道:「陛下對我等關懷有加。」往常雖是罰了俸祿,但偶爾賞賜的東西也從不少。
「那這次就換個招吧,罰你們為朕各做一件事。」錦榮擲地有聲道。
關內侍聽了有些疑惑,劉內侍則是抓住機會就拍馬屁,「能為陛下做事是我們的福份。」
錦榮笑意淺淺,「那這兩件事,你們都必須給朕做到。」
「第一件……」錦榮走到跪得筆直的關內侍,伸手捏了捏他單薄的肩膀,「關內侍,你就隨尚武房的師傅學武吧,直到出師為止。」
劉內侍原本看著關內侍羨慕嫉妒的眼神瞬間變成了幸災樂禍。
以往劉內侍在背後罵關內侍,都是罵短命鬼,就是因為關內侍身子弱,手無縛雞之力。要關內侍一個弱不禁風的小身板去學武,陛下果然厭棄了他吧。
然而沒等劉內侍高興多久,錦榮就開口對他說話了,「第二件事,劉內侍就去把大魏律給背了吧。」
劉內侍:「……」
大魏律有多少卷,多少章?他的老搭檔關內侍很有同情心地說了一聲:「大魏律十二卷,各有三十七章。」
劉內侍背後冷汗落下,那要背完豈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儘管他今年才四十不到,卻喜歡以老奴自居,以表示和陛下的親近之意。
兩位身邊親近的內侍難得的失色,一下子就愉悅到了錦榮。
當然他也以合理的借口寬慰了兩位,畢竟錦榮身邊的人用的也還順手,沒打算換。
理由很簡單,比如尚武房的師傅催促他好幾次了,倒不如讓關內侍學好武藝來保護他。還有大魏律,由於曾經有一朝皇帝主張以法治國,大魏律被他讓人改了又改,加了又加,到現在又多又長,錦榮懶得背,就打發劉內侍去背了。
至於任務的分配,那就是他個人的惡趣味。
相比起關內侍視死如歸的神情,劉內侍都快哭出來了,錦榮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朕也是當皇帝的人了,身邊的人也要比當太子時有所長進巴拉巴拉的。
這話一說,劉內侍立刻收了眼淚,握拳表忠心寧死也要把大魏律給背下來。絕不能讓陛下厭棄了他,被其他的小妖精給哄走了,所以提高自身本事也很重要啊。
錦榮的一句話,劉內侍和關內侍就不得不忙的團團轉,因為平日里還是要服侍陛下的,那麼背大魏律和練武也就只能抽空抓緊時間做了。
劉內侍變得天天嘴裡念叨著大魏律第幾卷第幾章,哪一條。看得都讓人心酸,而原來常常給他賄賂一些財物的人也給嚇了回去。
但劉內侍還哪管財路斷了呢,聖寵斷了才糟糕呢。
而關內侍天天在尚武房練武,也沒了時間去勸誡錦榮這裡不要做,哪裡不要。
一時間,錦榮感覺更輕鬆了。
小皇帝身邊這麼大的動靜,內閣的朝臣也不會一點風聲都沒聽到,有些聽了純當是小皇帝調教身邊內侍,但有些聽了卻若有所思,比如瞿閣老,再聯繫起宮裡傳出的陛下斷案,不禁輕捋鬍鬚,但笑不語。
內閣忠於大魏,自然是盼著皇帝好的。
對陛下的要嚴苛求,以及在朝政上對陛下親政多有限制,也不過是擔心會出現皇帝專權前朝禍亂,但如果皇帝聖明,那便是大魏之福。
也是因為看出了這一點,錦榮才沒有大刀闊斧,而是採取了潤物無聲,細水長流的方式。
錦榮從來不是一個好殺戮之人,但輪迴多世,手上沾的血也不少,有些甚至消弭了她的一部分功德,只是她不在乎罷了。
大多權力更迭,都伴隨的血腥殺戮,但錦榮沒打算這樣做。能和這幫老狐狸斗一斗,也不失為樂趣。
也因為皇帝和內閣有來有往的試探緩和,即便錦榮不上朝,許多重要的奏章也會在她玩樂休息時送過來。
一般利國利民的奏章,錦榮就硃筆一勾准了,大魏昌盛,她得到的功德也不少。其他就退回了內閣。
時間長了,內閣的朝臣也看出來了,當今怕是又一個不輸於先帝的聖明君王。
就是憊懶了些,能讓朝臣做的就都塞給了內閣,幾位輔政大臣心中無奈一笑。
春去秋來過了三載,昔日文弱剛直的關內侍雖然外表依舊不顯,但卻腳步平穩,有一手好功夫,能給皇家教武學的師傅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而過去笑面佛般的劉內侍則成了動不動就說起了大魏律例的宮裡有名的司禮太監。
這讓錦榮忍不住感嘆物是人非,滄海桑田啊,雖然一切都是他造就的吧。
繼位后一年,錦榮就已經親政了,但卻還是很少上朝,最大限度地壓榨著內閣朝臣做事,時間久了,『荒唐』名聲倒是傳了出去。
當然,這荒唐之說也不過是笑談,只當是陛下在政事上不顯,但朝廷人才濟濟,忠臣良將,隱有承前朝開闢盛世之象。
因四海清明,一片太平,不說民間有這樣的嚮往,連瞿閣老這些人也大有推動的勢頭。
太平盛世,萬國來朝,錦榮似乎還未曾見過,就連她做過的兩次皇帝,也最多不過開國之初百廢待興,安居樂業,沒能等到後來的盛世,更不用說她經歷的其他亂七八糟的朝代了。
若能親眼看一看,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啊。
雖然有點小期待,但錦榮心中卻是清明一片,現在的形勢雖好,但距所謂的巔峰盛世還差了那麼一點火候啊。
錦榮拋開了這些無謂的思緒,提著畫筆又繼續對著畫板畫了起來,嘴裡還閑閑道:「可別動啊,動了那就是欺君之罪啊。」
穿著絳紅色官服年紀四五十儀錶堂堂抱著一個進貢的番瓜的大臣額角滑落一行冷汗,戰戰兢兢地不敢動。
他還是第一次見陛下呢,只是來送今年翰林院寫的禮書駢文而已,他總算知道被院首挑中時,一些前輩看他的奇怪難以言述的眼神。
陪皇上作畫,說出去會不會成了佞幸小人啊。
小命重要還是名聲重要,他這麼快居然就碰到如此重要的抉擇。
如果沈太傅知道了他的內心想法,絕對一個爆栗敲過去,陛下又不是什麼昏君,頂多好玩放誕了些,哪裡會要臣子的命。
大魏雖然以武起家,但和很多朝代一樣崇文,讀書人的地位還是很不錯的,刑不上士大夫。
「畫完了。」錦榮長舒了一口氣,滿意地看著眼前的畫像,又抬頭看了那官員,笑道:「你陪朕練了會手,沒什麼賞的,這幅畫就賞給你了。」
大臣聞言心中一喜,陛下親筆,說出去都有面子,喜滋滋地從內侍那接過畫,一眼看過去,嘴角就忍不住抽了抽。
這麼胖,這麼圓,還這麼矮的人真的是他嗎?明明他年輕的時候也是江南有名的美男子,大臣心中有口難言,卻還是咬牙謝恩了,看來不能拿出去炫耀了,還是留做傳家寶吧。
可是說出去,後人也不會相信這是皇帝的畫吧。而且陛下連個印章都沒留,純粹是當作隨手兒戲之作了。
錦榮倒是很滿意自己的畫作,這時,劉內侍過來稟告:「陛下,瞿首輔求見。」
「讓他進來吧。」錦榮挑了挑眉,開始猜測瞿首輔來的意圖。
上次是為了納後宮的事,三年守孝已過,不僅是太后,連朝臣都開始催促了起來。
上上次是來向錦榮申訴內閣政務繁多,暗地裡指責錦榮這個皇帝做的太悠閑了,若是錦榮真是無為的皇帝,他們也就不強求,反而只希望別添亂,但既然當今有聖明之象,那就是磨也磨出一個勤政的皇帝來。
不過,多少次的歷史教訓證明了,錦榮可不是能虛心納諫的人。
這次來,又是為了什麼?
錦榮飲了一口茶,抬眼就見瞿閣老走了進來,他手裡拿了一沓紙,神色倒是興沖沖,先是給錦榮行了個禮,「老臣見過陛下。」
錦榮把茶杯擱到一邊,道:「瞿閣老不必多禮,劉內侍,讓人給瞿閣老設座。」
「多謝陛下。」瞿閣老也沒推辭,坐下后眼角餘光瞥見了那個之前作畫的官員,還有擱在亭中的畫架,不禁失笑,「陛下今日興緻看來不錯。」
錦榮勾了勾唇,「不知瞿閣老願不願意試一試?」
瞿閣老連忙擺手,「老臣這把骨頭站不了多久?」他可是看過沈太傅,梁將軍的畫像,真叫一個慘絕人寰啊,他還想留有清名呢。
錦榮也不再戲弄他下去了,直接問道,「今兒個瞿閣老有什麼事啊?」
瞿閣老對錦榮拱了拱手,面帶笑意道,「老臣來恭喜陛下,四海昇平,人才輩出,滄州就有一大才。」
「哦,這是什麼緣由啊?」錦榮微微一挑眉,卻見瞿閣老將遞上一沓紙張,為錦榮展開,露出上面的詩詞。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
還沒看到下篇,錦榮就自動在心中接道,「會桃花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吾人詠歌,獨慚康樂。……」
瞿閣老卻不知小皇帝心中作何想,而是自顧自讚歎道,「此乃滄州一名才子,參加春宴詩會時所作,如今已是傳到都城來了。觀其詩足見此人胸懷,放達高遠。」
「這才子名韓朗年方十九,除此篇外還有不少驚艷之作,清新文雅如《早春》,《錦瑟》,心志堅定如《竹石》,不少翰林院的才子也心折不已。是今年科舉的舉人,所以老臣方有剛才恭喜陛下之語。」
錦榮拍了拍瞿閣老的肩膀,老臣子了不容易。
「朕也很欣賞這幾篇傳世佳作。」錦榮說起話來也是面不改色。
瞿閣老的本意可不只是讓皇帝誇誇這幾篇佳作,雖然皇帝都說出傳世之作這樣高度的讚美,但他還另有意思。
只見瞿閣老還故作嘆氣道,「陛下若是當初專心學業,恐怕也不遜色也。」
意思很明顯,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都能有此才華,皇帝你也太憊懶了些。
錦榮內心繼續呵呵,瞿閣老真的想多了,再給她幾世也達不到詩仙詩聖那樣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