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射
“好吧，我明白了。是我房遺墨不明事理，不應該為了一個死有餘辜的兄長來攪擾吳王殿下的清幽。更不應該放肆地認為在你麵前我可以為所欲為。”我黯然神傷地說。
我掉轉馬頭，想以最快的速度遠離這個冰雕王子。可是我僵硬的手卻連揮動馬鞭的動作也完成不了。事實上，我在猶疑著要不要等待李恪做出挽回的舉動，雖然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在我期許著李恪用他那充滿磁性的渾厚嗓音喚住我時，身後卻傳來駿馬的嘶鳴，一聲響亮的馬鞭聲緊隨其後，李恪縱馬絕塵而去！
我跳下馬，衝著李恪的背影大聲呼喚：“李恪！你回來！”淚水奪眶而出！
傷心欲絕的我縱馬狂奔，將馬場遠遠甩在身後。也不知跑了多久，隻覺得馬兒的步伐越發沉重緩慢，而我整個人也疲憊不堪地勉強伏在馬背上，甚至無力抬眼看看自己身在何處。良久，朦朧的淚眼才無意識地望向四周，陡然發現竟跑來了完全陌生的荒郊野外。
此時，日已西沉，夕陽的餘暉將半側山巒都映照成血紅色，初秋的晚風盛氣淩人地舞動著它那盡管婀娜曼妙卻無跡可尋的身姿，恣肆狂傲地掠過它想收服的領地，惹得滿山的林海用颯颯的響動聲齊齊附和著風兒，順服地讓它們的枝葉任由風兒按照自己的心意吹拂向它所向往的任何方向。盡管山巒在血紅的夕陽與正在緩緩降臨的夜幕的交相輝映下顯得有些陰森恐怖，然而這樣的山巒也隻是附庸而已。因為那畢竟是色彩與陰影在虛張聲勢地作怪罷了。真正的王者，是驕逸無比、無所不在、充滿震懾力與征服欲的風兒，侵人於無形的初秋的風兒。
我被冷風吹得打了一個冷顫，立即被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包圍，得以暫時放下內心的苦楚。
我急迫地想要按原路返回，剛剛掉轉馬頭，才意識到這是一種多麽愚蠢的奢望。一路狂奔，每到一個岔路口隻是任意而行，早已不記得經過了多少迂回曲折，如何能找到來時的路徑？
眼看天就要完全黑下來了，我卻獨自一人迷失在這陌生而又偏僻的荒野，怎能不叫人心驚膽寒？
晚風聲越來越大，整個山林也隨之呼呼作響。似乎隱隱約約還夾雜著一些奇異的聲音。我的腦海中立刻隨之浮現出許多血腥恐怖的畫麵，我開始擔心自己馬上就會成為豺狼虎豹的晚餐，抑或是剪徑強盜的磨刀石。這個夜晚也許會發生什麽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慘劇。站在岔路口的我感到一陣陣絕望。
“叮鈴鈴！”
什麽聲音？難道是我太過恐懼而產生了幻覺？還是有天外來客從天而降？為什麽在此時此地會傳來如此動聽的聲音？
那清脆悅耳的聲音由遠而近，越來越清晰，直到我可以確信這不是幻覺，而是鸞鈴的響動聲。有人來了！
什麽人會在夜幕降臨之時現身荒野山林？
一個白馬素袍的少年自大路馳騁而來，身姿英武矯健。當我看清那張俊美的麵龐時，頓感驚奇不已：是李貞！
眼前的李貞似乎在想著什麽心事，雖然已近在咫尺，卻居然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越王殿下！”我喚了一聲。
李貞微微側首，在看到我的一霎那，臉上立刻現出了異常驚喜的表情，綻放出無比絢爛的招牌式笑容，仿佛把昏暗的天色都照亮了。
“墨兒？怎麽是你！你怎麽會在這兒？！”李貞急忙勒住馬，話音裏充滿了愉悅之情。
“我，我．．．．．．”我嚅囁著不知如何作答，隻是呆呆地看著那張燦爛的笑臉。
那迷人的笑容忽然收住，慢慢說道：“墨兒，這般時辰了，你一個女兒家如何獨自一人身處荒野之地？難道就不怕遇到危險嗎？！”
這句嗔怪似乎是有史以來李貞對我說過的語氣最為嚴厲的話了。
我不甘心就這樣被這個比我還小的弟弟教訓，不服氣地爭辯道：“人家今天心情不好，來郊外溜溜馬，難道還不許人家迷迷路嗎？反倒是殿下你，身為皇子，怎麽這會兒還獨自一人在此閑逛？”
李貞笑道：“又看到那個刁蠻任性的房四小姐了，太好了，我就喜歡你在我麵前這樣無拘無束甚至是口無遮攔。”
我立即感到難為情起來。每一次與李貞相遇都是如此，欣喜之後立刻被羞怯與愧疚的感覺團團包圍。
“唔．．．．．．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裏。”我的聲音又恢複到剛才初見李貞時的楚楚可憐。
“哦，今日去驪山打獵，因為心緒不寧所以讓侍從先行回府，我一個人在山中散心至晚方才歸來，不想竟在此與你巧遇。墨兒，看來我們真的很有緣分。”
真的很有緣嗎？也許吧。在我感到最無助的時候，及時出現在我麵前並做我的護花使者，確實不能簡單地歸結為一般性的巧合事件。
夜幕降臨。我與李貞並行於僻靜的山路上。有李貞的陪伴在側，安全感油然而生，同時一種難以名狀的微妙感覺在心中積聚升溫，雖然我知道那還不能稱之為愛情。
“墨兒，再過兩天，就是你十八歲的生日，對嗎？”
“哦。”我含糊應道，心中實是不知確切的日子究竟是哪一天。“你怎麽知道我的生日？”我索性反問李貞。
李貞道：“我曾經特地問過令尊房相國，是他告訴我，你是五月初十生的。我一直在醞釀如何為你慶生，已經想到怎樣送給你一份驚喜，可如今我知道你定然沒有心情慶祝生日了。墨兒，這些日子你還好嗎？人死不能複生，你要節哀順變，千萬不可因太過悲痛而傷及身體呀。”
雖然我並不曾為大哥的死感到半點哀傷，然而李貞的關切卻令我倍感溫馨。我就像是一個真的沉浸在失去兄長的悲痛之中亟待安慰的小妹那樣，滿含感激地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把這份令人無法抗拒的善意與溫情捧在掌心。而我的心，被那張冰冷的麵容始終占據著的心卻在隱隱作痛，為什麽在我想要尋求安慰的時候，守護在我身邊的人總不是他？
剛轉過一處山坳，斜刺裏忽然閃出三個騎著高頭大馬的蒙麵人，攔住了我們的去路。我吃了一驚，立即感覺到危險的迫近。
“哪裏來的毛賊，膽敢攔住本王的去路，還不快快閃開，饒你狗命！”李貞挺身而出擋在我的麵前，聲若洪鍾地喝斥道，頗有臨危不懼的皇子氣概。
那三個蒙麵人麵麵相覷，顯然是被李貞的氣勢震懾住了，不過卻沒有退去的意思，仍然死死扼住去路。
李貞隻手按劍怒喝：“賊潑再不閃開，是要本王刺穿你們的黑心嗎？！”
雷霆之怒給了蒙麵人更大的威懾，三人稍稍後退，其中的兩人對視了一下，為首的那個驅馬上前，欠身言道：“王爺乃千金之軀，我等自是不敢與王爺為難，隻要王爺將這個女子留下，我等立刻放王爺過去。”
這幾個賊人居然識得李貞！
李貞輕蔑地冷笑一聲道：“要我留下這個女子，先要問我手中的劍答不答應！”隻見寒光一閃，李貞已持劍在手，直指麵前的蒙麵人。
三人見狀，口稱“得罪！”竟也各執利器，齊齊向李貞逼近！
“殿下，小心啊！”我忘記了蒙麵人的目標是我的這一事實，眼前孤立無援的李貞的情形似乎比我更為凶險。
三個蒙麵人將李貞圍住，同時發難，一時間刀光劍影，黑暗中兵器對撞激起的電火花格外耀眼。孤軍奮戰的李貞揮舞寶劍，左砍右刺，劍法渾然不亂，頗有王者風範！可歎李貞畢竟是李世民的皇子，骨子裏果然有不輸李恪的勇武之氣。忽然，隻見一道血光閃過，我驚叫起來，卻原來是李貞一劍刺中其中一個蒙麵人，頓時血流如注，那人翻身落馬，立時咽了氣！
眼見李貞越戰越勇，兩個蒙麵人漸漸抵敵不住，其中一人竟拋下李貞，手持利刃徑直朝我襲來！李貞急欲回馬相救，爭奈被另一個蒙麵人死死纏住，苦無分身之術，隻歎鞭長莫及！此時的我完全被嚇傻了，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隻是呆呆地等著蒙麵人的利器刺入我的胸膛！
“嗖！”一聲鳴鏑作響。
近在咫尺的蒙麵人應弦落馬！
我驚恐地抬頭望去，不遠處立有一騎，一身白袍，手持弓箭，神色冷峻。
是李恪！
剛才還在耀武揚威的三個蒙麵人，隻在須臾之間便折損兩命。一人被李貞一劍刺死，一人被李恪一箭射殺！
剩下的一個蒙麵人見狀棄了李貞撥馬便要奪路而逃，然而他很不幸，一前一後被兩條龍夾在中間，怎生逃脫？
李貞用劍抵著那家夥的後心，聲色俱厲地問道：“說！什麽人派你來襲擊房小姐？！”
蒙麵人低垂著腦袋，緘默不語。一副寧可被殺也不敢報出主人姓名的惶恐表情。
“越王殿下，不要問了，放他走吧。”我平靜地說道。
“墨兒，這些人要置你於死地，如何不問明白就放他走？”李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