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囊
李恪露出壞壞的笑容:“我是無所不能的,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夠做到。我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麽事?”
李恪笑而不語。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是很重要很緊急的事情嗎?”
李恪鄭重其事一字一頓地說:“父皇已經恩準我們的婚事,要我正式娶你做我的王妃。”
我喜出望外,難以抑製興奮之情:“這是真的嗎?皇上答應了?太好了,皇上真是太偉大了!”
我顧不得夜深人靜,高興得歡呼雀躍,手舞足蹈。忽然,我想到一件事,不解地問:“皇上不是禦駕親征了嗎?他什麽時候回來了?”
李恪沒有應答,他向我伸出了手,無比魅惑地微笑著。
我被李恪的笑容征服,不由自主向他一步步走過去。
忽然,李恪的身後興起一片白霧,我急忙站住,隱隱約約看到霧中立著一個身材頎長頭戴麵具的少年,他手執長劍,氣勢洶洶地注視著李恪。
我大驚失色:“恪哥,快看,你身後的人是誰?”
奇怪的是,李恪完全不理睬我的驚呼,仍在對我微笑。
少年持劍一步步逼近李恪的身後。
“恪哥,危險!”
李恪絲毫未察覺到身後的危險,隻是微笑。我呼喊著想要奔向李恪,然而雙腳卻像釘在地上一般寸步難移。
不知何時,少年已將麵具摘下,隻是霧氣繚繞,一時難以看分明。少年冷冷地說:“李恪,好久不見,別來無恙。”霧氣轉淡,朦朧中我終於看清了少年的麵孔,是陸雲曦!
陸雲曦清秀俊逸的麵龐不見了往日的溫文爾雅,現出異常可怕的殺氣:“李恪,是你奪走我的最愛!我要你加倍償還,納命來!”說完,隻見霧氣中寒光一閃,陸雲曦一劍刺向李恪的後心!
“不要!”我聲嘶力竭地呼喊道。
“不要!不要傷害他!”我雙手淩空一陣亂抓,大叫一聲,驚坐而起,發現身旁的香茗正不知所措地用香帕為我拭去額頭上的汗水:“小姐,怎麽啦?是不是作噩夢啦?”
我驚魂未定地喘息不已,四處張望,窗外月白風清,一切仍是那麽安靜祥和。原來是南柯一夢。
我接過香茗手中的香帕,拭著汗,漸漸平複。回想起剛才那個可怕的夢,仍然心有餘悸。
傳統認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並不總是荒誕無稽的。自從那日親眼目睹李恪與陸雲曦在馬球場上激烈對決的一幕,我就有種直覺,他們似乎彼此相識,甚至可能有某種不愉快的過往。那不是球場上正常的交鋒,而是彼此都懷著與比賽無關的某種對立情緒,陸雲曦的大顯鋒芒已經不在情理之中,李恪麵對陸雲曦的屢屢進犯也表現出匪夷所思的容忍。這一切都太不尋常了。難道是我太過敏感?我不相信這是無中生有的錯覺。
但是,僅憑一個夢以及虛幻無由的直覺,就判定陸雲曦是一個危險的人,似乎更為荒誕無稽。陸雲曦不僅是爹爹眼中的少年才俊,更是三哥的致密好友,三哥結交的哪一個不是高風亮節的仁人誌士?陸雲曦的人品是無需置疑的。如此看來,也許真的是我多想了。
或者,一切都因那個荒唐的“指腹為婚”的存在,使李恪和陸雲曦在我的潛意識裏結為情敵,這才生出一係列虛無縹緲的浮想聯翩以及那個可怕的夢境。
“香茗,我騎馬出去散散心,你總跟著我幹嘛?”我自顧自地牽著馬就要出門。
香茗卻如影隨形跟著跑出來,口中懇求道:“小姐,相爺前幾天才剛吩咐過,要小姐在家練習書法和女紅,不許小姐私自出門,小姐難道忘了嗎?”
我毫不理睬,腳下像生了風似的越走越快:“成天呆在家裏,不是練字就是刺繡,再不出門透透氣,我就要悶死啦!爹爹隻是不許我在外麵玩的太瘋,可沒說連出門透透氣都不行啊,你何必如此緊張呢?”
香茗仍然不肯罷休,為難地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小姐,相爺說了,要是我們放你出門,就要動用家法!相爺最寵愛小姐,當然不忍責罰,我們做下人的可就要遭殃啦!相爺的脾氣向來是言出必行的,小姐就算是可憐我們,還是留在家裏吧!”
香茗誇張的表情讓我哭笑不得:“那不過是嚇唬人罷了,你也相信?爹爹待人一向寬和,怎麽可能打人呢?再說我隻是出去溜溜馬,去去便回,爹爹公事繁忙,是不會發現的,放心吧!”
剛到門口,守門的侍從們也出手阻攔:“相爺吩咐,不得放小姐出門,請小姐回去。”
看到自己像被監禁一般失去了自由,我不禁怒由心生,使出了小姐脾氣:“你們像看管犯人一樣對待我,是何居心?我今天一定要出門,否則我會悶得死掉的!要是我死了,你們怎麽向我爹爹交待?”
我的震懾大見成效,侍從們麵麵相覷,不再相阻,香茗也不敢出聲了。我乘勢跨出門,躍上馬背,揚鞭策馬而去。
信馬由韁跑出了好遠,卻想不出該去哪兒。步搖最近神秘兮兮,經常不在府上,去向不明;想去找李恪,又怕給心境不佳的他再添煩悶,不如暫避;若是入宮看望燕妃娘娘,又怕遇到李貞,難以說清;三哥三嫂去鄜州拜望荊王去了。我實在無處可去。
我騎著馬穿行在長安城繁華的街市,漫無目的地閑逛。通過寬闊壯觀的朱雀大街,一個人在皇城中不知轉了幾道彎,來到一處寬廣明亮的街麵,一旁的建築氣勢莊嚴,看上去有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很像是吳王府所在地的格局,卻分明是個從未到過的陌生去處。奇怪,這究竟是什麽地方?馬兒來到一個豪華氣派的府邸門前,竟然習慣性地停了下來。我輕輕拍了拍馬兒的頭,笑道:“原來你也胡塗了不成?也把這裏當作吳王府了嗎?你可別隻認門前的石獅子不認匾額呀,”我竟一時忘記馬兒是不識字的,指著門前的匾額,“你看,這匾額上分明寫著──”
我指向匾額的手懸在了空中,匾額上的三個鑲金大字讓我頓時呆住了──“越王府”。
原來我竟不知不覺誤撞到李貞的府邸門前!
自從李貞出宮開府,我還從未登門拜訪,一直於心有愧。李貞曾經就像我的親弟弟一般,隻因為重陽夜他的傷心欲絕,我就故意疏遠他,隻因為那個未經證實的“請婚”傳聞,我就避之唯恐不及。是不是有些太過無情了?
我正在躊躇要不要進去造訪。這時門內忽然傳出動靜,像是要府門大開,我竟來不及思考,顧不得府門開也沒開,慌忙調轉馬頭,奪路而走!緊張地好像身後有千軍萬馬在追趕似的,慌不擇路,見路就逃,一口氣跑了好久,直到一處城門下才停了下來。我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落荒而逃?為何躲避李貞就躲避魔鬼一樣?難道他喜歡我是一種罪過?難道拒絕他的真情就要把其他情分一並拋卻?難道以後永遠都不再與他見麵?
日影西斜,傍晚將至。要是再不馬上趕回家,恐怕真的會給爹爹逮個正著。等等,我這是在哪兒?我舉目仰望高大的城門,上寫三個篆體大字:“明德門”。鬧了半天,剛才一路東奔西逃,居然沒跑出多遠,又繞到不久前經過的地方,門外正是朱雀大街。一路走來隻顧悠哉悠哉漫不經心地閑逛,如今居然完全記不得來時的路徑,我迷路了!這可如何是好?都說老馬識途,可惜我的馬兒正當妙齡,和我一起被長安城棋盤式的格局弄得暈頭轉向了。看來,隻好求助路人了。
雖然天色將晚,長安的道路上依舊是連衽成帷,舉袂成幕。達官顯貴乘車坐轎魚貫雁行,川流不息,就連步行的人也不是平常的布衣之身。真是名副其實的冠蓋滿京華。我牽著馬兒站在路邊發起了呆,該向誰問路才好呢?
“小施主,請留步。”一個和藹的聲音喚我。我詫異地環視周圍,驚奇地發現不知何時身邊竟立著一位鶴發童顏的老者,身穿道袍,手執拂塵,超凡脫俗恍如神仙中人。長安的鬧市中竟有這等人物,真是不可思議!我連忙躬身行禮,問道:“老人家,不,老道長,您剛才是在喚我嗎?”
老者微微點頭:“正是。”
“道長有何賜教?”
老者對著我端視良久,繼而慢條斯理道:“怪哉,怪哉。貧道相人無數,從未見過如小施主這般難以參透的異相。小施主的年齒不過及笄之年,然而八字卻與年齒大不相合,怪哉,妙哉!”
我暗自吃了一驚,這老者果然厲害,竟然僅憑相麵就測出我的生辰八字,莫非已然識破我的真實身份?於是,我裝出一副既若無其事又十分好奇的樣子:“道長,您說的異相是什麽意思?可否為我預測一番未來的凶吉禍福呢?”
老者捋著胡須,話中似有無限玄機:“天道本無常,宇宙萬物非人力所能盡數參透。貧道今日方得領教。小施主這命數正屬造化難測之端,禍福未定,前途難卜。雖則如此,貧道尚有錦囊一個贈予小施主,待到萬分危急之時方可打開,可保化險為夷。切記,切記!”說完,從袖中取出一個素雅的青色錦囊,遞入我手。這錦囊輕盈小巧似若無物,還散發著一抹淡淡的清香。我小心地捧在手上,就像捧著救命稻草一般。說也奇怪,我竟對那老者的話深信不疑。正欲向老者道謝,抬頭卻不見了老者的蹤影,早已不知去向。這是又一個錦囊,我想起我初到長安時的那個錦囊,未及打開,這又來了一個,難道冥冥之中注定要發生什麽事情不成?
可惜,我竟沒有問及老者姓甚名誰何方人氏,他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
我大感悵然,遂將錦囊認認真真收入懷中,牽著馬正欲離開,卻被一輛迎麵馳來的豪華馬車攔住了去路,一個衣著華麗、官員模樣的人從車窗內探出半個身子,張口問道:“小姑娘,剛才跟你說話的袁道長哪裏去了?”
我疑惑不解:“哪個袁道長?”
“還能是哪個袁道長,當然是名貫京城、無人不知的袁天罡道長啊!”
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讓我徹底驚呆了:袁天罡?!
那官員一邊說一邊還焦急地四處張望:“袁天罡道長一向行蹤不定,是請都請不到的大貴人,今天好不容易在此偶遇,誰知遇上個相識,隻說了兩句話,就這麽一眨眼的工夫回頭再看,道長怎麽就不見了呢?你是什麽人,你可知道長哪裏去了?”
我木訥地搖搖頭。
那官員見尋人無望,隻能萬分沮喪地乘車離去。
難怪老者能一語道破天機,原來他就是李淳風的師父──袁天罡,天文地理無所不通、能將千年之事盡收眼底的袁天罡。毫無疑問,那錦囊就是我未來生命之所係。可是,未來究竟會發生什麽危急的事情呢?這錦囊中又藏著什麽妙計呢?
在路人的指點下,好不容易找到了回家的路徑。誰知離相府越近,我越是躊躇不前。此時已近晚膳時間,父親一定已經發覺我偷偷溜出門,回去如何解釋?我開始有些相信香茗的警告了,心裏越發忐忑不安起來。
“墨姐姐,好久不見。”一個親切悅耳的聲音從那輛熟悉的豪華馬車上飛了出來。沒想到竟與外出歸來的高陽公主不期而遇。看著扒在車窗上的步搖,忽然計上心頭,對,就請這位從天而降的“救兵”去相府為我解圍吧!
剛進相府大門,就感到氣氛有些不對。果然不出所料,香茗神色慌張地迎了出來:“小姐怎麽這晌才回來啊!相爺一回府就要見小姐,知道小姐出去後大發脾氣,連晚膳都沒吃,讓小姐一回來馬上去正堂見他。”
我暗自慶幸自己有所準備,不然今天可真的慘了。我拿出一副臨危不懼的大將風度,從容鎮定地拍了拍香茗的肩頭:“別怕,不會有事的,你先回房去吧,我這就去見爹爹。”來到正堂,果然見爹爹端坐堂中,麵色陰沉,看樣子確實很生氣。也許是我一臉輕鬆的表情更加激怒了他,爹爹將手上的茶盞“啪”地一聲狠狠摔在桌上,把我嚇了一跳。正要大發雷霆,管家房春卻跑進來稟報:“老爺,高陽公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