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變
二哥冷笑道:“實不相瞞,這兩個女子正是步搖專門為我物色的,算是作為她的替身,也可以說是某種補償。墨兒,看來你對步搖的了解遠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多,或者說步搖她不願意讓你這個好姐妹知道她也有不太高貴的一麵。你常來這裏,難道不見大門上明白寫著公主府邸的字樣?我房遺愛自從進了這公主府,任憑如何的行跡不檢,辱沒的不是房府的家風,而是高陽公主的聲譽。既然步搖都不以為意,等閑視之,房府的人又何必如此計較呢?至於父親,你以為父親對我還有什麽指望嗎?”
聽了二哥這一席話,我呆住了,步搖與二哥的生活竟然會如此的混亂不堪,著實出乎我的預料。我不甘心就此啞口無言,索性把心中的疑團就此問個清楚:“二哥,你之所以和以前判若兩人,是不是因為魏王李泰?”
二哥正要將端在手中的醒酒茶一飲而盡,當他聽到“魏王李泰”四個字時,茶杯立時停在嘴邊,表情完全冰住了,那一刻,他的眼神變得異常黯淡而淒涼。
我立刻明白我的猜測是對的,這一切確是因為李泰。
二哥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慘笑兩聲道:“沒想到我房遺愛也有被人看穿的這一天。既然墨兒你已猜到,我也不必瞞你。在我看來,魏王才是不可多得的聰明之主,又有厚恩於我,我曾發誓此生隻效忠於魏王殿下一人。不想魏王誤中他人詭計,致使功虧一簣,令我抱憾終生。魏王走了,我房遺愛也再無用武之地了。誰想偏偏又做了步搖的駙馬,哈哈,哈哈哈!”
二哥這一通苦笑讓我更為疑惑,待二哥笑聲止住,我小心翼翼地勸道:“二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魏王的敗北是天意如此,人力豈能左右。二哥何必一味沉浸過往,自暴自棄呢?既然娶了步搖,何不振作起來,爭取贏得步搖的芳心,夫妻恩愛,琴瑟和鳴,也不失為收之桑榆的美事啊!”我自以為這番說辭定然會起些積極作用,說不定二哥的幡然醒悟浪子回頭,可以讓步搖懸崖勒馬,迷途知返,可以避免她和柳逸未來的悲劇。
然而我錯了。二哥斷然地拒絕接受我為他規劃的那一美好的未來,他甚至顯得相當惱火:“墨兒,這種話休要再提!既然魏王已是過往之人,我可以不想,但是你要我和步搖琴瑟和鳴?簡直笑話!不要說她不願意,就是我也沒這個興趣。我對魏王誓死效忠,而步搖呢,她恨不能要李恪明天就君臨天下!而魏王是栽在誰的手上?墨兒你不會不知道吧?就這一點,我和步搖就注定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更何況,她──”
二哥停頓猶疑了一下:“有些事你不知道也好,多說無益。總之,我和步搖隻要能相安無事,已是大幸。至於其他的,就不要奢望了。”
二哥話中似有玄機,莫非他已經知道......
我看著一臉絕然的二哥,心中忽生一絲悲憫之情,他和步搖相煎如此,何時是了局啊?
或許是怕我對他有所同情,二哥又以他慣有的戲謔口吻說道:“我房遺愛做了高陽公主的駙馬也算飛黃騰達了,不僅一步登天做了都尉,恐怕以後加官進爵的機會還多著呢,大唐的駙馬何其之多,可誰有我房遺愛的這份榮寵呢?娶妻如此,夫複何求啊?哈哈哈......”
在二哥的笑聲中,我默然無語。
這次長談以後,二哥更加盡情隱遁於聲色犬馬之中,在公主府更是難得一見他的蹤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二哥的徹底消失讓步搖對公主府恢複了興趣,她不再把這裏當成客棧。當然,少不了我要常去看她。步搖在我麵前總是一副興致很高的樣子,不是將朝中機密要事實時“暴料”給我聽,就是暢談皇上最近又如何地重用李恪雲雲。她也時常提起柳逸,每逢此時,她就越發顯得幸福無比。這些對別人絕不能泄露半字的心腹之事,步搖卻毫無保留地拿來與我分享。我對於她而言,儼然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人。
然而,談笑風生並不能說明步搖真的無憂無慮。終於,在我這個最信任的人麵前,她還是吐露了那個一直埋藏心底的秘密。
這一日,我和步搖在公主府邸的庭院之中避暑消遣。起初,步搖與我還有說有笑,相談甚歡,也不知何故,步搖忽然憂心忡忡起來,冷不防地說了一句:“墨姐姐,我真的好怕。我該怎麽辦?”
雖然公主府邸的庭院陰涼怡人足以消暑,可現在畢竟是盛夏時節,稍有烈日便足以令人揮汗如雨。然而步搖的臉色卻有些蒼白,手中那柄孔雀羽扇也搖得沒了章法,更像是在瑟瑟發抖。
“步搖,怎麽了,你怕什麽?”我不無關切地問道。
步搖默然無語。
在我的再三催問之下,她忽然抓住了我的手,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握著,而她的手掌心早已被汗水浸濕。
“墨姐姐,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如果不找個人說說,我會發瘋的!”說罷,步搖忽地站起身,在涼亭中神經質地踱來踱去,一副方寸全無的樣子。
“究竟出了什麽事?難道是你和柳逸的事情被什麽人知道了不成?”我一時心急,脫口問道。
沒想到此一問切中要害。步搖慌亂地說道:“是,是有人知道了我和柳逸的事。可是、可是,唉,為什麽偏偏讓他知道了呢?我不在乎任何人知道,但是,唉,為什麽是這個人,墨姐姐,我遇上大麻煩了!”步搖已經慌亂到語無倫次的地步。
步搖這毫無頭緒的話讓我更加心急:“步搖,你別急,慢慢講。你說“他”知道了你們的事,“他”是......是二哥嗎?二哥知道了?”
心煩意亂的步搖把羽扇狠狠地甩出涼亭,沒有回答。
我猜想,也許是二哥知道了此事,那天二哥言語之間分明已有暗示。想必步搖是為此事煩惱不安?
如果是這樣,就是虛驚一場了,我想我應該告訴步搖,如今我比你更加了解二哥的為人以及他的所思所想,他即便知道了,也斷不會泄露於人,他對這些根本從未在乎過。
我拿出手帕,輕輕拭去步搖鬢角滲出的汗滴:“步搖莫怕。縱使二哥已然知道,以二哥的為人,應該不會為難你的。你去敬業寺上香,繼而遇到柳逸的那一次,不就是與二哥同往的嗎?依我之見,以二哥的精明,必定早已看出端倪,要是他不能容你,早就發難了,現在既然風平浪靜,就大可高枕無憂。你說是也不是?”
誰知聽了我的話,步搖反倒氣急敗壞地奪下了手帕,使性地扔在地上:“不對,全不對!房遺愛知道了又豈奈我何?再說他早已知道此事,為此我還特意送了兩個美貌的女子給他。房遺愛我還拿得住,十個房遺愛知道也無妨。可是,他知道了,是他!怎麽辦!?”
是誰讓平日裏桀驁不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步搖嚇的六神無主,陣腳大亂?
“究竟是誰?”我緊跟著問道。
“是房遺直,你大哥房遺直!”步搖幾乎是聲淚俱下地喊道。
什麽?竟然是他!我明白了步搖恐懼的原由,的確大事不妙。
以大哥的為人,一旦抓住了步搖的把柄,會不會借機興風作浪?步搖與李恪一向親近,如此一來李恪會不會也有麻煩?雖然首當其衝的還是步搖和柳逸,可我還是不由自主的為李恪擔心。因為在我眼裏,好像大哥的一舉一動都是項莊舞劍,意在吳王,他儼然已成為躲在暗處時時預備加害李恪的一枝暗箭。
我連忙問道:“我大哥知道了?他如何對你提及此事?難道他還當麵責難你不成?”
步搖隻顧哭泣,無法回答我的一係列提問。
“平日裏大哥對你還算恭敬,他應該不會為難你吧?依我之見,這件事隻要二哥不計較,大哥也不能怎樣。就算顧及到房家的聲譽,他也會守口如瓶的。”最後一句雖然於步搖麵上不好看,但畢竟是一句行之有效的勸解之詞。
然而步搖伏在倚欄上哭得更傷心了。看著啜泣不已的步搖,我也隻能默默地等待她平靜下來。
良久,步搖止住哭聲,揚起梨花帶雨的美麗麵龐,娓娓道來:“墨姐姐,我們雖然是無話不談,可他畢竟是你大哥,我不想枉擔離間你們兄妹之情的罵名,所以有些話一直以來我都難以啟齒。原本以為他會有所收斂,沒想到他卻變本加厲。到了今天的地步,我也就無所顧忌了,索性都與你說了吧。你知道嗎,自從我嫁入房家以後,房遺直一直對我存有非分之想。他曾經不止一次對我言語不敬,說什麽對我傾慕已久,願意為我赴湯蹈火,恬不知恥得令人作嘔。我心裏清楚得很,他不過是想通過我加官進爵求取富貴罷了。我原以為幾句冷言回絕就能打發了他,沒想到他賊心不死,仍然苦苦糾纏,說隻要我同意,他情願把爵位讓給房遺愛。把我當成什麽人!他見一計不成,就在外麵製造流言蜚語,說什麽當初父皇本來是要把我許配給他的,他卻以“世上唯有陪太子讀書與做公主駙馬為最難”而婉言謝絕,以此來自抬身價!我實在忍無可忍,當麵質問他為什麽這麽卑鄙無恥,誰想他不僅矢口否認,還威脅我說他已經知道了我和柳逸的事,如果我不順從於他,他就要‘翻臉無情’!墨姐姐,我是寧死也不會從他的,可是柳逸怎麽辦?以房遺直的卑鄙,他會不會對柳逸不利?”
步搖訴說著這些驚人的秘密,波瀾不驚,相當坦然。而我卻震驚不已。現在回想起那次在房府步搖與大哥相遇的情景,大哥對步搖的態度並不是無緣無故的畢恭畢敬,我終於明白為何步搖對他的大獻殷勤如此厭惡了。我萬萬沒想到大哥竟然會無恥到這種程度,為了攀附權貴,竟然會對步搖心存邪念,不顧人倫。為了追名逐利以致放棄所有人格尊嚴,這樣的人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房遺直的確是一個超級危險的人物。
步搖歎了口氣:“我太大意了,怎麽就沒想到他會暗中打探我的行蹤呢?可是我實在想不通,我一向小心,他是如何知道的如此周全呢?
對此我倒是並不意外。大哥手下爪牙極多,而且手段一向齷齪,暗中窺探出步搖的具體行蹤並非難事。
我問步搖:“上次我來找你,你不在府上,可是去見柳逸?”
步搖首肯道:“正是。”
“是不是隻有蘭香一人隨行?”
“我每次去見柳逸都隻帶她一人,以免走漏風聲。怎麽,你懷疑是蘭香泄露了我的行跡?”
雖然眼下是我和步搖的私談,然而畢竟無憑無據,怎好妄加猜測。我隻能旁敲側擊地暗示步搖:“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以前房遺直是怎樣指使雪凝利用我陷害恪哥的嗎?從身邊的人下手是他用過的伎倆,這次他會不會故技重施呢?”
一聽此言,倚在欄杆上的步搖警覺地立起身,眯著眼睛冥思半晌,搖了搖頭:“蘭香與雪凝不同。她從小侍奉我,人也誠實本分,斷然不會背叛我。墨姐姐多慮了。我看,多半是他在我府上安插了眼線,捕風捉影,知道了柳逸的存在。我一定要找出這個內鬼!”
見步搖如此說,我也不好再多言,又道:“ 目前最棘手的是,如果房遺直手上果真握有真憑實據,而他又不達目的不罷休,那麽柳逸就危在旦夕了。他手上可有切實的證據?比如書信之類?”
步搖語氣肯定道:“不會,我和柳逸並無書信來往,寫過的情詩看過後都立即燒掉,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以大哥的人品,即使沒有真憑實據,也斷不會善罷罷休。步搖的話實在無法令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