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蕊
“哈哈,那我要回去問問爹爹了。”我琅琅的笑起來,驪山的早晨靜幽幽的,靜的隻有我的笑聲和他的腳步聲,不知怎的,我不舍得打破這份寧靜,我伏在他的背上,安靜的享受著這一切,他的背寬闊而溫暖,還有一種如有若無的幹淨味道,下山的路已經十分漫長,可是在那一瞬間,我竟然希望這條路永遠不要走到盡頭。
離貞觀十七年的春節越來越近了,聽說最近外麵局勢依舊不穩,太子和魏王的鬥爭依舊激烈,幸好我在吳王府裏的生活還算逍遙自在。
“小姐,你在找什麽,我看你都找了好幾遍了。”一日,雪凝看我正翻箱倒櫃,不解的問。
“你看見我那本《古鏡記》沒有,我記得我放在桌子上的。”我心不在焉的回答。
“沒有啊,小姐,你會不會記錯了?”
“我怎麽可能記錯,我記性很好的。哎,看來我是看不到結局了。”我歎了一口氣,每日在吳王府都是讀書習字打發時光,當然讀書也不是四書五經之類的,而是這種傳奇,雖然半懂不懂的,但聊勝於無吧。
“對了,小姐,吳王殿下不是說你要找什麽書就去他書房嗎?”雪凝靈機一動的說。
“是呀,我剛才怎麽沒想到呢,他書房裏的書可是不少哇。”
我輕輕推開門,李恪並不在書房裏,整個書房潔淨雅致,裏麵有好幾個書架,上麵擺滿了書帛簡牘,而牆上那幅墨蘭圖則更加引人注目,下筆英挺,花朵及蘭葉均用淡墨,甚至沒有多餘的一點裝飾,隻有黑白兩色,甚為清雅。還有旁邊那首詩,是屈原的《雲中君》,字體若山若樹,縱橫有托,挺拔無比,落款是“十八子”。蘭象征著高潔,以蘭比君子,君子之風更顯,真是妙哉,我暗暗讚歎著,不禁隨口就念了出來。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十八子加起來不就是個“李”字嗎?那天聽管家說李恪很喜歡蘭花,孔子說“夫蘭”當為王者香,看來這幅畫一定是李恪的手筆。我信步走到他的書架旁翻看著,他的書五花八門,百家集萃,除了史記,晉書這種史書外,大部分是兵家和縱橫家的書,比如《孫子兵法》和《鬼穀子》之類,但似乎沒有我要找的那種市井。我隨手翻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找了個遍,但都沒有,對了,會不會在桌子上?
“啊……”我拿起他桌子上的一些東西看了看,也沒有發現,倒是桌子上李恪寫的一幅字引起我的注意,蒼勁有力,力透紙背,我笑了笑,轉身要走,忽然手一抖,手裏東西全掉落在地上,我忍不住大叫一聲。
東西都零零散散的鋪在地上,我忙不迭的彎腰去撿,卻在一本展開的奏章上瞥見了一行字:
“臣魏王典簽伏啟陛下……”
魏王典簽的奏章?怎麽會在李恪這裏?我本無意偷看他的東西,但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於是就細細讀了起來,可越往下讀,我的心就跳的越厲害,上麵列舉了李泰的罪狀多達三十四條,什麽潛包禍心,淩脅中使,常賦不入,懷其積惡等,每一條都觸目驚心,每一條都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可想而知,皇帝看了這封奏章會作何感想。隻是這封本該放在禦前的奏章怎麽會無緣無故得跑到吳王府裏來?我疑惑不解,不禁又仔細的看了一遍,當我看到那個模模糊糊的東宮封印的時候,終於有些明白了,那個封印不是很清楚,但正好可以辨認出來,如果這是太子的人幹的,斷然不會留下這麽一個大破綻,如果是魏王黨要誣陷太子,就會把它弄得更清楚,而現在卻模棱兩可,這封印就是想把皇帝帶入一個迷局,讓他同時懷疑太子和李泰,這個一箭雙雕之計確實很巧妙。唯一值得肯定的是東宮一定有他的內應,至於魏王府有沒有,就要看這個魏王典簽是真是假了。我猛然想起李恪那天的話,難道這就是他所說的王牌?隻是以他的心計,這麽重要的王牌會這麽早就拿出來?李恪所說的“高處不勝寒”我現在終於深有體會了,什麽叫宮闈傾軋,什麽叫爾虞我詐,這就是權利頂峰的本能吧,即使你不去害人也要時時防備別人害你,更何況先下手為強,為了保護自己,不介意再上演一出玄武門喋血,原來他的示弱,他的韜光養晦,他的自請降職這一個個都是假相,那不結黨呢,會不會也是為了迷惑敵人?在太子和魏王鬥的兩敗俱傷的時候,在別人對他放鬆警惕的不察中,他已經暗暗部署了這麽縝密的計劃!
我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看,趕緊按原來的樣子擺好,早已沒有了找書的閑情雅致,急急忙忙跑出門去,不料剛出房門沒多遠就撞見了一個在此經過的侍女。
“小姐,你在這裏幹什麽?”她朝我行了個禮。
“沒……,沒什麽,看風景。”我一邊說一邊忐忑不安的看了看李恪的書房。
“殿下剛剛才出去,小姐是不是來找他的?”她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不……,不是。”我連忙否認,心想怎麽會這麽不巧,讓人給撞見了,我深呼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裝作若無其事的說:“沒事,你先下去吧。”
隔了一天的早上,我正在房裏梳妝,雪凝急急忙忙的跑進來。
“小姐,小姐,不好了……,外麵有出大事了。”
“什麽事大驚小怪的?”
“有個自稱是魏王府典簽的到玄武門上奏書,奏書中說了魏王的很多大罪,皇上大怒,當即下令搜捕上書的人細查此事,可是那人已經沒了蹤影。我聽他們都在傳聞,傳聞……”
“傳聞什麽?怎麽不說了?”
“大家都在說是太子派人幹的,聽說就連皇上也在懷疑了,現在正暗地派人到東宮徹查呢。”
“哦。太子現在不是正忙著在宮中為稱心立牌位,讓宮人朝暮奠祭嗎,他怎麽這麽有空?”我冷笑一聲,這一切都在李恪的部署之中,他曾經說過要“幫”李泰對付李承乾,看來李承乾離滅亡不遠了,那接下來呢,會是誰?
“咦,小姐,你怎麽一點也不驚訝,難道你早就知道了?”雪凝犀利的目光在我眼前一晃,讓我心裏一驚,我對雪凝這個丫頭一直都摸不透,現在更不行了。
“我……,我怎麽可能知道?我還沒問你,你怎麽會知道的這麽清楚?”我急忙掩飾,心想事情早已在我的預料中,我怎麽會驚訝。
“小姐,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平時沒事也就是聊點這些打發時間。”雪凝笑的一臉無害,讓人難以從她臉上知道什麽。
“隨你吧。”我已經懶得探究。
“對了,小姐,你還記得那個蔣平吧?”過了一會,雪凝像想起來什麽似的問我。
“蔣平?”這個名字好耳熟呀,哦,我想起來了,不就是那天在校場被李恪打了一頓的士兵嗎,他曾經還來房府找過我。
“怎麽突然提起他?”
“是這樣的,小姐,我今天聽人說蔣平家裏很苦,上有老母下有弟妹要照顧,那天小姐給他的錢恐怕也用不幾天。”
“那我們就去看看他吧,順便再給他點錢。”雪凝也許沒說錯,那天蔣平確實說七八口人全靠他的軍餉生活,我這人一向心地善良,忍不住又要多管閑事了。
蔣平的家在長安城西南角的歸義坊裏,立李恪的王府很遠,馬車在坊市間七拐八拐了好長時間,終於在一個斑駁的門前停住了。
“這就是他的家?”我有點疑惑的問雪凝。
“聽說是。”雪凝一邊敲門一邊說。
“哥,你回來了。”咯吱一聲,門被輕輕的打開,一個嬌美的少女出現在我麵前,她麵帶欣喜之色,但當她用秋水般的明目望著我的時候,我一下子驚呆了,她竟然是那天我們在東宮遇見的那位少女。
“是你。”我驚呼一聲,而她好像對我也有點印象,忙不迭的轉過身去。
“你站住!”我幾步追了上去拉住了她。
“放開我……”她使勁的掙紮著,可我好不放鬆,就在糾纏之際,我低頭一眼瞟見了她雪白的手臂,她的袖子被高高挽起,而玉臂上的那塊紅色胎記已然不見蹤影。
“這到底是什麽回事!”我放開她,使勁擼起她另一隻袖子,也沒有胎記。
“你幹什麽……,哥!”她知道事情敗露,撩起裙子就想跑,可是被我死死拉住,就在我們拉拉拉扯扯的時候,蔣平突然出現,他見了我也很驚訝。
“小姐,你……”
“哥?蔣平,你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她不是稱心的妹妹嗎?難道稱心是你弟弟?”少女的這一聲哥更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小姐,她的確是我妹妹,但稱心不是我弟弟,我們,我們也不認識他。”他指著旁邊的少女吞吞吐吐的說。
“你說什麽?你們不認識他?她不是稱心的姐姐嗎?”
“這……,這個說來話長。”
“這都是吳王設計的對不對?”我看蔣平欲言又止,馬上就猜出了幾分。
“事已至此,我知道已經瞞不了小姐了,但請小姐一定不能告訴別人。”
“我不會,但你也要實話實說。”
“蕊蕊,你就把事情告訴小姐吧,她不是外人。”蔣平朝她妹妹示意。
“小姐。”她朝我福了幅,鄭重的說:“剛才的事請你原諒,我不能出賣吳王殿下,但既然哥哥讓我告訴你,那我就知無不言了。我叫蔣蕊,並不是什麽稱心的姐姐,我根本就沒見過稱心。一個月前殿下來我們家裏,跟我和我哥說了這件事,問我願不願意,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
“什麽事?”
“就是讓我冒充稱心的姐姐,故意讓太子發現,然後通過我的口讓太子知道稱心的事是魏王告訴皇上的。”
“你是說那天那件事是他讓你們在眾人麵前的演的一出好戲?”
“不錯。”她頓了頓,接著說:“這都是已經安排好的,那個貴公子也是殿下派人假扮的,他故意與蜀王爭執扯下我的袖子,以使太子能發現這塊胎記,然後讓他誤以為我是稱心的姐姐,那他就相信我所說的話。”
“那胎記呢?又是怎麽一回事?難道也是假的?”
“是的,是殿下找名醫為我弄得,十天之後它自己就消失了。”
“你就不怕太子有一天會發現嗎?那你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殿下已經把利害都說清楚了,這都是我自願的,殿下並沒有逼我。王爺對我們恩重如山,別說這點事情,就讓我們兄妹去死也心甘。”
“那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誰把稱心的事告訴皇上的?”
“這個我真不知道。”蔣蕊搖搖頭,看來李恪做事非常謹慎,就連蔣平他們都不知道來龍去脈,要不是我恰巧撞見小興,又偶然聽到他們的談話,根本就不會想到這件事會和李恪有關。
“果然是這樣。”我大驚,現在什麽都清楚了,他先讓小興收買東宮主簿出賣李承乾,進而又讓人假扮稱心的姐姐把這件事告訴李承乾,目的就是離間太子和魏王,這一連環計不僅讓太子損兵折將,而且太子和魏王的關係勢必更加惡劣,隻是這一切太子,魏王,就連皇上都被蒙在鼓裏。沒想到李恪的心機會這麽深,一點也不亞於他父親李世民和他那個外公隋煬帝。他說過他從小活在夾縫之中,為了在這個殘酷的事實麵前生存,他的城府如何不深?想到這裏,我眼前一黑,忙扶住了身邊的雪凝。
“小姐,你怎麽了,是不是你想到了些什麽?”雪凝探究的目光再一次在我臉上劃過,我才猛然想到雪凝還在這裏,我後悔自己的疏忽,剛才的話不應該讓她知道的。
“沒有,我隻是有些驚奇罷了。”我推開她的手,故作鎮定的回答,心想幸好她那天沒去東宮,對於蔣蕊的話,可能也比較模糊,但懷疑是肯定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