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迷
等我醒來時,天已大亮,大概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今天一覺醒來頭昏昏的,而老板娘夫妻魂不守舍的樣子也讓我著實奇怪,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從夢中驚醒了,和以前一樣,心情很長時間才平複,看著兩隻蝴蝶在花間嬉戲,心緒卻已經飛到九霄雲外去了,正在這時,敲門聲響起,我趕快站起來去開門。
“你是?”
“像,真像…”
咯吱一聲,門被打開,我的麵前出現了一個身穿絲綢衣衫,戴著帷帽的夫人。在我開門的一刹那,我從她眼裏看到一絲驚奇甚至夾雜著一絲欣喜。不過,雖然有些失態,但還是不損從她身上展現出的那種端莊墨雅,華貴天生的氣質。由此來看,她的出身一定不低。
“誰呀?”老板娘正端著一盆水準備出去,而恰在此時,那位夫人摘下帽子露出了芳容,沒想到老板娘立刻臉色大變,將手中的瓷盆摔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啊,二小姐,奴對不起你們…。”老板娘的身子像一灘泥癱在了地上,雙手掩麵幾乎涕不成聲。而老板也聽見了聲響從門裏走了出來,他開始也和老板娘的反應一樣,也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但隨即就恢複了平靜之色,好像是早已預料到的結果一樣,反而有一種淡然。
“鄭軒,別來無恙。”
“你們終於來了,我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過了這麽多年,還是被你們找到了。”老板喃喃的說。
出什麽事了?鄭軒又是誰?我這麽多狀況讓我既迷惑又吃驚,天呀,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你多大了?”那位夫人並沒有理睬老板,反而徑直朝我走來,拉起了我的手,微笑的問。
很奇怪的是,她從我開門開始就一直在不住的打量著我,嘴裏還自言自語著什麽。我一時間竟有些恍惚,如果我還有記憶,我的母親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啊?我?大概十五吧。”盡管已過及笄之年,我想了想還是撒了謊。
“幾月生的?”夫人接著追問。
“七月。”雖然我不太喜歡她這種問法,但她溫柔的目光讓我不忍拒絕,這個我照實回答了,我的確是七月生的。
“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現在叫趙墨兒。”關於這個問題,我已經無力再想了,我隻知道我現在是一個名叫趙墨兒的大唐女子,至於怎麽成的,隻能容後再表。
“墨兒?你真的是墨兒…”沒想到這位夫人一聽到這,一把把我緊緊的抱在懷裏,眼淚立刻就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我用餘光瞄了一眼老板娘,她顯然也被這突來的狀況弄得不知所措,隻是在連連擺手,這下讓我更疑惑了。她這樣抱著我哭了很久,直到我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小聲的安慰她,她才慢慢的平複下來。
“二小姐,不,不,她不是…”一直沒說話的老板娘好像想起來什麽似的,突然大喊一聲。
“你們還想騙我多久?”那位夫人也大喊了一聲,語氣是說不出的嚴厲。
“這,這…”老板娘顯然是被嚇壞了,隻是笨拙的解釋著,忽然,老板朝她使了個眼色,她忽然默契的閉了口,沒有再說下去。
“二小姐,我知道你什麽都知道了。我們是對不起你,但看在我們照顧墨兒這麽多年的份上,請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一定讓你滿意。”老板看了我一眼,接著說。
“好,就三天。”老板說完後,那位夫人倒是很爽快的答應了,嘴角噙著一絲笑,我想她可能覺得今天此行不虛吧。
“墨兒,你送我出去吧。”那位夫人親熱的挽起我的胳膊,笑著說。
“也好。”我正要推辭,沒想到老板卻搶先替我答應了。
我送她出了家門,臨別時,她摸摸我的頭發,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對我說,剛才哭過的淚痕還留在臉上,對於她的熱情,我有些不適應,也有些不忍,我勉強擠出一點微笑,心裏卻在疑惑著老板剛才的話,什麽叫養育墨兒那麽多年?我才來幾天啊。
“看來真讓那術士說中了~”
“可有解決之法?”
“這~”
我回來的時候遠遠看見老板娘他們在竊竊私語著什麽,當我走近時,他們馬上住了口,好像很怕我聽見,
後來他們一直都沒說話,到了吃飯的時候,老板娘還一直給我夾菜。
“好了,這些就夠了,謝謝若依姐~”我望著滿滿一碗飯,忙攔住了老板娘盛飯的手。
“墨兒~”老板娘好像要說什麽,但當我看她時,她又馬上轉過臉去。
我低頭扒著飯菜,看他們這個樣子,就算再笨的人也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麽,我不是不想問,而是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因為我的疑問太多了,而且我想就算我開口,得到的也不一定是我想要的結果,隻好把這一肚子疑問全咽下去。
吃完飯後,老板娘打發我去河邊洗衣服,以前這個工作通常都是由她來做的,我也不好說什麽,正要端著盆子去,走了幾步,老板娘突然從後麵叫住了我:
“墨兒~,你,你把你手上的鐲子摘下來吧,我怕洗衣服弄壞了。”
沒低頭看著這色澤瑩潤,一直戴在手腕上從不曾離過身的玉鐲,我細細摩挲著,猶豫了一陣,還是決定把她交給老板娘,讓她暫時替我保管。雖然心裏不願,但我更不希望洗衣服的時候弄壞了它。
想到這一盆衣服如此難洗,我一直洗了很長時間才完工,我抬頭看原來已經日落西山,我立刻飛奔回家,可是等待我的卻是空空如也的屋子,除了我的東西以外的所有的東西不翼而飛,難道家裏招賊了?
“老板,若依姐,老板…”我大聲喊著,可他們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我忽然想起了我那個夢,孤獨的感覺又一次襲來,原來我竟是那麽渴望有個家,雖然我在若依家的時間並不長,這裏也並不是我的家,但卻是我在大唐的唯一的棲身之所,連這都失去了,我該何去何從?我無力的癱在椅子上,我看著空空蕩蕩的屋子,忽然想起來昨晚隱隱約約聽到他們的談話:
“哎,當年我勸你不要那麽做,你偏要做,真是作孽呀。”
“老爺的命令誰敢違抗,何況後來你不是也同意了嗎?”
“你今天為什麽不說出來,你說現在該怎麽辦?”
“該來的總會來,幾個月前我們就應該知道了。也罷,這樣也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們隻能將計就計了。”
“難道我們還要對不起他們一次?”
“事到如今,也別無它法了。隻能走一步算一步,再說,你怎麽知道這不是好事呢?”
“…”
我當時聽得並不真切,還迷迷糊糊的以為自己聽錯了,並沒有在意,
也沒想這有的沒的,但現在,這幾天的發生的事卻一起湧上了來,難怪昨天我回來的時候老板娘如此驚慌,雖然不能完全猜得到。就在這時,我發現桌子上有封信,當看完這封信的時候,我一下子全明白了,血光之災這下真的來了,原來老者說的化解之法就是一個字—逃!
我把這封信拿在手裏,反複摩搓著,看了一遍又一遍,心情很複雜也很矛盾,我不知道我究竟該如何作,不知道這封信對我是福還是禍,我不想騙人,但更不想餓死,當我在屋裏徘徊第九十九圈的時候,終於有了主意,既然老天讓我來到這裏,就交給老天決定吧。
我拿出一枚銅錢,暗自祈禱了一番,終於一閉眼睛,將銅錢拋出,銅錢飛了上去又飄飄而落,哐啷一聲,我的心也隨之落下,“開元通寶”四個字在晚霞的照映下也如此耀眼。
下定了決心,回屋收拾了幾件衣服,把信放在包袱裏,收拾東西的時候,看見了那個錦囊,我想也想也把它小心翼翼的放在裏麵,又選了個安全的地方把我穿越時穿的衣服藏好,靜靜的等待那一刻的來臨,當敲門聲再一次響起的時候,我知道這是我必須要離開的時候了,想起自己偶然被若依所救,從此便在他們開的小作坊裏幹點零活,思緒一下子飛到了幾個月前……。
我本龜茲人,出身世家,因唯一的姐姐遭逢變故,隻身來到大唐,不知走了多少日子,也不知走到了哪裏,因盤纏用盡,便在街邊休息,暈暈沉沉中,頭撞到了牌坊,不自覺的倒在了地上,不知過了多久,我整個人全部陷入到了黑暗中,分不清是生是死,徹底沒了外界感應……
沉,好沉,我費力的想睜開眼睛,可是好像有塊大石頭壓在眼皮上,過了很久才有一點光亮慢慢透進來。
“姑娘,你醒了!”聞聲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上穿短襦,下著長裙的婦人,臉上露出欣喜之色。
“這是哪裏?”腦中的第一反應就這麽脫口問了出來。
我環顧四周,剛才的那微弱的光就是長幾上那一對雕花蠟燭發出的,而我正躺在一個長方形的“床”上,要不是三麵圍著屏風,我真以為是張桌子,朝門外看去,一處雅致的小院落,白牆黑瓦紅柱,出簷深遠,一輪明月高高的掛在天上,分外的亮。極目所見,所有的東西都讓我感到深深的疑惑,所有的東西都不是我所熟悉的,我,究竟是哪裏?
正當我疑惑之時,隻聽婦人又問:“姑娘,你是哪裏人士?叫什麽名字?怎麽會昏倒在街上呢?”
“我叫……”我叫……我叫什麽名字?是呀,我叫什麽名字呢?為什麽我想不起來?見我沒有回答,那位婦人靠了過來,我見狀連忙警惕性的拉了拉被子。
“姑娘,別怕,我們沒有惡意,你能告訴我你是哪來的嗎?”婦人和藹的笑笑。
我還是沒有說話,隻是眼睛不停地轉著,靜靜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腦海裏閃現出無數個疑惑,我到底是誰?我怎麽來到這裏?怎麽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了呢,這究竟是什麽地方?大腦一片空白,隻有一些零星的片段散布在記憶之中。我先做了一個深呼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會不會是個啞巴?”這時進來一個男人,頭戴平巾幘,身穿藍色圓領袍,寬袖大裾,探究的看了我一眼。
我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自己,越發覺得不對勁。我想不起來自己是誰,可我卻明白的知道一件事,我所生存的國家,所有的事物都與這裏不同。他們的裝束,還有這古色古香的建築,這一切都那麽真實,不對!我猛然驚醒,所有這驚詫這時一起湧上來,似乎都在向我傳遞一個信息……
“啊”我忍不住大叫起來。
“姑娘,你怎麽了?”聽到我的喊聲,那個男人猛地後退一步,驚訝的問。
“沒……沒什麽。”盡管我不願相信這些荒謬無論的事,可是眼下這種情況,我意識到已到達長安這個事實。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把這一切都弄明白,然後再作打算。想到這,我輕輕地合上雙眼。再一次睜開時,我的心情已經比較平靜。
“不知道現在是什麽年代?”不管他們怎麽看,我都要把這個問題問出來。
“何年?是貞觀十三年那。”那個男人接過了話頭。
“何地?”
“是長安那”男人疑惑著看著我,自顧自的答了一句。
“大唐?那我……”我試探性的問,沒想到這一招很快湊效,那位婦人很和氣的解釋道:“姑娘,昨天傍晚,我和外子看到你昏倒在街上就把你帶了回來,可是你到現在才醒。”
“姑娘,你是哪裏人呀?”坐了半響,她忽然又說。
“我……”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若告訴他們自己是一個番邦女子,他們恐怕就要受到裏長的盤查,萬一以為我是細作,就麻煩了。
“不知道怎麽稱呼兩位?”一時氣氛有些尷尬,我連忙轉移話題。
“奧,外子姓趙,你叫我若依,叫他趙哥就可以了,對了,你多大了?”婦人雖然看起來已有三十開外,可我若以姐來稱呼她,她可能更會高興。
“我?你說呢?”我想話還是先別說太多,先看看她怎麽說。
“你大概隻有十四,五歲吧。”男人很自信的說。
“恩,你猜的沒錯。”對於他的回答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麽,隻好不可置否,其實我已經22了。
“姑娘,不知道如何稱呼你呢?”他反問道。
“我……我不記得了。”我搖搖頭,剛剛我一直在努力回想著以前的事,將那些零散的記憶拚湊在一起,差不多已經記起一大半了,可是我依舊記不得自己到底是誰!連帶著來這之前的那段記憶,也好像被抽走了一般,讓我一點也想不起來。
“不記得?!”他們麵麵相覷,一幅不相信的表情。
“這姑娘真是可憐呐,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老板娘同情的看著我搖了搖頭。
“我看她也暫時沒地方可去,要不我們先留她在這住一陣子吧,你說呢?”他們小心得商量道。
“姑娘要是不嫌棄,就先住下吧,隻是不知道姑娘意下如何?”
“那就麻煩兩位了。”我一臉感激狀。
“如此甚好,我們以前也有個妹妹呢……”男人輕咳了幾聲,若依快到嘴邊的話硬是又吞了下去,他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臉上似乎有一絲怒意,我把這一幕盡收眼底,心想如此稀鬆平常的小事,他卻這麽緊張,難道有什麽秘密不成?
我回憶起這一樁樁,一件件,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回憶停止,我環顧了四周,回到了現實,屋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我吹滅了蠟燭,躺下,又坐了起來,夜空蒼茫,繁星點點,以前這麽迤邐的夜景都難得一見,現在確是不欣賞都不行了,景難見,夜空依舊,隻是,我還是我嗎?唇角勾起一抹自嘲冷笑,我暗暗的問著自己,可沒人能回答我的問題,回答我的隻有陌生的世界,回答我的隻有這陌生的世界,遺失的空白記憶,還有那從木窗照進屋內的清涼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