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災難序幕
鍾山腳底下世世代代居住著靠采集打獵為生的原駐民,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原始城鎮,除夕到來,家家戶戶都格外的忙活,小城的街道上也是格外的熱鬧,嬉鬧的孩童手裏拿著世代流傳於鍾山傳說中性格鮮明的人物娃娃,有的捏的骨瘦如柴,有的則是泥巴太多,圓溜溜地像個球,也有些甚至看不清五官。
“歘歘!嗖!噠噠噠!我是燭龍——天地的主宰!爾等諸神還不快快行禮!”一個稍高一些的小男孩兒舞動手中長長的泥條,他張牙舞爪,學的有模有樣,雖然泥條看起來很像黃鱔。
孩子們都臣服於他,手中的泥塑娃娃也一並虔誠行禮,然而其中的另一位男孩兒卻忽地抬起頭來,馭著手中人物指著前者“燭龍,我是後天神祇無上尊者昊天是也——!你的天地法則已經落後,這個世界需要新的秩序!”
孩子們就被分為了兩個團隊,一部分站在高舉燭龍泥塑的男孩兒身後,另一部分站在舉著道人著裝的昊天娃娃身後,於是這場關於天地命運的史前鏖戰便在孩子們稚嫩的打鬧中上演,一對年輕的情侶駐足在孩子們身後,待孩子們玩累了散場,他們相視一笑。
“來一來,看一看啊!買一張回去貼在家中!山鬼紅娘娘保佑來年風調雨順!家家戶戶平平安安呐!”
大街上有人叫賣著山鬼娘娘的畫像,畫麵形形色色,畫風亦各有不同,有的赤腳而臥,神情慵懶妖異,有的目光炯炯似門神一般造型迥異,更有的凶神惡煞專門用來辟邪,這些山鬼雖形象各有特色,然唯一的共通處卻都是紅衣血眸黑指甲。見年輕的情侶路過,小販趕忙搭話“二人麵生不像是本地人啊,要不要買一張咱們鍾山的山鬼娘娘畫像回去貼著,結婚生子,開枝散葉什麽的,特別的靈驗!”
“不買不買!”紅墳當即拒絕,匆忙拉拽身旁不明所以的少年人。
“誒誒誒,別走啊,真的很靈的!我免費送你們一張也行啊!”小販見少年人有些遲疑,趕忙塞了一張給他,也當是大過年行個善事。
紅墳的腳步越來越快,幾乎快要小跑了起來,懷宸瞅了一眼手中的畫像,後知後覺地抿笑。
“山鬼紅娘娘。”少年人悠悠叫住紅墳,口吻中藏著些狡黠。
前者煞紅了臉,又羞又惱,連話都說不利索“什……什麽山鬼紅…娘娘,根本就沒有這個人!”
少年人挑了挑眉,隨後仔細端詳起畫像之中那“清新脫俗”的紅娘娘形象來。
“不許看!”紅墳做夢都想毀了這些賣畫者手中的畫像,她急不可耐地出手搶奪,卻被少年人靈巧地躲了過去,尤是少年人高上她許多,高舉畫作時她便沒了辦法。“給我!給我!”越是搶,他便越是躲,“我要撕了它!你給我!”
”奇怪,我怎麽覺得她這麽眼熟呢?“少年人雙手交替躲避著紅墳,邊躲便玩味道“這位紅娘娘似乎很在行嫁娶賜子,不知自己的姻緣可有思慮過?”
聞他玩笑,前者騰時燒紅了臉安靜了下來,欲喜還羞地撇過頭去。
說實在的這畫作可真不怎麽樣,腦袋大大的,眼睛也大大的,身體四肢卻異常的小,可能是為了突出麵部特征而故意誇張,唯一的可取之處便是很有喜感,少年人細心地將畫像折疊好放進胸口。
就像是某種儀式一樣虔誠又真摯。
“真是的!總把我畫得這麽醜!早晚把這群畫匠的畫作都給燒了!”紅墳叉腰。
她鼓起脹紅的腮幫子,不輸各門各戶屋簷底下懸掛著的紅燈籠,憨嬌的模樣似極了一根細長的羽毛,輕柔的搔刮著少年人的心房,他不動聲色地牽起紅墳的手,與她十指相扣,遂柔聲道“我巴不得他們畫的醜,這樣便無人知曉你的樣貌,而真實的你就便隻能由我一人識得。”
“原來你這麽小氣?”紅墳極力克製心中的欣喜,臉上倒是一副揶揄的模樣。
後者如是地點點頭“是,若有牢籠能困得住你,我亦不是沒有想過將你囚禁其中,終生圈養。”這個想法可笑至極,但卻不止一次鑽進過少年人的腦袋裏,這仿佛是一種能支撐他走下去的臆念。
聞言,怨祖緊握少年,“坦白說,我也有過這樣的想法,城隍廟搶婚,是經過無數的心理鬥爭才決心這麽做的,此前我總是下意識的用人類的習慣來束縛自己,想的條條框框都是你告訴我的大道理,你曾教導我要學會替別人思考,要考慮別人的感受,可越是這樣想,我腦袋裏就越會蹦出要將你搶回來的念頭,把你關在鍾山的石屋裏,把你的世界縮小到隻有我……”紅墳看向少年眼中的燦爛的星輝,她舉起與少年十指相扣的手,錚錚誓言道“我不要那些善惡道德,我也不要人世繁華,我隻要你。”
一簇煙花迎著哨響在夜幕中綻放出璀璨的光芒,緊隨起來各家各戶都燃放起了煙火炮竹,三十大年夜正式來臨,劈裏啪啦的響聲中,五光十色的斑斕中,沒有人注意到街角的二人是如何迎來這場遲來的吻。
鍾山之頂,星漢燦爛,浩瀚得令人產生置身渺茫的宇宙中的錯覺,夜風襲來,二人的長發相交在半空,怨祖枕在少年人的肩頭,今天她高興,便在人類小鎮裏多飲了幾壇酒,此刻有些醉醺醺的,懷宸的體溫總是比她涼上許多,於是乎她便拚命往他身上鑽,好讓他暖和起來。
“紅墳,待我將宸兒的肉身帶回軼城,我們便去浪跡天涯,看遍人世風景可好?”少年人遙望夜空中的星河。
“說定咯!”紅墳伸出手,“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契約簽訂完成!遂又利索道“我陪你一起去。”他除了有顆聰明謹慎的腦袋和一顆善良正直的心,自保能力幾乎為零,紅墳自然不會同意他一個人去完成這個任務。
“……”少年沉默。
“怎麽了,不可以嗎?”紅墳抬頭凝望他,“拜托,我可是萬怨之祖誒!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拍拍自己的胸脯,臉上大寫六個字著有我在,沒問題!
懷宸遲疑地歎息一聲,“宸兒體內是玄邑的靈識,與她交手勢必會勾起你曾經的回憶……我不想你陷入夢魘之中。”
後者緩緩垂眸,搖搖頭“你放心吧,即便那些記憶回來,我也沒辦法共情,我身上有誅心劫,那阻斷了我過去所有的情感,所以那些夢魘本質上來說,已經與我無關了。”
“誅心劫?”少年第一次聽到世上還有這種劫難。
紅墳從腦後拔出圓錐形的牙白色發笄,“每當我用龍骨笄逆改天命之後,使用龍骨笄的記憶和情感都會一並被封印,雖然我能夠長生不死,但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在經曆著輪回,隻是洗去人類記憶的是輪回門,而我……則是誅心劫。”
懷宸蹙眉繼續聽她下言,唯聞她長歎一聲眺望遠處漆黑一片的連綿山脈,幽幽道“這就是利用龍骨笄篡改天命的代價,聽起來好似一場劫難……如果不是到了無法承受無路可走的地步,也不至於與天道作對,這樣的記憶能夠消失,對我來說……或許是恩賜吧……”紅墳轉過頭與少年的目光交匯,她深深看進他眼底,一字一句道“所以我要時刻跟在你身邊保護著你,我害怕會再次出現需要逆改天命的事情,我害怕自己會……忘了你……”
少年將紅墳攬進懷中,“我答應你,永遠不會讓你有祭出龍骨笄篡逆天命的機會。”
大年初一,春節,普天同慶的日子,然而這一天,鍾山崖底的梅林卻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蕭瑟的紅殷鋪滿了整個梅林,清冷的男子矗立在嶙峋山石旁,他白衣勝雪,超凡絕塵,一襲拂塵隨風輕揚,儼然一派仙人之姿。
這個地方,一如從前,美不勝收,卻落寞孤寂。
“無忱。”石屋的周圍一直布有連同紅墳靈識的結界,有人通過其中瞬時便會感知,大半年未見,他依舊這般鬆形鶴骨,風姿斐然,令梅林的主人有些恍然,她暗了暗眸子“你來這裏作甚?”
男人凝望紅墳半許,拂塵一揮,口中輕吐“顯。”,音落,四方芥粒匯聚在半空形成了一道幕,幕中央正是紅墳再熟悉不過的軼城,然而與往日的繁鬧不同,而今的軼城街道上多是風沙殘垣,正趕上新年來臨,一個城鎮怎麽會如此蕭條破敗?隨著幕中的畫麵漸轉,那些來來往往的人群行為動作呆滯木訥,比起正常的行走,他們更像是漫無目的的遊蕩。
“這是!?”紅墳還未從如此詭譎的場麵中回過神來,她身後的少年人卻被駭得愣怔在原地,“軼城怎會如此!?”瞳仁一瞬間收縮,少年人踱步上前質問。
“這便是我此次前來的目的。”許纓終於開口,他的視線沒有焦距。
“到底是怎麽回事?”畫麵漸漸挪向醉夢塢,塢中的那群藝伎也同樣沒了生氣,紅墳握拳“他們為何會靈識缺失?你給我一個解釋!我給你的靈修你都拿去追名逐利了嗎?”
男人斂去眸中一瞬間的受傷,表情逐漸趨向寒冷,“你們可以繼續選擇隱居鍾山,就當我沒有來過。”轉身的瞬間,無忱嘴角緩緩勾勒起一盞若有似無的弧度。
紅墳追上前的瞬間,白影化作一縷青煙消失無蹤,隻看她甩了甩空氣,罵罵咧咧“有空將‘跬步’練得爐火純青,卻沒空解釋到底出了什麽事!”回過頭,對上少年人驚魂未定的視線,怨祖知道,無忱此次前來就是為了要打破二人的清靜,軼城是少年人的家鄉,他不可能對此視若無睹。
好不容易迎來的歲月靜好,於新年的第一天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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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祀如沒有等到什麽所謂的八百裏加急,也並未再有軼城的消息,接連好幾天皇宮一直處於某種沉默中,那是一種暗流湧動的寂靜,沉悶得令人窒息,尤其是上朝的時候,端坐高位的帝王像是老了好幾歲。
“有事稟奏,無事退朝。”洛福的聲音發人清醒,渾渾噩噩的朝堂之上多是些庸庸碌碌之人,就在洛福即將喊出“退朝”二字的時候京兆府尹跨出了百官之列,舉著玉圭躬禮,“臣有事稟奏。”
百官們投射在南祀如身上的視線多夾裹著厭煩的意味,大過年的,所有人滿腦子都是今晚的國宴之中會有怎樣的美人兒,帝王又會邀請朔方樓的術士表演什麽節目,他們甚至想要立即蹦回家中細數今年收到的好禮,思考著怎麽把它們挨個分配給各房的美妾們以換取她們更加諂媚的姿態……誰都不願多待朝堂一秒,此刻卻有個沒有眼力界兒的家夥躥了出來,似極了私塾裏放晚學時還要求夫子加課補習的那位優等生。
“說。”帝王掃了一眼殿下,知道又是這家夥沒事找事來了,他揉了揉顳顬,打算不論他說什麽,在過完這個年以前一律不予通過。
“啟稟聖上,軼城有變。”南祀如知道現在自己的所作所為實在太過衝動,第一他沒有證據,完全可以被當做信口雌黃,哪怕現在百官之中站出一人用任何理由反駁他,他都無言以對,第二,近日聖心尤為焦煩,他現在這麽做,完全是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式的逆聖鱗。
果不其然,帝王的神情變了,變得極其陰鬱可怖,就像是蒙了一層黑布,他睥了南祀如一眼,冷哼“喔?”多揣度,多懷疑,意味似是朕都不知你怎麽知道?倘若你背著朕暗地裏監視軼城那就是你嫌自己腦袋長在脖子上的時間太長了。
“軼城突爆怪疫,還請皇上派人前往勘查。”南祀如“噗通”跪地,臉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此話一出,朝堂之上炸開了鍋,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直通心底,有的純粹是看戲,有的也確實疑惑軼城怎會突然爆發出疫病來,還有的甚至暗自慶喜京兆府尹小命不保,竟在這大吉大利的日子裏將此消息公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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