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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 揭曉(八)

  被南祀如狹長的視線盯到發毛,楊小海忍不住搓了搓肩臂上的雞皮疙瘩“大人,您這麽盯著我,讓小的心裏有點慌啊……”


  “小海,”京兆府尹諱莫如深地問“你是從哪裏知道這些的?”示意地掃了一眼滿桌的資料。


  “回大人,是這樣的,我家祖上世代都住在鍾山腳下,直至小的爺爺奶奶那一輩遷徙至中原生活……所以……”楊小海話還沒說完便被南祀如插了去。


  “所以你是鍾山人?”謔,這活奇聞原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楊小海點點頭“算是吧……”


  “那你快幫我看看這些資料哪些是流傳在鍾山的傳說。”這回可找到了一位真正的幫手。


  後者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南祀如手上厚厚的資料,細細的看了起來。


  “所有有關於燭陰的傳說幾乎都於戰後戛然而止,隻潦草一句逃匿鍾山崖底作為結局……”南祀如自言自語“如果就此結尾,軼城天緣橋的愛情傳說又是從何而來?軼城在這段遺失的傳說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天緣橋?”楊小海停下手中的活,在腦海中迅速翻閱所見所聞,隨後恍然“就是那個玄邑神女的愛情故事吧?”隻聽他嗤笑一聲“那故事純粹就是後人為了美化神女所編織的謊言。”


  “此話怎講?”南祀如洗耳恭聽。


  “玄邑神女實際上就去鍾山傳道了一次,哪有那麽多浪漫的情節?若是真有這樣美好的故事也不屬於她,而是另一人的。”對於鍾山人來說,燭龍的傳說並沒有那麽多誇飾。


  “另一個人?”下意識想到了宴會之上見到燭龍幻影的紅墳,南祀如急著往下問。


  “嗯,這個人是玄邑神女的侍女,紅姓。”叫啥名字怎麽突然給忘了?楊小海撓撓頭。


  “快給我說說!”果不其然!

  見前者求知若渴,楊小海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燭陰逃至鍾山崖底後的十萬年,幾乎已經無人知道他的蹤跡,玄邑神女一行人行至崖底,偶然聽到崖洞之中傳來富有規律的風聲,於是就派了自己身後的一名侍女前去查探情況,誰知洞穴崎嶇似迷宮一樣難行,紅姓侍女走不出去也回不了頭,不覺間滑倒掉入了洞澗之中,待她醒來,已身處燭陰所棲之地。”


  “嗬,真是個不太浪漫的開端呢……”南祀如淺笑。


  “作為創世神,燭陰在諸多種族神話之中都是人麵龍身的形象,顯得極為魁梧凶悍,然而在我們鍾山人的信仰之中,他是一位麵相極為俊美的年輕男人,能從外觀上分別他非人的特征是頭頂之上形似鹿角的嶙峋拗角。”


  “嘖,很傳統的美男奇遇記嘛,咱們這位上古大神還是蠻懂人類審美的嘛!”南祀如挑眉,這類傳奇小說在京城很受歡迎的,他問“這紅侍女,不會對他一見鍾情了吧?”拜托,難不成女性都是看臉的生物?


  楊小海靦腆地笑了兩聲,點點頭“嗯,確實如此,往後傳道的每一天她幾乎都著了魔一樣的去洞中尋他,給他帶各種各樣的人類小物件,為他講述人類部落中發生的各種趣聞,然而從始至終大神都未給出回應,甚至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話。”


  “很努力的一頭熱。”犀利的點評。


  “玄邑神女作為部落的水澤女神,傳道是為了祈四方神明授雨,在鍾山亦無收獲之後她打算暫回部落,臨行前見紅侍女行蹤鬼鬼祟祟,便悄悄跟在她身後,因此也與燭龍有過一麵之緣,也正是這一麵造成了她無端的相思,也就有了往後那些浪漫絢麗的天緣橋傳說。”實際上天緣橋隻是很普通的一座橋,當時也隻用於供人行走,與今時今日並無二異。


  “又是一位單相思。”說起來這位燭龍大神還真是個情聖。


  聞言,楊小海神秘地搖了搖頭“不是又,單相思隻有玄邑神女一人。”


  “哦?咱們這位小紅姑娘居然打動了上古大神?可喜可賀!”南祀如頗為玩味地笑道。


  “誰知道神明是怎麽想的呢……”楊小海也覺得很神奇,他說“史料記載,南部大地有過長達數十載的幹旱,各個部落為了爭奪僅剩的水源大打出手,不斷有人被送上祭祀的木樁,而這一次輪到了紅侍女,在回去之後她被選為了人祭貢品欲獻祭給八荒的雨神們。”


  南祀如越聽越來勁,他跟著往下猜想情節“不會恰巧在這種時候下雨了吧?”


  “大人聰穎。”楊小海誇讚,“此次暴雨沒有任何的征兆,隻是在紅侍女被推上祭祀台的刹那間突如其來。”


  “燭陰庇佑。”南祀如心下能力大的神明都是這麽玩浪漫的嗎?

  說到這裏,楊小海歎息一聲,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作為最後一位與天地共生的上古神明,本就是天道新秩序掌權者的眼中釘,他的這次施法無異於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和藏匿地點,很快他便被昊天一派的掌權者發現了蹤跡。燭龍離開鍾山的這段時間裏,昊天降下鼉災,先後受益於這場雨的部族無故又陷入了猛獸的肆虐之中,因此,紅侍女再一次被推上了祭祀台。”


  “……”故事漸漸朝著悲劇的方向發展了,南祀如漸稀沉默。


  “紅侍女最終葬身鼉獸之口。”深深替這位故事中最無故的人惋惜。


  “回到鍾山再也見不到她的蹤跡,燭陰大神剝下護心鱗化作自己的分身去世間尋找多年,連她的轉世都未曾找到,心力交瘁的大神後被掌權者押至極北深淵,臨行之際,斷下尾骨留在了原先自己的藏身地,挖下右眼懸於天際,便成了如今的皎皎銀月。”


  “諸如明月來自燭龍右瞳的傳說我是知道的,他怎麽還斷了尾骨留在藏身之地?這是作甚?”南祀如一頭霧水。


  “斷骨之中有燭龍大半的神力,我在一本大荒古書中看到過這根斷骨的描述,據說它能通靈出所有蠻荒時代的凶獸來。”楊小海也是半猜半答,“大抵是他在臨走之際發現了紅侍女的蹤跡,想要為她留下一些什麽吧……”


  “有月光照亮這位傻姑娘的歸家路還不夠麽?想來燭龍也是位情癡,竟也不顧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抵不抵得過極寒深淵終年的寒冷孤寂……”南祀如突然有些同情那位上古大神,在他所搜集的傳說裏,燭龍一直是驍勇善戰的而具有悲劇色彩的神明,權因二代神無止境的貪念和不擇手段導致原始神明們的隕落,沒想到在曆史之中黯然退場的的他擁有過比之更加黯淡又偉大的愛情。


  “抵不過。”楊小海有些難過地說“不到千年的時間裏,燭陰大神便身隕了。”


  講到這裏,才似乎抵達了最後的結局,然而這樣的結局對比藏匿十萬年來說更加淒悲,聽完故事的南祀如悵然若失地感慨“原來神明也會死去……”


  “上古神靈是天地同生的,萬物都有消亡,他們也不例外,隻有通過信仰而位列仙班的仙人才擁有亙古的生命,這就是二代與初代神明最為不同的地方,然而足以撼天動地,憑空創造的能力又都掌握在初代神明的手中,這就是為什麽二代神必須毀滅初代神的原因,他們覬覦這種創造的力量,卻又無法得到這種力量,為了鞏固權利,他們眼中的初代神必須退出曆史的舞台。”曆來的王權更替不都是一樣的道理嗎?所謂神仙,哪有那麽多的清心寡欲,隻要誕生世間,終歸會被這冥冥之中的規則所約束,哪怕是製定規則之人,也會深受影響。


  “你方才說,燭龍在臨走前發現了紅侍女的蹤跡?”南祀如仔細回味方才的故事,疑點最重的便是明明之前連紅侍女的轉世都找不到,怎會突然發現了她的蹤影?

  楊小海如是點頭“是的,之前一直沒有找到她的緣由是因為她並沒有轉世。”


  “死後不轉世……”南祀如想起了羅寧城的寒月姑娘,她自縊而死,卻遲遲不願轉世,一直在香香樓中徘徊,直到那日見到了與林雨晨相似的自己,才附著在別人身上一路跟著出來,紅侍女難道是同樣的情況?

  “這位紅侍女死後形成了天地間的第一縷怨念,她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萬怨之祖。”楊小海原本打算賣個關子,然而眼前之人畢竟是京兆府尹,他也就實話實說了,誰知他口中的“大名鼎鼎”在旁人耳中卻是第一次聽到。


  京兆府尹撫了撫眉毛似的小胡子,眯起狹長的鳳眸來,疑惑地問“萬怨之祖?什麽東西?”


  “大人,您看的奇書也太少了吧……連萬怨之祖都不認識……”楊小海第一次覺得自己的知識量超過了南祀如。


  “少廢話!趕緊解釋!”某位被質疑的青年人有些坐不住。


  “當年紅侍女死後,化作了一縷怨念久久不願踏入輪回,徘徊在人世數年,後借助燭龍的尾骨修煉萬年重獲了肉身,也就成了之後的萬怨之祖,她一直代替燭龍守護著鍾山直到現在……”楊小海如實回答。


  聽完整個故事之後,南祀如整個人癱躺在座椅上長歎一聲,半晌,吟道


  “為念情深似海意,


  徒留半縷傷心魂,

  襲君一拐多情骨,


  守得萬年人世間。”


  聞此詩情,楊小海眼神亮了亮“哇塞!好詩啊大人!徒留半縷傷心魂,絕了大人!”第一次這樣直觀地看到這位天下風雅之首的南大人作詩,楊小海隻覺得自己賺到了。


  “絕什麽絕啊……”南祀如不以為然地按了按顳顬,隨後將左手邊的另外一一遝資料丟在楊小海跟前“這位萬怨之祖早就出山了……”


  楊小海瞅了一眼,整個人震驚在原地動彈不得“不不不是吧大人……這些可都是傳說啊……傳說的前提是……虛構的啊……”


  青年人眉梢動了動,懶懶地轉過頭瞟了一眼愕然失語的人,調侃道“你方才分明說得煞有其事啊……”


  “因為這些傳說都是鍾山人耳熟能詳的故事啊……”楊小海不予置信地翻閱起資料來,兩隻眼珠子差點瞪掉在宣紙上。


  “何謂傳說?傳說總有一小部分的事實來擔當原始的故事源頭,上古時期的人類總有能將世間萬物聯係起來的想象力,也正是因為那個時代人人都是泛神論者,才會流傳下來這麽多真假參半的傳說來。”南祀如蹙眉,正色道“倘若不是真的接觸過……誰又願意相信這個世界存在著我們無法理解的力量呢?人總是傲慢的不是麽?”


  “我還是無法相信……”楊小海的手微微顫抖。


  “你相信死後會有地獄嗎?”京兆府尹問。


  “這個我信!”後者搗藥般點了點頭“因為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地獄就是為了懲戒那些惡人而存在的!”


  青年人不置與否地抿笑,“如果這樣的謊言能令人舒服的活下去的話,也不失為一條信仰之道,你方才說,因為信仰才會誕生二代神明,說到底二代神明也不過是源自所有人都相信的謊言罷了,比起這些謊言,我倒更願意相信與天地同生的那些有血有肉的生命,包括燭龍,也包括你說的萬怨之祖。”


  “大人……”楊小海終於明白眼前這個人為什麽能坐到無數人無法望其項背的位置上,他對各類事物的參透力當真不是一般人能比擬的。


  “你先出去吧,我一個人呆會兒。”


  楊小海收拾掉地上的陶瓷碎渣,躡手躡腳幫青年人搭上了門。


  陽光從斜後方的窗欞投射進來,光中漂浮著無數的芥粒,南祀如伸出手擋住了一部分的光亮,盯著桌麵下投射出的五指陰影若有所思。


  “萬怨之祖,修靈盟會,朔方樓……許纓,你的野心當真大到令人膽寒啊……宴會上的幻術表演是為了將怨祖的所有記憶都激發出來嗎?這樣做對你有什麽好處呢?”視線轉移到自己長期握筆而稍有畸突骨節,男人轉念繼續慎思“難道……你也是巫祭一族的後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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