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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天下的南祀如

  大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不思議。


  青年人爽朗的笑了兩聲,遂以兄長的方式對她說“不好,一點都不好,你的人生應該自己做主。”


  “可是……我已經沒有地方可去了……”說罷,林霜晴紅腫的眼眶再一次噙滿了濕潤,她雙肩一抽一抽地低泣了起來。


  “霜晴,看著我。”南祀如彎下腰,溫柔地板正女孩兒的臉,二人視線交織,他柔聲說“這裏是你的家鄉,有你的鄉親,有你從小看到大的風景,有你過往最美好的記憶……你不該去逃避他。”語歇,青年在袖子裏掏出一卷琴譜交給了林霜晴“亦不該依附於任何人……”


  “這是……”女孩兒眨巴眼睛接過琴譜。


  楊小海瞄了兩眼有些破爛的琴譜,倏忽大驚一聲,連忙上前插嘴“哇!這卷琴譜莫不是非樂令下達後命令焚毀的上古琴令?”


  “誒?”霜晴無措地看了看琴譜,又看了看南祀如“大人……這,我……”生在音樂世家,女孩兒當然聽說過此卷帛的珍貴。


  “天天哭窮想方設法的從下屬身上摳錢的南大人居然這麽大方?”大跌眼鏡的不止楊小海,還有劉壯壯等人。


  聞言劉壯壯言,南祀如眉梢搐了搐“你根本就是想損我吧?”


  “大人英明!”劉壯壯用力作揖。


  青年人額上纏綿兩根黑線,他沒選擇與之計較。


  “我如何受得起……”林霜晴情難自禁地顫抖著。


  “沒有人比你更適合它。”上古琴調本是殘卷,是曆代太予樂令人手相傳的奇譜,想來自己也是膽子大,竟在朝廷頒布了非樂令之後掉包私藏了古卷,不為別的,隻為這些古琴還能繼續傳承下去,而作為黃門鼓吹署天下最出色琴師的林亮之女,她不僅要擔起這份榮譽,亦要將這份榮譽傳下去,南祀如又寬慰地說“林老琴藝天下一絕,你的兄長更是年少有為,在所有人都以為他隻是流連秦樓楚館之時創造出了許許多多膾炙人口的套曲來,那些由他創造的小令,長調,傳唱於風花雪月之中,即便是如今,依稀能聽到他當時舉杯邀月時的風骨,卷軸的後半部分有我謄抄了的些許套曲,我想你一定能在演奏時與你的兄長再次相遇。”所謂神交,亦是如此。


  女孩兒將卷軸緊擁懷中,仿佛能通過它觸碰到兄長溫柔的指尖,看到他撫琴時嘴角淡淡的弧度;“謝謝!謝謝!謝謝您!”她熱烈盈眶的鞠躬道謝。


  夕陽好不容易從濃厚的雲翳中灑出了些許光芒來,眾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林宅分別後,依舊能聽到女孩兒拚命搖手道別的聲音,她說,自己終有一天會成為世間最出色的琴師,登時要為南祀如奏上一曲以示謝意。


  所謂古道瘦馬,雲翳連綿,秋風人蕭瑟,差不多也就是現在這麽個情況,南祀如避開了羅寧人歡送他的人潮,駕著一輛老舊的馬車行至在回京的小路上,羅寧城的喧囂被拋諸腦後,隻剩泥濘的道輾轉著車軲轆聲。


  “宣遲……不開心?”車廂中的靈鵲探出腦袋來,她自顧猜測時嘟囔的小嘴像極了水盈豐潤的櫻桃,眨巴的眼睛忽閃忽閃,還未入夜便令駕車之人身臨璀璨的夜幕之中。


  南祀如不自禁咽了咽口水,“沒,沒有,挺開心的……”為了阻止內心中葳蕤的念頭,青年為自己隔出了點安全距離,差點一屁股沒坐穩掉下馬車。


  “騙人……皺眉……歎息……不開心!”靈鵲幹脆從車廂裏出來坐到了車板上,南祀如的身邊,指了指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時皺起的眉。


  “呃?”南祀如順著靈鵲所指動了動眼軲轆,“有嗎?”


  “宣遲……不想回京?”靈鵲嚐試性地問道。


  “也不是,隻是……好吧好吧,我承認,我確實不太想回去……”青年人低垂眉眼,喪氣一歎,當初也是為了逃避那繁瑣的政務才答應了外遣,這下又得回到假麵重重的京城,好不容易歇息了幾天,又要開始應付一大堆朝中政務。


  靈鵲沒有說話,隻是疑惑地看著青年,似乎在他的下言。


  有一種人,性格深處是極度慵懶的,但他也擁有想將一件事做到極致的覺悟,改革京城是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他做到了極致,為民請命他亦如此,倘若隻是隨心做事,這些尚不至於讓他費盡心力,然而官場的應酬和聖殿前的顧及體麵才是他覺得心力交瘁的地方,思及此處,想回京又不想,心中當真萬般糾結。


  “京城是天下最為繁華的地方,它能給人最好的生活,也能瞬間摧毀人的生命……”南祀如大歎一聲,為官的兩年來,他看過太多太多的無端之禍,之前他孤身一人,一點都害怕哪天天降大義,總是心直口快到處得罪人,仗著皇權加持身上數不清的特權,因此更是諸多官員的眼中釘……然而此刻多了靈鵲,他忽然有些怕事了,怕自己的直言不諱為她招來殺身之禍,怕有人知道他的軟肋是這位傻憨的姑娘而無所不用其極地靠近她……腦海中上演一場場人間慘劇,嚇得他趕緊握住靈鵲的手,捂在手心裏,像個孩子一樣急著證明自己毫無邏輯的話有多動聽“我們離開吧,到沒人的地方,你種田我織布,啊啊,不不不,我織布你種田……算了算了,回軼城吧,至少那裏是故鄉……雖然現在回去有些狼狽,但如果我們想藏起來,皇上是找不到我們的……我們找個山洞住進去,再也不問世事了好不好?”


  聞言,靈鵲愣了半晌。


  南祀如咕噥“鵲兒……”四條眉毛上倆衰,下倆哀,同樣的弧度看起來非常滑稽。


  伴隨“撲哧”一聲,爽朗的笑聲回蕩在路邊樹林中。


  “宣遲……好……可愛!”靈鵲擦了擦眼角因大笑而溢出來的氤氳,眨巴著大眼睛注視青年窘迫的神情。


  “可……可愛?……這算……誇人?就算你這麽誇我……我也不會開心的!”南祀如臉上飛染紅霞,氣鼓鼓轉過頭去。


  “討,討厭!不許學我!”靈鵲往青年身邊湊了湊,“不許!不說話!”作勢要撓他癢癢,前者忍耐力特別好,於是乎靈鵲當真就像一隻雀鳥似的在南祀如身邊胡亂搗鼓,然前者如屹立鬆柏,不受蠱惑亦不受威脅。


  南祀如哪裏有閑心玩笑,憂心忡忡之下盡是一場場天災,短短的時間裏,腦海上演了關於靈鵲的一百種死法,正當他嚐遍了愁滋味的時候,肩膀忽然一沉,微微側過頭,是靈鵲枕在了自己身上。


  “我好像……從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宣遲了……”靈鵲歪著腦袋凝視緩緩前行的路,空白的記憶像是一堵怎麽也衝不過去的牆,這座牆同樣是慘白一片,每當靈鵲想要偷窺,總會被傷得滿頭包,然而如今再次提取記憶竟發現那裏全被身邊之人填得滿滿的,是他滑稽的小胡子,是他時而清澈時而狡黠的眸,是他每一次呼喚自己靈鵲時的認真……每當如此,她的胸口就會泛起暖熱來,連同著腦袋也冒了煙,這份熟悉感從第一次大霧中相遇,再到香香樓的拍賣台上,說出來他不會相信,那日排開人群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他,就好像會發光一樣,灼得她滿眼酸疼,耀得她心旌搖曳,當時是何種心境?竟不是對陌生人的恐懼,而是類似於‘他終於回來了’這樣的希冀與盼望……


  冥冥之中,有一根線牽動著她的心神,她的眼睛,她的全部。


  “是嗎……我也覺得,我們……很久很久之前就認識了……也許上輩子我是個趕考的書生,你是書生遙遙仕途上……唯一的風景……”南祀如吸了吸鼻子,糟糕,眼睛好酸呐……


  “你才學這般出眾,上輩子……是不是也為我提過詩?”靈鵲順著青年的話繼續編撰故事“宣遲上前世一定是個落魄的書生!就像……茶樓戲本裏說的那些狀元郎的前身……那麽我呢?嗯……”邊想便蕩起腳丫來,想到精彩處,她甜笑著道“我是仰慕你詩句的有心人……我才不要那些世間庸俗的情感,我要做宣遲的知音……做宣遲精神上的伴侶!”


  一滴晶瑩的淚珠劃過青年人的臉頰,在墨青色的儒袍上綻開一朵水漬之花。


  “可是宣遲像孤鶩一樣,一去不再複返……我就等呀等呀,等了好久好久,甚至等到鞭炮齊鳴慶狀元,等到宣遲詩詞名滿天下,都沒能等到宣遲回來……於是我就收拾行李去找他……後來才發現宣遲在京城做了大官……特別特別大的官……若是按照戲本的套路,宣遲一定是個負心的壞人,可事實上宣遲是個為國為民,殫精竭慮的好官!他或許當初隻是因為政務繁忙才沒有回鄉!”靈鵲搖晃青年人的臂膀,嬉笑著問道“我……這個……故事不錯吧!情節環環緊扣,一點也不落窠臼對不對?”得意洋洋的小表情甚是可愛。


  “嗯。”濃重的鼻音夾雜在繾綣的尾調裏,青年人吸了口氣,望著漫漫長路緩緩地說“上輩子的南宣遲,或許對故鄉這個詞,抱著太多太多的怨恨了吧……他自小家境貧寒,不懂事的年紀裏死了父親,母親靠賣身為他籌措學費,而所謂的鄉裏鄉親不過是背後說慣了惡言惡語的陌生人,那些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也多對他冷眼相嫌,他是村中人人指點的髒孩子,母親在他懂事的年紀裏被浸了豬籠,從此,他就像個卑賤如泥的乞丐,不對,連乞丐也不如,隻配是糞坑中的蠅蟲吧……後來,他三考鄉試,考官於心不忍終於承認了他的才學,這才令他有了一路騰達的契機……再後來,他遇見了……”南祀如欲說下去,卻聽肩頭傳來斷斷續續的的輕鼾,靈鵲不知何時睡了過去,許是一路顛簸,乏了吧……他倏忽唇角綻開寵溺的笑,遂隱去眼中流轉的氤氳,‘再後來,就遇見了你。’


  “宣遲……為官而生……鵲兒不能……獨占宣遲……宣遲是百姓的……是天下的……”熟睡的靈鵲囈語不斷。


  聞女子夢中碎語,南祀如未來得及藏匿的淚水無措地滾滾而流,他吸了吸鼻子恍惚一笑“我哪有那麽偉大……我就是個,隨心之人……隻做自己覺得正確的事情……你呀你……身為女子,什麽百姓天下?最先考慮的難道不是你自己嗎?”緊緊握住靈鵲微涼的手,半晌,南祀如歎息著認命“好吧,我隻能聽你的……誰讓你說我南祀如……是天下的呢……”


  馬車行至一處吊橋前,草叢中突然躥出幾個黑影,嚇得馬兒猝然停駐驚呼一聲,“籲——!”


  南祀如趕忙安撫起受驚的馬兒,三個蒙麵黑衣人麵麵相覷,裝腔作勢喊道“逮!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話還沒說完,馬車中“歘”得一聲飛出一影白光來,三下兩下就把為首的兩個幹趴在地,青年人略顯同情的砸吧嘴。


  “哎哎哎!我錯了我錯了,南大人,靈鵲姑娘饒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剩下的黑衣人抱著腦袋哭腔求饒。


  熟悉的聲線鑽入耳畔,南祀如跳下馬車,扯掉抱著腦袋的黑人麵朝,楊小海的哆哆嗦嗦的麵孔映入眼簾,“你們來幹嘛?”


  倒地的其中一人揉著腦袋忽地起身,扯開了自己的麵罩,指了指剩下的那個暈厥的“劉壯壯指示的。”


  “錢幣?不是?你們仨什麽情況?半路伏擊我?”


  “嗚嗚嗚,壯壯哥說要跟著大人您一起上京……所所所所以……咱們幾個就……抄小道埋伏在這了……”楊小海用力推攘暈厥過去的劉壯壯。


  “……”青年人滿臉黑線。


  “過來過來,把他抬上車……”還能怎麽辦呢?荒郊野外的把他們三丟了不成?眾人沒看到南祀如臉上一閃而過的狡黠。


  醒來的靈鵲有些納悶,這馬車怎麽忽地這麽擁擠了?

  還有,一直昏厥的這貨,到底打算睡到什麽時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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