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京城一二事(四)
人群一窩蜂的來一窩蜂的走,回過神來的時候紅墳手中塞滿了碎錢和食物。
“初五你看!咱們有錢啦!嘿嘿!”紅墳炫耀似的在少年跟前搖了搖錢袋。
少年原本明亮的眸子忽然黯淡下來,他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怎麽了?你不開心了?”萬怨之祖唇邊的笑容漸稀收斂。
“沒有。”
這家夥,此刻連眼梢都透露著拘謹,“你騙不了我。”
“你知道方才那群人過來給你錢和吃的是因為什麽嗎?”少年問。
紅墳翹起嘴,朝自己豎起大拇指來“還能因為什麽?被我強大的力量給折服了唄!”
前者失望地搖了搖頭,“並非如此,他們是希望下午考核時你能讓讓他們。”
“讓?怎麽個讓法?我才不讓呢!”紅墳冷哼。
初五的視線拋向紅墳手中的碎銀子和五花八門的食物,“那你還收下?”
“這是他們自己要給我的呀。”萬怨之祖有些委屈。
“還回去。”
“憑什麽?”這回輪到紅墳不開心了,“他們願意給,我願意收著,都挺開心的不是嗎?”
“受人之禮,必有所還,否則會遭人記恨的。”少年苦口婆心勸道。
“這是什麽鬼道理!?在醉夢塢時,何多人為我散盡千金,難不成我要一個個給他們跪拜謝禮不成?東西是他們要給的,憑什麽要求我為他們做什麽?”紅墳怒嗔“我偏把這些東西都收了!偏不理睬他們!看他們能奈我何!”話說到氣頭上,紅墳轉身跑開了。
“紅墳……”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初五茫然抬起的手懸在半空不知所措。
‘早知道就不來了,條條框框的這樣不對那樣也不對,哼!從來沒有人敢對本尊的行為有所置喙,臭初五你算老幾!’紅墳一躍而上跳到了宮闈之上,放眼望去偌大的宮廷鱗萃比櫛,橙黃的朝天簷工整排列著,宮牆的前頭還是宮牆,複道如盤旋在地的巨蟒一圈一圈好似沒有盡頭的迷宮,紅墳一邊在心中給名為初五的稻草人紮針,一邊感歎這皇宮布局潛藏在壯麗外表下的複雜。
巡邏的守衛絲毫沒有察覺有個人隨意地在宮牆上爬行跳躍,紅墳躥到了一處風景雅致的花園裏,這裏比起無忱的許府以及那什麽黎王的王府要大上好幾倍,即便是到了蕭瑟的秋季,花園裏依舊開滿了爭奇鬥豔的花。
“皇上,今日共有一百四十二人登名在則。”午膳過後,洛福陪著帝王來到了後花園,順便將招安情況悉數匯報。
“嗯,都退下吧。”批閱了一上午的奏折,聖人早已疲憊不堪,現下他不想聽到公事,遣散了身後跟著的一長排女婢。
“都退了,退了。”洛福朝身後招招手,女婢們行禮退下。
“你也退下。”皇帝揉了揉顳顬。
“皇上身邊沒人伺候可怎麽成啊?”總管恭恭敬敬彎下腰。
帝王斜睨一眼宦人,宦人二話不說被嚇的立馬磕頭拜退而去。
唉,自從孔近侍和李公公莫名其妙身亡,自己身邊連個能推心置腹的人都沒了,涼亭中的帝王負手觀望池中鯉魚,遂聽“砰——”的一聲,緊隨其後是誰“哎呦!”痛呼,然後開始罵罵咧咧“什麽鬼皇宮,怎麽瓦片上全是青苔!?”
某位帝王剛準備起身喊“救駕”,假山後頭兀得躥出個人影來,隻見他一邊疼得齜牙咧齒,一邊反複搓揉屁股,一陣秋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二人一個涼亭中,一個涼亭外,大眼瞪小眼。
“是你?”二人同時指著對方驚呼。
紅墳眼中泛光是那個冤大頭!
帝王眼中含淚是那個怪力男!另外,現在叫救駕還來得及嘛……
紅墳自來熟地躍進涼亭裏,來到男人跟前,一拍他“恩人!好巧啊!在這都能碰見你?你在皇宮裏當差啊?”
被巨大的掌力拍出好幾丈遠的帝王揉了揉肩膀,露出假笑“是,是啊……”
“我就說嘛,你身上有種常人不具備的威嚴,定不是普通老百姓!”紅墳想起那日麵攤上初見此人時被他身上那種氣場震懾到的感覺。
男人聞言,心下不由地美滋滋,輕咳兩聲不自覺揚起音調道“哦?是嗎?”
“是啊!”紅墳憨笑著再次拍向男人。
又是一掌襲來,帝王閃躲不及,當下覺得自己離“先皇”一詞隻一步之遙,他不動聲色挪出一手臂的距離,“兄台說話歸說話,別再拍拍打打了……”當真吃不消啊……
紅墳忽而想起了初五的話,他說在皇宮裏一定要與男子保持距離,心中一時憤懣難耐,去他的保持距離,本尊偏不聽你的,她想也沒想,一把攬過跟前男子的脖子,樂嗬地說“不行,我就喜歡摟著人說話!你是我來到京城之後第一個給我施以援助的好人,你這個兄弟,我認定了!咱們倆交個朋友吧!”現學現賣那幾個送禮壯漢的話。
前者應接不暇差點當場翻白眼,要知道帝王除了與後宮嬪妃親近,平日裏最是杜絕與旁人接觸,尤其還是男子!當他下意識要蹦躂出大膽!放肆!之類的辭藻時,口中突然轉了個大彎“咳咳咳,你,你先鬆開我!先鬆開!有話好好說!吃不消了……”
意識到自己手上沒輕重的紅墳暗罵一聲大意了,遂鬆開了前者,不好意思地道了句“對不起啊兄弟,我這一興奮就控製不住自己……”
可憐的帝王揉了揉紅腫的脖子,看向這位滿身怪力的少年,他眉清目秀,雙眸清澈,看起來單純至極,當然隻是看起來,要知道當初他可是完全不顧臉皮當眾要挾自己借錢給他……還真是不不太美好的記憶呢……帝王有些走神。
見男人一直沒回答自己,紅墳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遂從懷中掏出所有的銀子,“喏。”
“這是什麽?”帝王看了一眼他手中沉甸甸的布袋。
“欠你的銀子唄!”紅墳將銀子丟給男人,隨後伸手“拿來吧。”
男人蹙眉,甚是疑惑。
“我的碎玉呀!”不耐煩地提醒道。
“哦……”男人打開布袋,發現其中都是些碎銀子,湊在一起也不過隻有幾十倆,“你攏共欠我一百兩多一文錢,現下隻有幾十兩而已,就想贖回碎玉?兄台你這樣做是不是有點不大厚道?”
聞言,紅墳臉上飛速染上紅霞,窘迫地咳嗽了幾下,“你可別把幾十兩不當錢!這好歹是一群人湊給我的賄賂呢!”
“賄賂?”帝王饒有興致地反問。
“有人說收了錢就要替他們辦事,不叫賄賂叫什麽?”
“嗯,他們讓你辦什麽事?”
“下午考核的時候放點水。”紅墳揮了揮拳頭“就是別太使全力的意思,你懂嗎?”
“略懂。”男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後又問“你很強嗎?”
“強?”紅墳嬉笑一聲,迎著太陽光振臂一呼“古往今來,沒有人能打敗我,我呀,已經不單隻一個強字能形容了!”
帝王挑了挑眉,抿住唇邊即將泛濫的笑意,“強不強我不知道,古往今來像你這樣毫無謙遜之心的人,倒是頭一回見。”
“哼,就知道你不信,凡人!”紅墳有些上頭,別扭地再次朝男人討要碎玉“不跟你胡吹了,聊正經的,把碎玉還給我。”
男人抿開一抹若有似無的笑“錢不夠。”他搖了搖錢袋。
“我以後會在皇宮裏當差!錢呢,是肯定能湊夠還給你的!”
“那就等湊夠一百兩的那天再來找我要碎玉吧。”說罷,男子欲離開,紅墳叫住了他。
“我叫紅墓誄,你叫什麽名字?”為了方便找人,留下名姓會比較好。
男人撫了撫下巴思緒半晌,“我叫肖琛儲。”
“肖琛儲……真是個難記的名字……”
“對了,你們考核的時間是什麽時候來著?”男人指了指天空中太陽的位置,“你確定你來得及?”本想袖手旁觀,現下還是善意地提醒一下他好了。
紅墳如夢初醒般咋咋呼呼“啊!我差點忘了!多謝肖兄提醒!”說罷抬腳一躍就登上了宮闈,這麽三下兩下蹦躂沒影了。
帝王盯著紅墓誄消失的地方皺起眉頭來,‘皇宮裏的禁軍就這般形同虛設嗎?看來,有必要把圍牆再增高一些啊……’
幾位考官盯著大太陽舉著手中的卷軸點名,一眾人等似乎全都到齊了。
等等,似乎?
“紅墓誄——!”第一遍,正常點名。
“紅墓誄——!”第二遍,口吻嚴厲,當中夾裹了一絲絲不耐煩。
“紅墓誄——!這廝死哪裏去了——!”第三遍,考官的嗓子冒出了火。
‘紅墳……你去哪裏了……’隊伍裏的少年焦灼地環視四周,他在心中一遍遍責備自己為何要與她起爭執。
“來了——我來了——!”紅墳急急忙忙從複道裏狂奔了出來,風塵仆仆的站到了隊伍最前列,一群人原本正慶幸著,現下臉上的表情比鍋底灰還黑。
“咳咳咳,你們都給我記住了,無故遲到者成績作廢!”考官很想瀟灑的這麽宣告,然而他一看向紅墳,便又立即改口“下不為例!”
另外一名考官接下話頭,宣布了此次考核的項目“首先比的是蒙眼辯位。”
話音一落,十四位重甲兵登場,他們頭上頂著靶子,麵部,身體全副武裝。
“每位接受考核的江湖人士手裏都會被發放一張弓,以及一根特製的軟頭箭,小宦們會為你們綁好眼帶,機會隻有一次,但凡箭未觸靶者,射到重甲兵身體者,皆淘汰。”
語畢,在場的綠林好漢們嘩然。
“他娘的,這怎麽打的中?”
“蒙著眼睛,目標還移動……這怎麽搞?”
“這也太難了吧……”
討論聲此起彼伏。
紅墳與初五的視線交匯在半空又都急匆匆撇開,當中都帶著對彼此的擔心卻礙於之前的那場爭吵。
一百四十二人,十人一組被分為十四隊,最後一個隊伍十二人,紅墳初五便是在這組最靠近宮牆的場地,他們被分在一起,近在咫尺,有太多想說的話卻無從開口。
宮牆內的妃嬪們很少見到這種陣仗,除了皇後幾乎都聚集到了宮門閣樓上觀看這一場聲勢浩大的選拔。
“瞧啊,快看那人!”
“哪個?哪個?”
“第十四組,最俊俏的那個!”
“哇……這般俊朗的男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番姿容竟不輸咱們皇上……”
丫鬟們你一句我一句嘰嘰喳喳個沒完,她們的目光自然會落在最好看的人身上,連同著她們身前的主子們也不自覺將視線投向了十四組的初五身上。
萬怨之祖豎起耳朵聽到她們的討論聲,心中盛上一大碗酸湯。
待她不自覺瞥向初五時,正逢小宦替他係上例行的蒙眼絲帶,少年俊拔的側顏被絲帶勾勒出半分騰繞的仙氣,半分禁欲的妖嬈,明明他同自己一樣身著粗布麻衣,看上去卻如是九霄雲外的出塵仙童,明明清冷疏遠,飄動的絲帶卻無意間撩撥旁人心弦。
“切。”紅墳置氣。
少年聞聲微微蹙眉,卻始終沒有說什麽。
待到小宦替紅墳綁絲帶時,她聞到了一股刺鼻的香料味,以為所有人同她一樣都是如此,便戴上了。
伴隨著考官一聲令下,重甲衛兵開始在場地裏沒有規則的跑起步來。
由於每個場地的分隔間隙並不遠,重甲衛兵腳步聲很重,彼此串聽的現象層出不窮。
所有人拉滿漲弦的弓蓄勢待發。
隻聽“嗖”的一聲,是誰的箭從容不迫地劃破空氣,呼嘯著雷霆之勢朝著奔跑中的重甲衛兵而去。
“十四組。”監考官舉起紅旗朝主考官報告十四組有一人正中靶心。
眼睛有點癢,紅墳無法專心辨別重甲守衛的方位。
下意識放下弓弦,伸手去撓眼睛。
監考官看向第十四組,嚴厲叱喝道“擅自將眼帶摘下者定作弊罪,立即喪失選拔資格,並永世不得參加朝廷的選拔。”
這考官的聲音似乎就是衝著她來的,管不得白天的爭吵了,她小聲呼喚身邊的初五“你的眼帶有沒有一股刺鼻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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