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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解圍

  小丫頭知道少年貌美,可這一對比之下,自己這位活脫脫的女孩子都被他比的相形見絀,何況他滿臉掛彩……而此刻這些傷痕如是各色的胭脂被傾城不自知的美人兒胡亂掩在麵上,多的是純情的美豔,著實讓身為女子的自己無地自容。


  “我了個大去……”始作俑者的蘭鈴下意識捂住鼻子,紅墳亦不自覺撫了撫人中,還好還好,她沒有實體,鼻孔下暫時流不出什麽液體來。


  “初五哥,你可真美啊……”小丫頭木訥地吸溜口水。


  少年慚愧一歎,搖頭“趕緊走吧,一會兒他們追上來了。”


  更深露重的軼城靜悄悄的,柱燈將二人的身影扯得很長,朝著護城河去途徑醉夢塢,這裏張燈結彩依舊是不夜天,隻是人流稀疏,偶爾會有醉醺醺的客人從塢中蹣跚著走出來,眼看著幾位夜巡防官兵朝這邊走來,初五按下蘭鈴的腦袋,二人相互扶持著朝前走去,卻不巧迎麵撞到了醉酒的客人。


  “誒誒誒,給我站住!撞了人不吭聲就想走?”其實隻是單純的擦肩,卻不料那醉漢攔住糾纏。


  ‘這醉漢怎這般讓人惡嫌!’紅墳啐了聲。


  蘭鈴想要發作,卻被初五攔下,他柔聲“這位大哥,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


  醉漢懵裏懵懂地扭了扭惺忪的眼,忽地眼睛一亮,換了一副討好的嘴臉“姑……姑娘你沒事吧?是……是我不好,有沒有撞傷你啊……哪裏疼?我瞅瞅?”他伸出手,一把覆住了少年賠罪作揖的雙手之上,在他醉得昏天暗地的眼中,女裝的少年儼然是個玄霄仙子。


  “喂!老色胚,你幹什麽!?”蘭鈴奮力打開男子的手,站在少年跟前張牙舞爪,一副母雞護蛋的模樣。


  “死丫頭你給老子起開!”醉漢說罷便要揚手摑人,卻被初五半空攔了下來,醉漢本以為姑娘家家沒什麽力道,卻未曾想自己被她掣肘於空半天不得動彈,“媽的,小娘兒們!找死!”他氣急敗壞。


  “前麵的,什麽情況?”夜巡防的官兵走上前來。


  初五心下一聲不好,隨即放開了醉漢。


  醉漢一看有官兵前來,瞬時醒了酒,給自己換了副受害者的神情諂媚道“官爺,你們來的正好,這兩個小丫頭撞了我非但不道歉,還想勒索我!”他抬了抬手,腕上還殘留著禁錮的紅印。


  幾名夜巡防在後邊訕笑了起來,大抵是覺得一個大老爺們被個姑娘家家的勒索這種話,怎麽說怎麽搞笑,醉漢臉如火燒,喊道“妓院門前,世風日下!什麽怪相沒有?”意思指的是,在這種風塵場所外逗留的人也不是什麽正經人家。


  為首的夜巡防側眸旁的兩位女子,見二人眼中露出些許閃躲之色,麵露厲色問道“是嗎?”


  “當然不是啊~”


  這聲回答油腔滑調,自帶半盞俏皮,熟稔到無語附加,自不是出於初五,蘭鈴也並未開口,紅墳心下一驚,順著小丫頭的視線往醉夢塢大門口探去,隻見來者背著塢內燈紅酒綠的靡靡之光,身著赤紅的鳳羽霓裳,嘴角銜著一縷慵懶狡黠的弧度走上前來。


  ‘我走路的步調這番六親不認嗎?’附著在蘭鈴意識中的紅墳眉梢一陣抽搐。


  “紅兒姑娘!?”


  “果真是紅兒姑娘!”


  “哥幾個今天走的什麽運……”官兵們交頭接耳,難耐興奮。


  曾經的自己視線掃過一眾,最後故作淺歎,孺子不可教地搖搖頭“小花,小草,我平日裏是怎麽跟你們說的?客人倘若輕薄你們,便要大聲叫出來,要不然呐,這群兜中窮得叮當響的無賴潑皮會更加肆無忌憚的欺辱咱們,對了,讓你倆去城主府中傳個信,怎慢吞吞的到現在才回來,罰你們這個月的月錢!”


  ‘小花?’


  ‘小草?’


  少年與蘭鈴交換了個疑中帶嫌的眼神,隔空嘀咕這名兒還敢再隨意一些嗎?


  附著在蘭鈴意識裏的紅墳扶額對不起啊兩位,我是個取名廢……


  夜巡防麵麵相覷,為首的將領察言,朝花魁微微欠身作揖“紅姑娘切莫生氣,哥幾個定會把這無賴帶回去好好審問。”說罷,一聲令下,幾名夜巡防上前來架住了不明所以的醉漢。


  “誒?為什麽抓我?明明是她兩撞了我!”醉漢掙紮起來。


  “聒噪。”紅墳撓撓耳朵。


  被拿住的人上下嘴皮突然黏在了一起,他悶聲亂霍霍,遭來官兵的一陣拳腳,而後他蔫兒在原地老實巴交不再折騰。


  “二人姑娘多有驚擾,見諒。”夜巡防亦朝初五蘭鈴作歉,隨後揮一揮手,收隊離開了醉夢塢。


  此事過後,紅墳見曾經的自己半垂眼簾哈欠連天,伸了個懶腰正欲轉過身去。


  “多謝姑娘解圍。”少年溫純沙啞的聲音飄向花魁的耳畔。


  花魁努努嘴,嗯了一聲,又打了個實在稱不上好看的瞌睡,疲倦地擺擺手,“走吧走吧。”


  怪不得完全不記得這茬兒了……原來自己那時候困倦得要命……想來大抵是因為白天跟著靈鵲學禮儀,到了晚上還得背無忱開創的各類術法咒語,實在沒什麽精力活蹦亂跳……


  畫麵尾隨著蘭鈴對自己背影的打量漸漸消失,而後陷入一灘水澤之中,紅墳渾身打著冷顫,知道他們這是又下水了……


  ‘我到底是造了什麽孽……’非得跟著一起沉到水裏……


  然而待視線再次明朗,卻不是從城外的護城河灘醒來,而是葛棗村裏的那潭沉屍池旁的石階上,紅墳感受到小丫頭的驚慌失措,以及小腹上傳來的疼痛,她伸手摸了一把左側的肚子,滿手是血。


  ‘怎麽回事,這次又發生了什麽?’紅墳心中浮現縷縷不安。


  忽地,一陣腳步聲響起,蘭鈴丫頭忙不迭委身鑽進棧道下,傷口再次浸入腥臭的池水中,鑽心的疼,她拚命咬牙忍著劇痛的肆虐。


  “這是最後一個了吧?”


  “應該是吧。”


  隻聽“噗通——”一聲,什麽東西被丟進了水中,蘭鈴向池中央探去,赫然探到一張無比熟悉的蒼白臉頰,劉大叔渙散的瞳孔裏似乎還殘留著對這世界原始的期望,他滿臉的不予置信,根本沒有時間去理解自己為何會迎來死亡,明明,躲過了洪水啊?


  大難不死,難道不應該是必有後福嗎?


  蘭鈴驚呼一聲,猛地捂住嘴,心口一陣陣撕心裂肺竟讓她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創口,她朝著劉大叔遊了過去。


  “什麽聲音?”


  “別管了,快走快走,這地兒沉的都是枉死的屍身,邪乎的很!”


  腳步聲走遠後,丫頭艱難地從水中拖出了劉大叔,不死心地搖晃他“劉大叔!你醒醒啊!劉大叔!”


  回答她的是這雙直愣愣盯著她,死不瞑目的混沌瞳孔。


  她撫上劉大叔胸口正對心髒的的創口,一擊斃命的長刀曾貫穿過這裏。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啊!”蘭鈴的整個胸腔都在顫抖,幾欲破碎,她猛地咳出一口血,紅墳受她刨心泣血的強烈悲傷影響,心中疼得差點被彈出意識之外。


  眼前的畫麵忽地被染了血似的腥紅一片,而後紅墳聽到了什麽碎裂的聲音,天旋地轉過後,腥紅被一洗而空,她回到了最初進入蘭鈴意識的場景。


  蒿裏誰家地?

  聚斂魂魄無賢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少踟躕。


  還是這首挽歌,明明與之前無異,聽來卻少了那些方始的詭譎,依舊是尖銳的嗓音如是鐵劍劃過石牆,卻促得紅墳潸然淚下。


  想起來了,小丫頭想起來了,那一夜趕到葛棗村時,已是裏三圈外三圈被官兵們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們舉著火把,將整個村子照的如是白晝。


  “官爺,官爺,求求你們了,放了我們吧!內人已是命在旦夕了啊!經不起這樣的整頓啊!”


  “官爺饒命啊!”


  村民們拚了命的朝離他們一丈外白布掩麵的人磕頭,他們身後躺著身染疫病無從起來的親人們。


  站在官兵後邊的男人蘭鈴記得,他是城主身旁的那個管家,管家不知給自己捂了多少層麵罩,連同聲音都變了調,隻見他朝著軼城方向作了個空揖,冷腔說“得城主令,控製瘟疫需先隔離病源,未曾想疫病來勢洶洶,現下治療無果,致全村村民染上疫病,為了保護周遭村落的性命,百般忖度,無奈隻得焚村燒屍,嗚呼哀哉!”


  躲在土丘後的二人猛地愣怔在原地,瞳孔急速收縮。


  管家揚手發號施令。


  “住手——!”


  少年瘸著腿艱難地狂奔上前,蘭鈴跟在他的身後,生怕他下一瞬摔倒在地,到現在為止,她的腦袋還是懵的。


  “初五小跛子?!這家夥不是被關起來了嗎?怎的跑出來了?來人啊,給我拿住他!別讓他靠近!”管家大喊。


  少年哪裏是一群常年練武的士兵對手,三下兩下連反抗的機會都被奪走,他如是一隻被禁錮在釺子上的糖吹娃娃,動輒一下便要傷筋動骨,然他依舊忍著骨絡的疼痛拚命掙紮,“你們不能這麽做!不能!”隻聽他用盡渾身力量嘶吼“天災能躲,亦然,瘟疫並非無解,它能治!它能治的啊!”


  字字鄭重悲愴,旁人聽來卻是為救人的無力狡辯。


  管家嘴角的哂笑被白布遮住,他上前一步,打量少年這一身怪異裝扮,伸手拍了拍他青紫斑斕的臉頰冷嘲道“小龍王,城主是看你昔日救人無數,念你為軼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才不殺你,你可別得寸進尺了!”他轉過身,望著這群目瞪口呆的村民又說“瞧瞧,瞧瞧,別以為城主不知道這都是你做的好事……”管家忽地收斂起輕蔑的目光,再次轉過身來拎住少年的衣領,惡狠狠道“若不是你,那場洪水早將葛棗村衝得一幹二淨,這群人也早就跟親人們亡魂團聚了!你擅作主張過來救人,又為城主徒增這一道煩惱,你呀你呀,你才是妥妥的惡毒啊!好生的惡毒啊,他們原不必遭受如此折磨!”


  管家句句誅心,竟讓少年頹覺他的話在理,他惶恐地凝望管家這一雙惡狼般的瞳孔,呼吸急促。


  瞥到少年那純粹的善瀕臨崩潰,令管家心情頗為舒暢,他繼續趁熱打鐵,叫來官兵,命令他結束當中一位病情最重之人的性命,手起刀落之間,鮮血灑了一地。


  “媳婦兒——!”


  “二嫂!”


  “弟妹啊——!”


  “……二嫂子……”蘭鈴被一名身強體壯的士兵拎在手中,雙腳騰空,這不是她第一次麵對死亡,卻被這屠戮的畫麵嚇得說不出話來,她木訥地望向與自己境況所差無幾甚至更糟糕的初五,又瞄向哭天喊地的村民們,最後視線定格在那管家身上。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小丫頭在內心中提問,紅墳蹙眉不語,而後小丫頭的聲音又再次傳來,這次好像是專門針對這位依附在自己靈識上的萬怨之祖而提出的問題‘我們不該活下來嗎?奮力求生的我們,錯了嗎?那些無情褫奪我們生命之人,才是對的嗎?我們……不配重生嗎?’


  每一個問題,都如同芒刺卡在紅墳的喉間,她發現自己所謂的嫉惡如仇此時此刻毫無用武之地,她從那些詩詞典籍中學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竟無一能解她的惑。


  ‘那你也不該……枉殺無辜者的性命……更不該妄圖靠近軼城……’紅墳狠下心撇開問題,直麵蘭鈴丫頭的惡行,她發現自己已然不再怨恨這隻縛身怨,語氣堅決卻處處婉轉。


  ‘你豎起耳朵好好聽聽那人接下來的話吧……’縛身怨蘭鈴冷嗤一聲。


  視線重新凝聚。


  少年的意誌幾欲被管家撕得粉碎,他失魂落魄地盯著儼然已經沒有了氣息的王二嫂,不自覺顫抖著,口中機械地重複著先前的話“瘟疫可治……瘟疫是可以被治療的……它並非無解……”此話聽來不知是為了求情,還是為了安慰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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