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懼水
恍惚的視線中突然鑽進來赤朱色的巨大魚尾……
紅墳猛地一怔,那般巨大的赤鱗,冒著耀眼的光亮,尾鰭是淩冽的豎甲,能將所有的暗流甩開……不對,那不是扁平的魚尾……那是……龍尾……
“咳……嗚……”紅墳掙紮了起來,越來越多的水被灌進胸腔。
沒想到自己點這麽背,竟是在這番情況下碰到了河流中的虯龍,巨大的尾巴掃過來時,萬怨之祖猛地閉起了眼睛,她心下死定了,漫長的生命或許可以在此終結,這般想著,雖遺憾,卻突增一絲絲解脫的心安,然而等待她的並不是蠻橫的衝擊力,身體隻是落入了一個溫柔的懷抱中。
隨後,唇上一熱,一股又一股清新的空氣被度進了胸腔之中,意識在漸漸回來,視線也開始發揮原有的作用而不是一味的觀看走馬燈,熟悉的臉映入眼簾之中,精致柔和的五官在水中泛著熒熒之光,啊,都快忘了,是這小子啊……難不成這才是最後一張走馬燈?紅墳已完全分不清現實與虛幻,隻是瞠大眸子死死盯著這張俊俏的麵孔,真好,臨離開這個世界前,還能再看到漂亮的人……
“初五哥哥!初五哥哥!墓誄姑娘!你們在哪啊?別嚇宸兒啊!”宸兒急的在岸上直跺腳,差點將草皮躲禿嚕,她決心沿路返回找人幫忙。
在距離二人落水的幾百米開外,少年將暈厥的女子拖上了岸,西垂的落日將水麵照耀地閃閃發光,像是綴著數之不盡的鑽石。
“醒醒。”少年小勁拍打紅墳的臉,前者像是陷入了夢魘,一直不斷往外吐水卻怎麽也不願睜開眼睛,初五掰開紅墳的眼睛,渙散的瞳孔似乎正預示著什麽,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幾條手指印很快浮現在昏厥之人蒼白的臉頰上,“醒過來……醒過來……紅墳!”漸漸焦急,搖晃溺水人兒的力道也越來越大。
“噗——”一大口水從紅墳嘴裏滋了出來,愣直直噴湧到了少年臉上,漸稀有光映入眼簾,再然後便又是這張綴滿水珠的臉,他唇角綻開原始的欣然,虎牙猶如調皮的稚子跟著一起探出頭,紅墳下意識抬起千斤重的手臂遮住眼睛,“咳咳咳——咳咳咳……笑屁……真刺眼……”這人,好像會發光似的。
“你沒事……太好了……”顧不得自己也是剛從水中出來,為了避開了所有暗湧與沉積物將體力全部耗盡在了水中,少年起身的瞬間眼前一黑又頹然蹲了下來,勉強支撐已經乏力的身子。
紅墳錘敲胸口吐掉嘴裏最後一口水,她氣息奄奄從袖口掏了掏已經差不多爛成紙漿的黃紙,心下現狀該是生些火來,黃紙都成粥了,還怎麽使出吟火烘衣服?寒芒就更不行了,那是探路用的光,是冷得,撾耳撓腮之際,一個略顯荒謬的想法竄了出來。
初五感覺體溫在一點點剝離自己,他明白這是消耗過度的結果,跛傷的右腳在水中超負荷的擺動牽一發而動全身,如今更是連著整半個身體一道被生生掰斷似的疼,疼得他非得咬緊牙關才能勉強控製喉中的痛呼,額上的冷汗與河水融為一體,他看到紅墳從腦袋後攥出一根古樸的牙白色笄子,而後狠狠刺向了自己的左手,“你幹什麽!?”少年煞白著一張臉,措手不及握住紅墳的手腕。
前者一臉懵懂地看向目瞪口呆的少年人,她微微啟唇,卻不知該如何解釋這種在旁人看來猶如自殘的行為,幹脆不解釋了,她甩開少年的手,隨後用左手上的血在草皮上用力一甩,默念道“九嬰之焰,來。”
話落的刹那,那些被摔在草皮上的鮮血開始冒起了烏色的煙來,初五下意識咽了口吐沫,不敢說話,尤見那烏煙瘴氣似的東西底下時不時冒著火花,像是火石摩擦出的那般,初五隱約能聽到“噝噝”聲,他不明白為什麽火焰下是這樣的聲響,當他定睛草皮時,突然一張黑漆漆的大口張揚著獠牙朝他彈來,“蛇——!”原來那是蛇吐信子的聲音!全身上下的血液都仿若凝固般使得少年定在原地無法動彈,眼見頭頂冒火的小蛇就要朝他咬來,下一瞬卻在半空生生停了下來,信子吞吐觸到了少年的鼻尖,滾燙的溫度將他渾身的血液點燃,他驚魂未定朝後踉蹌而去,耳邊傳來紅墳爽朗的嬉笑“哈哈哈哈,頑皮!不許咬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少年轉睛,紅墳正拈著小蛇的七寸。
不知是否幻覺,那小蛇聞言突然變乖巧了許多,紅墳將它輕輕放在草皮上,不一會兒小蛇盤旋成了個圈,“騰——”得一聲,一團烈火熊熊燃燒。
“愣著幹嘛,過來烤烤衣服啊……”紅墳揉了揉左手,丟給少年一盞‘包在我身上,不會有事!’的笑容。
肉眼可見的血肉複合速度,初五扭了扭眼睛,再次瞥向紅墳左手時已和最初無異,他知道紅墳不凡,但方才這一通操作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少年拎著濕噠噠的衣物怏怏坐到了火焰旁,不時偷瞄紅墳被搖曳火光映照的麵頰。
夕陽要落未落,淡朦的弦月卻早已掛在了穹頂之上,護城河旁的草叢堆裏紡織娘開始吆喝關於夜來時的群蟲聚會,一時間四麵八方的都投來了應和聲,紅墳就坐在葳蕤而生的矮草旁,蟲鳴令她有些惱,“閉嘴——!”隻聽她大吼一聲,不消片刻,萬籟俱寂,耳畔唯剩河流澹澹。
許久的靜謐後,初五倏忽笑出了聲,散亂的鬢發半幹未幹,鬆垮的衣物耷拉在肩頭,看起來有些滑稽但並不妨礙他的俊秀,紅墳撓撓頭,不解道“你笑什麽?”她喜歡看他笑,每當露出虎牙的時候,都會讓她心裏徒生出未曾體味過的暖意。
“沒什麽……哈哈哈哈……”想要掩飾自己卻還是敗給了突兀的笑點。
紅墳半垂眼簾不滿道“你不說我要放蛇咬你嗷!”說罷便要再施術。
“哈哈哈,別,我說我說!”及時拉住肆意笑點的韁繩,少年毫無形象地擦了擦眼角滋的濕潤,“看你各類強大術法傍身,我比較想知道你既有如此神通,卻又為何會怕水?”
“怕,怕,怕水?……你才怕水!我一點都不怕!”紅墳臉頰霎時染上紅霞,連口齒都不住地磕碰,她心虛地不敢去看少年探究的目光。
初五見她結巴半許,心中突然有種揭竿起義後的愉悅感,仔細想來,他們兩個雖並未有太多單獨相處的時間,卻一直都是他在扮演被調笑的角色,每一次都會因為她輕浮的言語而半天囔不出一言,此時見她唯唯諾諾,許是因為自己戳中了她的軟肋;少年清了清嗓子,桃花眸映襯跳竄的火焰,“你在水中如同被點了穴,一動也不動,正常人懼怕水是因為懼怕死亡,所以會一直掙紮拚命求生,而你怕的不是死,隻是水,所以會因為四麵八方的恐懼而無法思考。”
少年的聲線比得過最和煦的春風,他的推測直直襲進紅墳的心口,她愣了愣神,眼眸一黯“哼,這些都是你的臆測,不是真的。”
“但願吧。”初五斂去麵上的笑意,逐漸凝重起來。
“什麽但願啊,會不會說話,你應該說對,沒錯,都是我瞎猜的!”紅墳沒好氣地嘟囔。
“三次了。”初五歎息,“我的建議是,以後還是避開水源的好。”少年並沒與因為紅墳打哈哈而跳過話題,反而在仔細想解決辦法。
“什麽三次?”紅墳腦袋上長滿了問號,隨即反應了過來麵頰漲得通紅,她本以為自己的臉皮厚到可以跟赫赫威名的身份並駕齊驅,沒想到現在火燒火燎的燙,她想,一定是天太熱,九嬰焰太烈的緣故,“避什麽避,下回我再溺水你不準救我!救我你就是豬!”堂堂萬怨之祖,怕水這事兒說出去豈不是笑話?
初五輕笑一聲“就算是一隻豬掉水裏四次,我也會救它上岸的。”
“沒事你救豬幹——?”本想揶揄跟前的少年,卻被反將一軍的萬怨之祖氣的竄了起來,休息的差不多,現在殺人應該輕而易舉!她質問“你說我是豬!?”
‘該怎麽形容她的反應弧呢……’少年眯起眼睛,笑得人畜無害“沒有,沒有,我隻是打個比方而已……我可是從頭到尾沒提你……”
“唔——”語噎的萬怨之祖悶聲撓撓頭,他確實沒說,但總覺得哪裏不對……罷了罷了,擺擺手,不跟凡人一般見識,紅墳悻悻坐下,雙手撐住腦袋盯著火苗懶散問道“衣服差不多都幹了,什麽時候回去?”
少年餘光掠過地平線,搖搖頭“等宸兒。”
“誒?說起來,宸兒呢?”萬怨之祖煥然大驚環視四周。
“她應是去城內叫人了。”初五的語氣沉了沉,已經這麽久了,也該回來了……
夕陽的最後一縷光輝消失在了地平線上,夜風吹來,溫度驟降,天空中掛滿了閃爍的星,匯聚成一條璀璨的星河,然而初五與紅墳卻沒有任何觀賞它的心情。
“辛苦了,九嬰。”小蛇“嘭——”的一聲消失在白霧之中,沒有火光的照耀四周頓時一片昏暗,紅墳習慣性地掏黃符,才發現紙糊狀的黃紙已成了一坨硬邦邦的紙餅,她歉疚道“用不了那個術了……”不僅僅是尋蹤術無法用,任何倚靠符籙的術都用不了。
初五聞言點了點頭表示了解,未多做逗留,徑直朝城內走去,萬怨之祖跟在他身後,二人再次來到城內,因醉夢塢新花魁的事情整個軼城成了不夜城,到處當燈結彩,各個街道歌舞升平,人們沉浸在紙醉金迷中無法自拔。
迅速穿越人群時,初五下意識拉住了身後的紅墳,二人如是逆流的魚兒,在盛大的遊行中緊緊依偎,他們不住地呼喚宸兒的名字,卻被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掩蓋。
燈紅酒綠之中,紅墳的餘光恍惚瞥見一抹淡泊時隱時現,她甩甩腦袋將那素色的身影甩出了意識,總能在路過的人群k口中聽到那些柴米油鹽之類的生活小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七嘴八舌說個不停,紅墳生平躲燥熱躲烈陽躲聒噪,今天一次性體驗了個夠,初五牽著她用身子為她開道,精瘦的身板哪裏是人群的對手,不一會他便氣喘籲籲,連手心都覆上了一層冷汗,紅墳突然覺得心口一陣焦急,為何,為何,找不到人?若是從前,一個法術就能解決的事情,不,不是自己獨自在鍾山的從前,而是遇到無忱後的從前……此刻她徒有一身靈修卻隻能像個凡人一樣穿梭在擁擠的人群大海撈針。
第一次覺得針對性的術法這樣重要,原來靈修不止可以打打殺殺防備猛獸,也可以拿捏精確控製輸出量透過咒文去辦別的事情,往大的說,封印結界,時空轉換,甚至修改人的命途,往小的說,控製五行,禦器飛行,或者隻是簡單找個人……紅墳突然思緒起,自己是否要將另一半靈修交給無忱讓他再去開發些有用的術法來,想來好笑,強大如她,在如此漫長的歲月裏,竟隻知道用上古血祭來召喚凶獸戰鬥,從未想過用這力量去幹別的。
“初五!”紅墳扯住少年。
“怎麽了?”少年回過頭,他早已滿頭大汗,腳下卻未停。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跟我來!”心中生出妙計,拉著少年衝出人群來到了一處僻靜的豁口。
熟悉的動作提醒少年女子想要再次用笄子刺向自己,他下意識握住她的手腕“你不痛嗎?”他緊緊盯著她之前愈合的地方,隻要細細的看,那裏還是有淺淺的一層結痂的。
“不痛不痛,一點都不痛,鬆開我,找到宸兒要緊。”紅墳不耐煩地甩手,少年被她過分又不自知的力量攘後趔趄了好幾步。笄子沒入肌膚時,能明顯看到女子吃痛的表情,血珠瞬間蔓延了出來,隻見她將笄插回發髻上,右手抹了一把左手手臂上的鮮血灑向半空“窮奇,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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