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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漠漠輕寒(2)

  她呱呱說了半天,聽不到舒暢的回應,一側身,看舒暢兩眼直勾勾地看著裴迪文從車裡跨出來,身上穿著駝色的大衣,開門的中年男人從裡面拿出行李箱,宋穎笑吟吟地從另一邊下車,手柔柔地環住裴迪文。一個皮膚黑黑的粗壯婦女抱著個小女孩迎上前來,裴迪文張開雙臂,小女孩撲進他的懷中,頭軟軟地抵在他的頸間。


  「看傻啦。」米蘭用胳膊肘兒碰碰舒暢。


  舒暢緩緩地收回視線,自嘲地一笑,「感覺很不真實。」


  「像電影里的畫面?別羨慕,他們不一定有我們過得自在,除了多幾個錢而已。」


  舒暢低下頭,胃裡忽然湧上強烈的抽搐感,看著擱在膝蓋上的雙手控制不住地哆嗦著,她忙雙手互絞,一掌的冷汗。


  來香港,也許就是想看這一幕吧!老天真是體貼,她看到了。


  寧致的話,可以不相信。


  趙凱的資料,有可能作假。


  她在心裡,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他找借口,總想著給他機會了,也就是給自已機會。


  邂逅一份真愛,不容易。


  他是她的伯樂、嚴師、上司、戀人,一重又一重的身份,她捨不得歪曲,她想珍惜。不是因為他尊貴的身份、驚人的財富,而是他這樣的一個人,一個把她捧在掌心、細細呵護了三年的男人。他怎麼會欺騙她呢?他怎麼不會欺騙她呢?


  親眼所見之後,她的心絕望得無法呻吟,再也沒有辦法自欺欺人。在香港,他是一個體貼的丈夫、慈祥的父親;在遠離香港的濱江,他是她溫柔的愛人。精英就是精英,俊傑就是俊傑,每一個角色都演繹得令人心動。


  呵,如果他去角逐奧斯卡,應是當之無愧的影帝。


  裴家豪宅漸漸遠去,再回眸,看著和樂融融的三口之家,她發現她是如此的羞恥,如此的狼狽。


  這一年,舒晨過世,楊帆成了談小可的丈夫,裴迪文原來是一個雙面人,真是多事之年!幸好,明天就是除夕了,可以和這一年說再見,她……還沒有失去太多。


  額頭在那一瞬間微微濕潤,從內而外的冷讓她手臂上驟然皺起雞皮疙瘩,到達廟街時,她只覺著自已成了一具空殼,靈魂已碎成了片片,散落在香港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廟街上人流如潮,穿過亮燦燦如白晝般的燈泡,一列列擺放著各樣市井小物的小攤。小巧的公園中,拈著蘭花指嬌媚唱起粵劇的小旦吸引了一群群的過路人。微暗的街邊,一攤攤看面相、測八字的攤子為你占卜未來的吉凶。


  舒暢被米蘭拉到這拉到那,米蘭讓她看哪裡,她就看哪裡,讓她吃什麼,她就什麼。


  「舒暢,你臉怎麼這樣白?」兩人在「興記菜館」里吃煲仔飯,米蘭給舒暢澆醬汁時,抬頭看了看舒暢。


  「可能這幾天沒睡好吧!」舒暢摸了摸臉,不好意思辜負米蘭的心意,大口吞咽著細長的米粒,其實,她已經什麼都吃不下了。


  「舒暢,你明天到我家去吃年夜飯,後天,我陪你逛海洋公園、太平山。」


  「不了,我明天下午回深圳,然後坐晚上的航班回家,除夕晚上的票,有可能不緊張。」


  「你才住一晚,怎麼就走了?」


  「香港是有錢人的天堂,我就是一普通工薪階層,大過年的在這兒,對著繁華落莫興嘆嗎?還是回家吧!」


  米蘭遺憾地嘆氣,「我媽是個特傳統的人,要不是過大年,我可以騰出時間好好和你瘋,讓你玩得盡興的。」


  「我爸媽也是個傳統的人,如果我能趕回去,他們一定很開心。」


  「嗯,那好吧!明天我送你到海關。」


  「不要了,我一個人可以的。米蘭,謝謝你,我玩得很好。」舒暢真心地握著米蘭的手。


  米蘭擠了擠眼,俏皮地笑道:「真肉麻。」


  米蘭把舒暢一直送進酒店大堂,才告辭。


  舒暢沒有急急梳洗,靜靜地坐著窗邊,看著外面霓虹亮如彩帶,直到坐到夜深,方才上床。睡前,她習慣地打開記事簿,看看有沒遺漏的事。記事簿的第一頁是張日曆,在每個特別的日子,舒暢愛在下面作個標記。


  每個月的二十號,都用紅筆畫個圈,那是她生理期的日子,一向很准。這個月的二十號,下面是一片空白,而今天已是二十四號了。


  她茫然地盯著日曆,一行淚渾然不覺地滑下臉腮。


  酒店規定中午十二點前退房,當天不算房費。舒暢早晨起床之後,就退了房,把行李寄存在前台,然後她打了車去恆宇大廈。


  難得來一趟香港,該看的都要看到,才能讓心死得明明白白。


  除夕夜,香港是個陰天,陰寒濕冷,港灣裏海水濺起層層的浪潮,船隻揚起風帆,來往不息。


  車在恆宇大廈的對街停下,這裡街面開闊,壯偉的建築物林立,而恆宇大廈在其中,獨樹一幟。司機在路上告訴舒暢,這幢巨型的建築是死去的裴迪聲和他的導師合作設計的。


  街角有個賣奶茶的便利店,舒暢買了杯奶茶,叮囑要熱的,她不是口乾,而是手冷。一杯熱奶茶在手,惶惶不定的心才平靜了一點。她木木地立著,打量著眼前的建築。


  她大學里,也學過設計,不過是設計橋樑、水壩、船閘,做了法治記者之後,所學的差不多又還給老師了。她來這裡,不是來膜拜、不是來景仰這建築,而是來看看裴迪文工作的另一個地方。


  接任恆宇的總經理之後,她想他很快就會離開濱江的。如果她沒發現這一切,他會如何向她解釋或如何安排她呢?不管是哪一種,她相信他都會做得非常周到,讓她感到幸福而又溫馨。


  多麼諷刺的荒誕劇!


  她無力去戳穿他甜蜜的謊言,更不想去與他理論一番道德的準則,該發生的都已發生,除了努力去忘記,除了默默地走開,還能幹什麼?

  把他們之間的一切抖得滿城風雨,貴公子有情人,那是瀟洒,那叫風流,而對於她來說,卻是又一輪的傷害。


  楊帆給她的千瘡百孔,還沒痊癒,現在又添新傷,她不是鐵人,能撐多久?


  舒暢凄婉地掃了一眼屹立在灰雲之下的恆宇大廈,那樣的高度,像是直達雲層。她清醒地意識到,即使沒有宋穎,她與他之間,也是看不到盡頭的。


  舒暢譏諷地笑出聲,果斷地收回目光,轉過身,她要回到屬於她的世界里。


  她低頭專註地走著,兩個頭髮染得花花綠綠的少年踩著滑板,飛快地向她這邊過來,舒暢聽到聲音,身子往旁邊側了側。


  「啊……」少年經過她身邊時,手一勾,搶過舒暢肩上的包,舒暢本能地叫出聲來。


  兩個少年腰一弓,滑板像風似的,拐進一條巷子,刷地一下轉瞬沒了蹤影。


  舒暢醒悟過來,奮力追了過去。


  包里有她的手機、所有的證件、銀行卡,還有一部分現金,如果沒了,她連海關都出不了,又身無分文,唯一可幫她的米蘭的手機號還存在手機里。


  舒暢一邊跑,一邊大叫「抓小偷」。


  不知是香港人聽不懂普通話,還是她的聲音不夠響亮,舒暢叫得這樣,路人只是怪異地瞟她一眼,路照走,車照開。


  兩個少年越滑越快,舒暢睜大朦朧的雙眼,她看不到他們的影子了,她彎著腰,大口地喘氣,淚,如雨下。


  「舒記者?」一輛紅色的跑車在她身邊緩緩停下,車窗徐徐滑落,宋穎明眸鮮妍的面容上,一臉震愕,「你什麼時候到香港的?」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越是不想見到的人,偏偏怎麼躲,也躲不了。


  舒暢匆忙地抹去臉上的淚,「我今天就走。」話音一落,她才意識到自已答非所問。這樣的回答好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在向大人保證以後不會再犯一般。她心中掠過一陣無力的悲涼。


  宋穎推開車門,儀態高雅地跨出車,一雙妙目看定她,良久才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你是和Laird一塊過來的?還是你一個人來的?」


  舒暢深深討厭她這種居高臨下盤問的語氣。她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保持鎮定,「宋女士,我好像沒必要告訴你這些吧!」


  宋穎冷冷一笑,聲音中帶著凜冽寒意,如冰凌一般劃過她耳邊,「你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只不過Laird身在濱江,有個什麼風花雪月,不傷大雅,我也就睜著眼閉著眼。單身在外的男人,不能要求他如何忠貞,他心裡有我就行了。可是沒想到你竟然敢追到香港來,真讓我對你高看了。是不是聽說Laird升為總經理,你也做起總經理夫人的美夢來?呵,你這種上不了廳堂的柴火妞,也不拿個鏡子照照自已,你配嗎?」


  舒暢哪裡受過這樣的恥辱,可是她一時竟然想不起來如何回擊。她和人家老公剪不斷理還亂,是不爭的事實。


  「宋女士,你的大度讓我敬佩,不過,你的擔心是多餘的。裴總呆在《華東晚報》一天,只會是我的主編,我只是他的下屬。」她強咽下宋穎帶給她的羞恥,平靜地看著宋穎,語氣堅定。這話是告訴宋穎,也是告訴自已。


  宋穎卻不罷休,嘴角向下一拉,「你讓我怎麼相信你呢?除夕夜,不和家人團聚,徘徊在恆宇大廈前面,你就是一觀光客?舒記者,我知道你文才了得,可是你撒謊的本事可不高。說吧,你要多少?」


  她轉過身,從車裡拿出手袋,掏出支票薄,「你儘管開口,只要你現在就給我滾出香港,而且和Laird的事全部給我爛在肚子里,永遠不準和外人提。我可以透露一個消息給你,以後,你再不會有機會做Laird的下屬了。」


  宋穎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漂亮的面孔幾乎有點兒扭曲猙獰。


  「哦,那真是幸運。謝謝宋女士的慷慨,不過,沒有必要。」舒暢淡漠地一笑,點點頭,折出巷子,沿著與恆宇大廈相背的一條大道往前走去。


  宋穎打發她的方式並不突兀,小說里、電影里,常見,只是發生在自已身上,感覺很詭異。


  她不知道這條路通向哪裡,包被搶走了,她現在等於是一個沒有任何身份的流民。舉目無親,滿眼所見的都是外文和繁體字的招牌。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腿機械地向前挪動,心疼到麻木。


  楊帆傷害她時,她還有個家可以躲藏,還有勝男聽她傾訴。而在有著裴迪文的天空下,他帶給她的,是前所未有滅頂的災難。


  走得疲憊了,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除夕夜,香港中午的街頭,車輛川流不息,行人來去匆匆。這兒雖然是特別行政區,但早先是英國殖民地,太多的外國人遷居在此地,年味在這裡已被沖淡了許多。舒暢茫然地看著街人,整個人似乎無情無緒,正午的陽光直射在身上,有幾份暖意,然而她心底卻是冰冷一片。


  走了足足三個小時,向路人打聽了又打聽,舒暢終於回到了原先居住的酒店,她的行李還在這,這是她現在唯一的家當,真後悔出去的時候,怎麼不把重要的東西留在這裡呢!

  世上沒有後悔葯。


  屋漏偏逢連夜雨,不然故事怎麼達到煽情的效果呢?


  她苦澀地一笑,向前台先生領取行李,一行長臂突地從後面攬作她的腰,然後,她被一股重力牽引,跌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薄涼的刮鬍水的味道,潔凈的氣息,在許多個夜裡,她閉上眼,深深地嗅著,嘴角噙著笑,貪戀地埋在他的懷中,聽著他的心跳與她一起共鳴。


  前台先生、門僮、領班經理,酒店大堂里的每一個人都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輕呼。


  舒暢微微向後仰頭,看著面前這張清朗的面孔。他的眼睛深邃,瞳孔烏黑,她可以清晰看到自已在他眼內的倒影。他們曾無數次這樣對視,他的眼神如同往常一樣,為她閃爍著溫柔的眸光。


  這樣的眸光,曾如一江秋水,令她淪陷,現在,她只覺著刺人。


  她的嘴角慢慢泛起一個冷笑,「好巧,裴總。」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她一點不感興趣。宋穎和他說了什麼,兩口子有沒商量好給她一個什麼樣的補償,她不想知道。


  「舒暢,」一向尊貴、高雅的裴迪文頭一次現出了慌亂,他把她拉坐到一邊的沙發上,「你坐下來,不要激動,好好地聽我說。」


  她從他的掌心裡抽出自已的手,神情平靜,聲音沒有波瀾起伏,「說什麼?說你不是恆宇集團的貴公子?不是身價過億?你沒有結婚?你沒有一個女兒叫欣兒?」


  裴迪文深深地看著她,表情痛苦地扭曲著。


  「裴迪文,」舒暢歪著頭,一縷冷笑像固定在她嘴角邊,這是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喊他,「香港離濱江多遠呀,你以為我有可能永遠被你蒙在鼓裡嗎?我不想說太多,任何事都是相互的。你……用你的魅力折服我,是我自制力不強,是我以為這真的是一份可以期待、依賴的戀情,我沒有抗拒得了你。這樣的結果,我無話可說,不是你的錯,我應該把眼睛擦得雪亮,看看你,也看看我。豪門童話?豪門哪有童話,都是貪心不足之輩硬編出來的。」


  「我並不是存心隱瞞你,這件事說來很複雜,我需要時間來整理。」


  「整理什麼?給我一個妥當的身份?裴總,真的夠了!你趕快回家去吧,你家裡有嬌妻有愛女在等著你,不要在這裡,以免被有心人看到,影響了你光輝形象。你……做過我老師,應該算了解我。我再不走,連我都會瞧不起自已。」


  說完,她站起身,裴迪文跟著站起,重新拉住了她,「舒暢,我帶你離開這裡……」


  只聽「啪」地一聲脆響,舒暢重重一記耳光揮在了裴迪文臉上。她用力極大,自已的手掌都震得有點兒麻木了,而裴迪文幾乎一動不動地承受了這一巴掌,白皙的面孔上迅速浮起一個泛紅的掌印,卻並沒有放開她。


  大堂里,一片緘默,連空氣都好像停止了流動。


  自從把寧致的手臂咬破之後,舒暢已經太多年沒有動過手,就連楊帆牽著談小可卿卿我我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她還是把一切都咽下了。此刻,她真的無法忍受,她努力深呼吸,剋制住自已心中洶湧澎湃的話語,剋制住自已幾乎想不顧一切繼續發作的衝動,輕聲說:「裴迪文,請給我留下最後一份尊嚴,就當我們從來沒有相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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