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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湖光掠影(2)

  傷了手臂,不算什麼重傷,於芬呆在家裡嫌悶,仍和舒祖康去診所打發時間。她讓舒祖康給寧致撥了個電話,舒暢聽著她講電話的口氣,像是對自家兒子似的,有些抱怨,有些撒嬌。


  寧致在電話里是噓寒問暖,說明天回濱江,一到就來看望伯父、伯母。於芬掛了電話,陰了一天一夜的臉上,露出了寬慰的笑意。舒暢看著,心裏面無力地嘆了口氣。


  新年第一天上班,社長和裴迪文站在電梯口向各位職工拜年,順帶考勤。舒暢夾在人群中,與裴迪文只是目光交會了一下,不知怎麼,她覺著裴迪文眼底一片暗沉,眼中似乎有著複雜難言的情緒,嘴角卻依舊含著笑。


  按照慣例,今天各部自行開個小會,談談新一年的規劃和工作安排。新聞工作者都是跟著新聞跑,誰曉得什麼時候能發生什麼樣的事情,談計劃也就是泛泛而談,很空。工作安排上,沒有大的調整。到是崔健調到了社會新聞部,法治部這邊,舒暢就真的成為首席記者。


  二十六歲的首席記者,很令人羨慕。舒暢一聽完部長的宣布,愕然地抬起頭看崔健。崔健整個人罩在煙霧裡,表情深遠,眉頭緊皺。


  會後,她看到崔健去檔案室,忙跟過去。「師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崔健回頭看了看她,「正常工作調動!」


  「可是,你在法治線上這麼多年。很多大新聞,我還不能獨立擔當。」


  崔健笑了,嘴角的笑紋像刀刻了一般,「舒暢,你可以的。去年你出過書,得過新聞獎,杭州和廣州的兩件大案子,都做得不錯。我在法治線上呆膩了,換個崗位也不錯。你別辜負領導們對你的期望。」


  舒暢悵然一笑,「師傅,你別這樣講。是不是有別的緣由?」


  崔健抬手拍了拍她,「小孩子家別想那麼複雜,快去做事吧!」


  舒暢怔怔地看著崔健,前幾天,他還滿面春風,今天他的背佝得真厲害,像是老了許多歲。


  中午從餐廳吃過飯回辦公室,舒暢先去了趟洗手間。門剛帶上,聽著外面走進來兩個人,壓著嗓子在說話。


  「真的?她真升到首席記者了?」


  「嗯,看不出來吧!平時裝得挺正經八百,暗地裡卻也是一騷女。那天,很多人看到,她在報社門口,和主編手牽手,眉來眼去呢!」


  「對哦,我記得有次周五聚會,主編點她一起玩遊戲,兩個人摟得那叫個緊!」


  「難道很早前,兩人就搭上了?」


  「你沒聽說呀,她進報社是主編欽點的,然後給她安排最好的師傅,親自指點她寫稿子。這次,就憑她那資歷,不是主編幫忙,她能做到首席記者?」


  「真噁心。崔記者一定很寒心,收了這樣一個徒弟,典型的忘恩負義。」講話的人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道。


  舒暢坐在馬桶上,屏氣凝神。


  外面的兩人又說了一會,洗好手,聽著腳步走遠,她這才站起身。


  舒暢沒有回辦公室,直接走向電梯。


  莫笑伏在桌上,又在研究毛線編織的花樣,身後的玻璃門關著。「舒暢,吃過飯了嗎?」莫笑向她招招手,挪了把椅子讓她坐下。


  「吃過了,裴總在休息?」舒暢朝玻璃門瞟了一眼。


  「有一位客人在。」


  「哪裡的客人?」舒暢探出頭,看著編織書上的花樣,真是錯綜複雜。


  莫笑正要回答,裡面突然傳出一個女子急促的說話聲。「Laird,我沒辦法同意你這個方案,北京市場那麼大,到這種中小城市和一幫二流的公司爭一瓢之羹,就已經夠諷刺的。我想你已經好幾年不涉足這個行業,對有些東西生疏了,這不能怪你,但你要聽取別人的意見。」


  「大城市就是市場,中小城市就沒市場嗎?」裴迪文犀利地問道,「市場從來沒有大小之分,只有能賺錢不能賺錢的說法。」


  女子冷笑,「好,我接受你的說法。事實上,你上次也說服了我,我帶著你的調研報告上報給董事會,卻招來一通嘲笑。人家地產公司要不是建樓盤,就是建大型商場、辦公寫字樓,你要建的是什麼?學校?公園?醫院?Laird,你在做慈善事業嗎?十個億的慈善事業,真是夠大方的。你有一顆仁慈的愛心,別人不敢褻瀆,只能景仰,但不代表所有的人都得跟著你後面附合。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公司現在是什麼樣的一種狀況,由得了你大公子這樣胡亂折騰?」


  「這個方案,下周我會回香港自已解釋,麻煩你又跑了這一趟,就到這兒吧!」


  「你這是在趕我走?」


  「我想你應該很忙的。」裴迪文語氣如同外面的空氣,一片森寒。


  「Laird,爺爺已經病成那樣,你別再雪上加霜。為了你,我跑幾趟都沒有關係,我……」女子的口氣突然轉柔,裴迪文卻打斷了她。


  「好了,宋穎,我找人送你去機場。」


  女子笑了,「那好吧,我們在香港再談。好好保重身子,濱江這地方太濕冷了,還是香港暖和。」


  裴迪文沒有再接話。


  舒暢局促地站起身,想找個理由避開,玻璃門開了。舒暢無奈地抬起頭,禮貌地一笑。


  往外走過來的高挑、時尚的女子,正是那天在機場碰到的。大冷天的,光腿穿著絲襪,白色的皮褸,黑色的齊膝羊絨裙,渾身散發出與裴迪文一樣的優雅、尊貴,舉手投足間襲來的香氣,是那傳說中「毒藥」的芬芳。


  裴迪文揚了揚眉,顯然舒暢的愕然出現,讓他吃了一驚。


  女子捕捉到他這個神情,閉了閉眼,淺淺地一笑,「這位小姐是?」


  「報社的記者舒暢。」裴迪文很快鎮定下來,為二人作介紹,「這是宋穎。」


  宋穎眼睛一亮,「有這麼美麗的記者嗎,我以為記者都是蓬著個頭,穿著滿身口袋的衣服,看人的眼神都是直勾勾的。」


  舒暢也不知稱呼她為小姐還是女士、或者某某夫人,她只得跟著笑笑。


  「時間不多了,走吧!」裴迪文看了下表。


  「你會把我送到電梯口,還是停車場、機場?」宋穎秀眉一擰,用一種極熟稔的語氣問,「你每次回香港,我可都是去機場接你的。」


  「車已經在門口等著了。」裴迪文避開話題,搶先越過她,先去按電梯鍵。


  舒暢和莫笑見兩人這樣,很是難堪。


  「舒記者,莫秘書,再見!」宋穎屈尊地頷首,走向電梯口。


  兩人聽得「咣」地一聲,電梯門開了,然後一切沒了聲響,裴迪文應該是陪著她一同下去了。至於送到停車場、機場,還是香港,就不得知了。


  「我還是先下去上班吧!」舒暢想裴迪文一時不會上來,不想久等了,何況她的兩條腿不知怎麼的,直哆嗦。


  「嗯,一會裴總回來,我再給你打電話。舒暢,你凍了嗎,臉色這麼白?」


  舒暢摸摸臉,「有可能,這個天氣感冒的人太多了,我下去多喝點水。」她嫣然一笑,走出總編室。


  她與電梯真有靈犀,一到電梯口,電梯門就開了。


  裴迪文從裡面走了出來,「舒暢!」他看著她,眸子如子夜一般漆黑。


  「裴總。」舒暢往後面退了一步,讓裴迪文出來。就這一會,她已經恢復了平靜。其實,也沒什麼事能讓她不平靜的。她又不是孩子,見個陌生的美女,能有多興奮?


  裴迪文鬆了松領帶,長長地吁了口氣,「昨晚家裡沒什麼事吧?我給你打電話時,你關機了。」


  舒暢咬著唇,低下眼帘,盯著地上一塊方格子的大理石,彷彿對那紋路很感興趣。


  「呃?」裴迪文從嘴裡吐出一個詢問的語氣詞。


  「裴總,有些工作上的事,我想向你請教一下。」這在報社,她不想談私事。


  裴迪文愣了一下,英挺的眉微微蹙起,「那好吧!」他領頭往主編室走去。


  莫笑站起身,看裴迪文神情挺凝重,擔憂地看看舒暢,舒暢偷偷對她擠了下眼。莫笑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替兩人把玻璃門帶上。


  「坐吧!」裴迪文指著寬大的真皮沙發說道。他沒有像從前那樣回到辦公桌后,而是走進裡面的休息室,出來時,手裡多了一杯熱可可。


  「謝謝!」舒暢雙手接過杯子,裴迪文沒有鬆開,修長的手指一扳,包住她的手。「舒暢,別孩子氣,我挺累的。」


  他拉著她一同坐到沙發上,她一直都低著頭,沒有看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看得他心裡發慌。


  「宋穎家和我們家是舊識,生意上一直有些往來。我們以前一起過,但已分開很久了。現在和她聯繫,都是工作上的一些事,沒有別的。舒暢,」他輕輕托起她的下巴,讓她看著他的眼睛,「我愛的人是你呀!」


  他閉上眼,輕嘆了一聲,緩緩地吻上她的唇,「習慣真的太可怕,昨晚明明那麼累,回到憩園,你不在,躺著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傻孩子,我知道你腦子裡現在想著什麼。不管我的愛是多是少,我也只想給你一個人。」


  她在想,如果她沒有恰巧遇到宋穎,他會告訴她這些嗎?

  她在想,她在省城售書時,昨天一個下午、大半個晚上,他都是和宋穎在一起,就只是談工作嗎?

  她在想,如果真的是已經過去的往事,有什麼不能早早向她坦承呢?她在決定和他正式交往時,不是說起了楊帆,怕他誤會,寧致的事也全盤交待了,他聽了后,沒有一點感觸?

  她在想,他是不是心裏面對她感到愧疚,才把師傅調離法治部,升她做了首席記者呢?首席記者的薪水和獎金都比以前高一倍的。


  她忽然為自已的這一堆想法感到難過,她要是向他一個個問出來,兩個人勢必又要吵架,不然又是冷戰。一份恆久愛情的維持,就是要堅定地相信對方。


  她不是計較他以前和誰一起過,人應該珍惜的是現在和將來,可是,想著這些,她真的做不到豁達和釋懷。也許,她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自已。


  她憑什麼能博得他全部的關注呢?

  「為什麼要把崔記者調去社會新聞部?」她決定先忽視那些,撿重要的問。


  「哦,就是部分人員的工作重新調整下!」裴迪文和崔健的說法雷同。


  「師傅是法治部的權威,我再有個幾年,也抵不上他。你這心偏得怎麼讓別有心服口服?」她急得眼眶都紅了。


  裴迪文盯著她,先是抿著唇,然後摸下鼻子,嘴角抽動著,最後實在忍不住,放聲大笑。


  「你還笑?」她突然來氣了,用力推了他一把。


  他一把抱著她,「我沒辦法!你不知道你這樣子有多可愛。」


  「是不是看著我被別人蜚短流長,你很有成就感?」她鼻子一皺,不知怎麼,眼淚竟然下來了。


  裴迪文這才止住笑,忙不迭地抽了張紙巾替她拭淚,「傻孩子,你以為這事是我一人決定的?我好像不是那麼獨裁的總編吧!職工工作的調動和升遷,都是領導班子集體研究和民意評定的,現在可是民主社會,你別硬往我頭上扣帽子。你做首席記者,是社長和幾位部長看到你去年一年的表現非常好,一致提名的。我還說你需要再鍛煉個幾年,他們說你有這個潛能,完全可以勝任。其實我才不想讓你做什麼首席記者,那樣,你不是採訪就是出去參加這樣那樣的會議,忙得我們都沒辦法約會。要是我想你了,怎麼辦?至於崔記者,那是報社對他委以重任。他不是去社會新聞部做記者,而是升做副部長。就知道你是個小多心鬼,誤會我了吧!快賠不是!」他寵溺地颳了刮她的鼻子。


  啊,怎麼會這樣?那師傅失落什麼呢?舒暢也不知反抗,納悶地直眨眼。


  「我昨晚沒睡好,下班我們一起出去吃個晚飯,然後早點回憩園。」他好笑地傾起嘴角,誘惑地親親她的眼睛。


  「我晚上要回去陪媽媽。」她回過神來,搖搖頭,「昨晚我媽媽摔傷了手臂,我得照顧她。」


  「啊,嚴重嗎?為什麼不打電話告訴我?」


  告訴你,你會趕過去嗎?舒暢心裏面黯然一嘆。


  「還好,就是左臂骨折,打上石膏了。」輕描淡寫。


  「那我們下班一起去你家。」認真嚴肅。


  舒暢看著窗外陰沉的天空,淡淡一笑,「他們現在的心靈很脆弱,暫時別打擾他們!」


  裴迪文過去,她該怎麼介紹他?報社領導?這樣的領導未免對下屬太細緻入微了!男朋友?他是那種可以和她開花結果的男朋友嗎?她現在還不敢確定。但舒暢很清楚,能帶回家的男人,只能有一種結果。


  裴迪文沉吟一下,聲音透出几絲自嘲,「你對我還是有几絲戒備!」


  她主動地騰手抱了抱他。何止是他習慣了,這才幾天,聞著他身上帶有几絲薄荷的氣息,她的心控制不住地塞滿甜膩又柔軟的感覺。


  第二天,舒暢遇到謝霖,才找到崔健那麼失落的原因。


  「呶,呶!」謝霖伸出五爪山,晃得舒暢眼睛都花了。


  「你幹什麼?」舒暢撥開她的手,皺起眉頭。


  謝霖好脾氣地湊過來,把手平攤了,「看到沒有?」


  舒暢這才發現她的無名指上多了枚粉色的鑽戒,「這又是什麼安慰獎?」


  「去你的,」謝霖瞪了她一眼,「我要結婚了。」


  啥?舒暢一時會意不過來,「你也要結婚?」


  謝霖嬌嗔地噘起嘴,「你這什麼表情,難道我不能結婚嗎?」


  舒暢眨了眨眼,「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方便透露下你的新郎是誰嗎?」


  「可以呀!醫學院的教授,姓林。」


  舒暢瞠目結舌,覺得要對謝霖刮目相看了,她傻傻地問了一句:「他不會是個老頭吧!」


  謝霖訕然地坐下來,轉著手裡的鑽戒,輕輕點了下頭,「嗯,五十了。」


  「謝霖,你幹嗎要這樣委屈自已?」舒暢驚住了。


  「這不是委屈,這是善終。女人和男人不一樣,男人四十歲,還有二十幾歲的小姑娘叫著嚷著要嫁,而女人四十,就只能嫁個半百的老頭子了。我還算幸運,林教授沒有謝頂,也沒腆著個肚子,兒子在國外讀博士,妻子死了兩年,我和他結婚之後,什麼煩憂都沒有。這樣的男人又會疼老婆,又省得我成天擔心年輕妹妹勾引他。」


  「你的高見真嚇人。可是……你怎麼突然想嫁人了?」舒暢知道謝霖的私生活一向豐富,她能靜得下這顆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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