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千千闕歌(4)
「不是適應,而是沒有支撐。」舒暢無助地搖著頭,「我爸媽生我時年紀太大,照顧晨晨耗盡了他們的精力。陪著我的人一直是晨晨。他雖然有點傻,可是他很體貼、很懂事,不讓我操心。不管我做對做錯,他總對著我笑。我說什麼,他從來不反駁。」一幅小媽媽的口吻。
裴迪文笑了,「原來你就是想找個無條件的崇拜者呀!」
「也不是!每個人心裏面都有一個家,都有一個溫暖的人,在你孤單的時候、疲憊的時候,想起來就會有無窮的勇氣。」
「舒暢,」裴迪文輕嘆一聲,他沒想到這孩子心結如此之重,以為上次讓她徹底哭過之後,就會好些了,「既然他住在你心裏面,那麼你擔心什麼?只要你願意,他就會一直在的,沒有任何人可以奪走。」
舒暢一怔,神情傻傻的。許久,才不好意思地一笑,「是呀,擔心什麼呢!他是晨晨,我是唱唱,任何人都改變不了。唉,又在你面前丟了一回臉。」
「你放心,我記性不太好。」語氣和藹到不行。
她臉紅紅地掙開他的手臂,從床上探身下來,「你快去衛生間吧,我也回去睡了……唔……」
「不過你每次丟臉我都記得。」裴迪文的臉突然俯了過來,帶著笑,吻住了她的唇。
她臉上佯裝的堅強讓他心折,心裏面連一絲猶豫都沒閃,他只想吻吻她,無關情慾。
他噙著她的唇瓣,溫柔的,寵溺的,愛憐的。
舒暢掙扎了幾下,便緩緩地閉上了眼,放軟身子,依進了他的懷抱。她的腦子很亂,渾身使不出一絲力氣,沒有辦法去想通這個吻又是什麼意義?
裴迪文的吻,現在已如同說「早上好」一般家常。在這樣的夜,午夜驚醒,跌進晨晨逝去的憂傷中,有一個人陪在身邊,真好,真暖,她縱容自已沉溺其中。
「吱!」靜夜裡,院門突然輕輕地推開了。
「老舒,小心點,別吵著唱唱。」於芬壓低了嗓音說道。
「知道,可是這個行李箱太重,我只能拖著。」舒祖康應聲道。
「誰讓你買那麼多東西的?」
「難得去那麼遠的地方,總得給親戚朋友們帶些紀念品。」
「嗯,明天打電話讓他們過來玩,順便把東西拿走。唉,坐夜班飛機真累,總算到家了。」
舒祖康放下行李箱,掏出鑰匙開鎖。
舒暢驚愕地推開裴迪文,「天,我爸媽回來了。怎麼辦?」
「出去打下招呼吧!」裴迪文有點不解舒暢幹嗎那樣慌張。
舒暢東張西望,緊張得臉扭成一團,「你最好找個地方躲一下。」
「我為什麼要躲?」裴迪文帶著一絲薄怒問。
「因為……」舒暢急得直跺腳,第一次留宿男人,就給爸媽捉個正著,這下,天要炸了。
「來不及了,你暫時先呆在房間,我……我先回我房間去。」她一時解釋不清,只得先分開,再想辦法。
腿還沒邁到門口,於芬按著壁燈的開關,客廳里一下通明,白幟燈的燈光亮得舒暢眼眨了幾眨。
「老舒……」於芬驚呼一聲,指著舒晨房前多出來的一道影子,「是晨晨?」
舒祖康還能保持一點清醒,緊抓著於芬的手,「不是,晨晨現在應該沒有影子。」
「啊,那是小偷?」於芬嚇得直抖。
兩個人慌慌地往外退去。
「爸,媽……是我!」舒暢怯怯地叫了一聲,硬著頭皮走出房間。
「你大半夜的不睡,呆在晨晨房間幹嗎?老天,他……又是誰?」於芬驚恐地看著立在舒暢後面的裴迪文。
「他是我們報社的總編,過來看燙傷的。」舒暢下意識的挪了一步,擋在裴迪文前面。他一愣,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身後。
「這個時間來看燙傷?」於芬狐疑地打量著裴迪文。
「舒先生、舒夫人,不好意思打擾了。」裴迪文鎮定地點下頭,不失禮儀地微微一笑,「是我明天要趕早班飛機,怕耽誤上藥,影響療程,我就冒味地提出借宿一宿。」他狀似無意地抬起左臂,把燙傷的手裸露在燈光下。
「總編住得很遠嗎?」舒祖康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不遠。」俊眸轉了轉,瞟到舒暢因緊張而發白的面容,裴迪文促挾地挑了下眉。
「不遠的話,提前個幾分鐘過來,不可以嗎?」舒祖康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一個男人,向孤身在家的女子提出留宿,這形跡怎麼看怎麼可疑。他也是男人,也年輕過,男人心裏面那點陰暗心思,他也懂的。
裴迪文不慌不忙地說道:「昨晚過來時,本意也是如此。可是一踏進這座小院,我有點欣喜若狂。我沒想到能在濱江見過保存近百年還如此完整雅緻的民居。我在大學里也修過建築學位,也曾遊覽過各國的古建築。這種感覺,別人是無法體會的。可能就像愛書人看到一本心儀很久的書,然後便愛不釋手。於是,我就唐突地向舒暢提出留宿的要求。」
原來偷窺的不是他家女兒,而是相中了他家的房子。
這小院一直是舒祖康的驕傲。裴迪文說別的,他也許會生疑,這樣一說,他如逢知音般,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表情立刻就溫和了許多。
於芬可沒那麼高的境界,這算什麼鬼理由,喜歡房子多看幾眼,住一宿,難道這房子就成了他的了?她也很喜歡海南呀,飽了眼福就行,從不曾想過要在那裡安家。
大半夜的和舒暢呆一個房間,擺明了就是不安好心。但她這股氣也不好發。畢竟是舒暢的頂頭上司,手確實有傷,又掰了那麼個理由,坦坦蕩蕩地站著,身著睡衣,不露腿、不露臂,頭髮也不凌亂。再看看舒暢,也沒衣衫不整。再說人家提出留宿,舒暢是可以拒絕的。她同意了,那人家就是客人,而且是尊貴的客人。於芬打落牙齒和血吞,硬把那股氣咽了下去。
「我對舒晨房間里的擺設不太熟悉,剛剛不小心碰翻了檯燈,把舒暢給驚醒了。現在的三亞氣溫不那麼炎熱,兩人玩得愉快嗎?」裴迪文是像看穿了於芬的心思,漫不經心地繼續說道。
「旅行社安排得非常好,我們玩得挺輕鬆。我們在海口下了飛機,先……」
於芬推了下一幅準備長談的舒暢祖康,「人家總編明天要早起,快讓他休息!」
「哦哦,對,對!」舒祖康連連點頭。
「舒先生,舒夫人,晚安!」裴迪文沖兩人頷首,扭頭看了看舒暢,「你也晚安!」
「晚……安!」舒暢有如劫後餘生,笑意都很小心。
「唱唱,幫我把包拿上樓。」於芬鐵青著臉,低聲道。
「我來拿好了,這麼晚,讓孩子睡吧!」舒祖康插話道。
「你懂什麼。」於芬白了他一眼,把包往舒暢懷裡一塞。
舒祖康一愣,顧不上行李,忙跟上。
卧室的門一關上,於芬就指著舒暢的鼻子,低吼道:「你老實給我交待,你和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舒暢一臉無辜,「剛剛不是都說了嗎?」
於芬戳著她的額頭,厲言疾色,「你以為那話,我們就全信了?孤男寡女的,深更半夜在一塊,這算什麼體統,你到底要不要臉?」
「這又不是遠古時代,講什麼男女授受不親,而且不是人人都那麼齷齪的。」舒暢有點底氣不足,撫了撫滾燙紅潤的唇瓣。
「但人言可畏,你不懂嗎?」於芬氣得身子都在發抖,「幸好是我和爸爸看到,要是換作是楊帆,或者你婆婆,碰個正著。你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唱唱,你是快要嫁人的人,在婚前鬧個花花事,你怎麼對得起楊帆?」
舒暢緊抿了下唇,有句話已經到了嘴邊,她看看爸媽疲憊的神情,別過頭,低聲道:「別人不相信我也罷了,我是你們的女兒,你們不了解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於芬仍不依饒地叫道:「媽媽不是說你做了什麼事,而是要有個分寸。你和他這樣子,沒有事,誰信呀?是的,領導得罪不起,我們可以給他賣命工作,可以給他送禮送錢,沒必要把清白也搭進去吧?」
「於芬,你說得太嚴重了吧!」舒祖康小心翼翼地說道。
「你是越老越糊塗。」
「我哪裡糊塗了,你幹嗎非要把君子說成個小人?」
「要是你不在家,我把一個男人留宿在家,你突然回來看到,怎麼想?」於芬真有點急了。
舒祖康眨眨眼,「你都這麼大年紀,留就留吧,我不會怎麼想的。」
「你……你……你們父女倆是想把我活活給氣死!」於芬捂著心口。
舒暢苦澀地一笑,突然感到很無力,她擺擺手,「爸、媽,你們也挺累的,早點洗洗睡了。」
於芬還想說什麼,舒祖康拉了她一下,對她擠擠眼。
「我的話,你回去好好想想。」於芬有點養女不教、母之過的反省。
舒暢回到房間,看到放在枕頭邊的手機顯示有簡訊進來。
「受委屈了?」裴迪文問。
「沒有!」這人是掐著她的腳步聲發的。
「舒小姐,如果你允許,明早我主動向你爸媽坦白,我們其實是正在戀愛中的男女,可否?」
「裴總,你真是殺人不用刀呀!這花花世界,請讓我好好地多看幾眼!」舒暢哭喪著臉,回過簡訊,把手機給關了。
夜,終於安靜了。
第二天早晨,於芬儘管很累,仍頂著兩個大眼袋,起床為女兒的頂頭上司準備早餐。舒暢讓她回房休息,自已和裴迪文出去吃。
於芬拂開她的手,看也不看她,「你都作了這個主留他當貴賓,我就幫你撐足面子。」
舒暢的心輕輕地抽了一下。
早餐非常豐盛,裴迪文淡淡地表示了謝意,只簡單地喝了半碗粥,其他什麼也沒碰。舒祖康親自幫他上了葯,還給他備足了以後幾天的藥量。
告辭時,兩個人把裴迪文送到奇瑞前面,路上遇到街坊鄰居,於芬不等人家發問,搶著說:「唱唱的領導,來看燙傷的。」
裴迪文不著痕迹地擰了擰眉。
奇瑞駛出小巷,開上街道。裴迪文從後視鏡里看到舒祖康與於芬對視一看,臉上露出送神的輕鬆。
他收回視線,舒家小院留給他的最後印象,是朝陽灑滿了青色的屋檐,像一幅水墨畫。
「送你去機場嗎?」舒暢問。還沒到上班高峰,街上的車不多,奇瑞開得飛快。
「舒暢,如果我做你的男朋友,是不是讓你和你的家人覺著很丟臉?」裴迪文問道。
舒暢皺了下眉,專註地看著前方:「裴總真會說笑。」
裴迪文側身盯著舒暢:「我從不開玩笑。你臉上此刻的表情就寫著『巴不得昨晚什麼也沒發生』,我正與你相反,我很慶幸昨晚遇到你的爸媽,這樣以後過來正式打招呼,就不要再自我介紹。」
舒暢呵呵乾笑,眉宇卻不舒展。此刻,她心裏面煩的是怎樣向爸媽開口解釋和楊帆離婚的事!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裴迪文神情漸漸凝重。
「裴總……」舒暢有些無奈地把車停在路邊,「我爸媽都那麼大年紀了,思想很老派。」
「然後呢?」
「然後你好好地培養我,讓我也得一回普利策獎,成為他們的驕傲。」
「這是委婉的拒絕?」裴迪文凝視了她三秒,認真地發問。
舒暢吞了吞口水,低下眼帘,「裴總,你是去機場,還是回辦公室?」
「不要了,我就在這裡下車。」裴迪文憤憤然推開車門,拎著公文包,冷著個臉,跑到路邊攔下一輛計程車,揚長而去。
他這樣的人,內心是極其驕傲的,但教養讓他待人處事會很禮貌、很溫和,給人知書達禮的感覺。但他同時又是強悍的,他想要的事物向來都是不緊不慢的計劃,自然到手。
舒暢,他關注了她三年。他讓她進報社,直接進法治部,給她找好老師,親自指點她寫新聞稿。除了莫笑,她是報社裡唯一與他接觸最多的女子。換作別人,自然而然就會意識到他對她的不同,說不定早就情愫暗生,戀慕上她。舒暢在這方面都很遲鈍,她對他,最多不過是敬仰,還有一點小恨。他也不急於點醒她,默默等她懂他。等了三年,她還在原地踏步,真是笨得可以。他這才不得已,主動走向了她。
他這個年紀,學歷高,能力強,家庭背景不錯,長相又如意,一直都是大張旗鼓地走來,一路上自然蜂蜂蝶蝶不少,他悄悄喜歡上自已的下屬有點匪夷所思。可是他忽略了一點,也許舒暢不是遲鈍,而是真的不喜歡他。他在意一個人,可以為她說無聊的話,做幼稚的事,可是他絕對不會勉強她一點。他表白過了,行動過了,甚至還吻過她多次,就連傻子都會明白,舒暢卻一次回應都沒有。為他醫治燙傷,說不定就是下屬對領導的關心。
他真的不知拿她該怎麼好?裴迪文打開車窗,伸手遮住蔚藍的天空,自嘲地笑了。
舒暢看著計程車在視線里消失,心裡有種空蕩蕩的感覺。但是她寧可讓心頭空蕩蕩的,也不敢把裴迪文叫回。她與裴迪文之間,是南極到北極,即使全球變暖,冰山全部融化,他們也只會遙遙相望。
她不是覺得自已配不上他,而是她現在沒有深愛一個人的勇氣,也無法相信裴迪文這樣做的目的。是愛?還是遊戲?還是新鮮感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