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塞外月氏夜未央
塞外月氏，夜裏微涼。
原本白天城中人就不多，到了夜裏，更是冷冷清清，人跡罕至。似乎城中之人有所預料，關門閉戶，更顯人心惶惶。相夫支開了其他人，一個人來到城牆上。她雙手緊緊扶住身前的磚牆，看著這片土地。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在沙盤前支的招究竟是真有用，還是隻是紙上談兵。這次常惠、裴衡，以及邱以泰，似乎都陪著她胡鬧。一旦失誤，所有人、所有一切都可能被毀。現在是不是可以適可而止。
相夫站在城樓，望至空曠的街道。原本此時的她本應該離開這裏，與裴衡一起遠走高飛。明天一戰之後，一切皆是未知數。
她站了一會兒覺得風涼，準備離開。遠遠的卻看見一個人影在棧道盡頭。她走近，發現站在那裏的是邱以泰。
“族長大人。”相夫說道，“你是在找我嗎？”
“正是，”邱以泰回道，“不知公主是否願意聽我講個故事？”
城牆外風聲“呼呼”作響，他的披風也被吹得飛起來。此刻，在相夫眼前站著的，終於不再是那個頹廢消沉的鞋匠鋪老板，而是貴霜王朝的大將，大月氏國的族長。
相夫沒有拒絕：“我喜歡聽故事，族長請說。”
邱以泰娓娓道來，他口中故事藏著的秘密，夾在風中，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多年前，邱以泰與一隊浮屠教教徒從貴霜王朝一路護送浮屠教經書到了東方，又奉命去修葺藏經閣。他選了幾處非常隱蔽的山洞，帶著當地手藝最好的工匠開始修繕工事。
而一路跟來的浮屠教教徒之一，貴霜王朝貴族之女阿育威瑪，原本是以傳頌者的身份到東方傳經。她在路上遇到了大月氏國的國王，禁不住國王的甜言蜜語和金銀誘惑，背棄了教義，就嫁給國王成為往後。
邱以泰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原本說好修完藏經閣，傳教結束後，所有人返回貴霜王朝恢複以往的生活。他原本還想回去，論功行賞時求貴霜王朝大王賜予他阿育威瑪為妻。然而工事未完，傳經還未開始，阿育威瑪便已成了他人之妻。
當時的邱以泰本應該回去複命。然而他不放心阿育威瑪在大月氏的安危，就一直以監督工事為名一直沒有離開。阿育威瑪成為王後之後，念著舊情，還請國王封了邱以泰為貴霜翎侯。
又過了幾年，一日烏孫國的軍隊突襲王城，大月氏的衛隊抵抗無力，不僅損失慘重，連國王都被烏孫人殺了。阿育威瑪悲痛欲絕，命人去求了還在境外修繕藏經閣的邱以泰回王朝助陣，總算退了烏孫的兵。而大月氏不可一日無君，國王沒有後人，在以邱以泰為首的五大長老擁護下，阿育威瑪成了大月氏的女國王。
她年輕，涉世未深，更不懂治國。邱以泰一直在身邊陪著，護她安穩，也慰藉著她因失去丈夫而受傷的心靈。
一日，邱以泰離開王城，到了玉門關外的疏榆穀附近觀察地形。他拿著牛皮地圖，一邊做著標記，一邊四處走動勘察。
忽然，在他所能看到最遠的地方，有一個身影歪歪斜斜地往前走著。終於，那人實在支撐不住，倒在了沙地裏。
邱以泰眼看不對勁，立刻奔向了沙地裏躺著的人。
隻見地上趴著一個非常年輕的，東方將士模樣的人，他身材健碩魁梧，卻多處受傷。邱以泰輕輕扶著他翻過身，那臉上血跡竟也遮不住白皙英氣的臉龐。
邱以泰背起這個少年將士，送到了最近的塞外客棧裏歇息。他找人照看醫治了這個少年的外傷，卻被人告知，此人外傷易治，內裏五髒六腑卻早已受到嚴重損傷，難以醫治。
他很是心痛遺憾，隻付了更多的錢財讓大夫盡量延長這個少年的性命，自己也留在客棧親自看護。起先，那少年將軍每日不願多說話，身體稍微好一點，就撐起坐在床邊，偶爾自言自語，偶爾又無言掉淚。
邱以泰知道這少年恐怕已經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心裏實在不忍，他希望自己能在最後這段時間裏，陪著他度過晦暗艱難的日子，便每日想方設法地陪他說話，給他送些補給藥食。
在兩人的對話中，邱以泰漸漸意識到，這個少年將士，恐怕是近年西域各國流傳甚廣的，大漢戰神，少年將軍霍去病。
邱以泰試探著問了他是否就是霍去病，那少年沒有否認，隻是眼神黯淡哀愁。看到這裏，邱以泰心裏更是難過，他問道：“霍將軍是否還有什麽心願，可讓在下幫忙達成的？”
霍去病的眼裏忽然閃了一道光，而邱以泰也看出他的疑慮，便說：“我乃是貴霜王朝的人，與大月氏、匈奴和大漢本無瓜葛，此次到東方也是為修繕浮屠教藏經洞而來。”
“我聽聞，浮屠教中藏有解脫之法。如今我的情況，恐怕也瞞不了別人，隻能活一日是一日。”霍去病的臉色，看著像是將一切看淡了一般，又說：“隻是離別之時甚是苦痛，若能偶爾聽得浮屠教的經文，助我解脫，也算是為我做一樁好事。”
“此事不是難事，從今日起，我每天早晚都到霍將軍這裏來讀一段經文。”邱以泰拍著他的肩安慰道：“霍將軍也不必過於憂慮，我已經請了方圓百裏最好的神醫，為將軍醫治。”
霍去病稍微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慘白的臉上也有了些光芒。他低著頭，又思索了良久，終於開口緩緩說道：“還有一事，想請翎侯大人幫忙。”
邱以泰連忙應著，然後他見霍去病顫抖著手，從他一直隨身帶著的包袱裏取出一個匣子，裏麵拿出一個書簡。
“此乃我大漢的兵法神卷，原本我是要送回大漢。”霍去病說道這裏，已經開始哽咽，
“然而半路遇到賊人陷害搶奪，身受重傷，還好，我還是護了兵書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