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前事不忘何解憂
天清氣朗,公主出塞,萬人相送。
相夫身著華麗嫁衣,頭戴珠釵玉冠,覆手垂於身前,在侍衛婢從們護衛下,緩緩上了車輦。
常惠帶了兵馬一路迎著往塞外出行。相夫端坐在車輦內,小桃和瑞珠在一旁候著,眾人默默無語,緩緩前行。
快出長安城門,相夫聽到車輦外有人聲,趕緊掀了簾子往外探頭看。
人群中,似乎有個婦人,她在哪裏見過。
瘦削的身材,哀怨的眼神,一路跟著車輦小跑著,那個模樣.……不就是她?
相夫命人將車輦停在城門口,然後叫小桃去前方把那位婦人帶到身旁。那婦人一路埋著頭,不敢抬頭示人,走到相夫麵前,才微微地抬起頭。
常惠在前麵行著,隻聽見後方有人叫停了車馬,便掉轉回頭去看看情況。他騎馬行到相夫馬車旁,才看見那低頭垂手,站在相夫麵前的人,正是上官太皇太後的婢女,曼姬。
他下了馬,走過去,有些怒道:“你怎麽還有臉來了?”
相夫向常惠微微搖頭示意,常惠低聲說:“公主仁慈,命臣寬恕了你。如今你還到這裏來胡鬧,甚是不知廉恥。”
“公主恕罪,奴婢不是來阻攔殿下離開長安。”曼姬見旁人太多,不敢下跪,隻略微彎腰行了個禮。
“曼姬姑姑,你來找我是有何事嗎?”相夫拉了一下她,問道。
“公主這番稱呼,罪婦不敢當。”曼姬仍是低著頭,“公主的仁慈善良,曼姬感激不盡。原本我已是不應該再來見公主,礙了殿下的眼。但是.……有些話,若是此時不說,我實在是難以釋懷。”
“姑姑請講。”相夫示意讓身邊的人退了幾步,連常惠也跟著走開。
“公主離了皇宮,再無陛下的庇護,一路上一定要萬分小心。”曼姬說著,“我此生孤寡,身旁也沒什麽人。唯一一個從小養到大的姑娘,也是因為我的驕縱,害了她自己,也害了公主。
而我……也著實被那仇恨迷了眼,對公主你下此毒手。我是實在沒有想到,我這樣害你,你明明也看到那縱火的是我,卻原諒了我。”
相夫說道:“曼姬姑姑,不怪你,做錯事的人是我。李惢那麽好的一個姑娘,前途無量,就因為我而白白送了命.……”
說道這裏,曼姬淚水直淌,卻一直搖著頭。
“曼姬姑姑,人死不能複生。我,實在是對不住李惢姑娘,更對不住你。我很想求得你的原諒。”相夫認真地看著曼姬,誠懇地道歉。
“公主,身在皇家,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今日奴婢來找公主,也是想告訴公主,皇室紛爭過於複雜,公主若能從此去塞外清修,安身立命,以後能不再被卷入這紛爭裏,奴婢也能因此心安。”
曼姬繼續說著,“公主不必求誰的原諒。在如今這世上,能活著就已是最大的不容易。”她捏了捏自己的手,讓自己冷靜下來,才一字一句地吐著:
“此後,公主便安心嫁人,離那裴衡將軍越遠越好。我不是為了李惢而說這話,我……是為了公主。”
說完,曼姬欠身叩拜,又靜靜退到了人群中,然後離開。
常惠上前,在相夫身旁說道:“公主就這樣,原諒她了?”
相夫點頭,似有深思地說著:“前事不忘何解憂。”
說完,小桃等趕緊上前將相夫扶回了轎內。常惠在原地佇立了許久,終於還是回頭上了馬。
眾人繼續前行,一路向北,風雨無阻。
一路上,常惠都在想著相夫的話:前事不忘,何解憂。
可他心裏的前事,卻連想也不敢想,更何談忘記。
數日後,一行人快到了玉門關。常惠想著相夫素來喜歡無拘無束,便讓人去玉門關尋了最好的西域大宛良駒,牽到相夫麵前:
“相夫公主若是不想拘束在馬車內,此地也離長安城有一段距離了,公主便可放鬆一下,不如請公主換下這身沉重的嫁衣,騎馬前行。”
相夫一聽,甚是覺得寬慰,便讓人從隨身物件裏取了自己以往的男子服裝,取下了沉重的珠釵寶環,脫下一襲厚重嫁衣禮服,換上了男子的裝扮。
相夫換了衣服,走到了眾人麵前。
常惠一看,知道昔日神采奕奕的楚王府劉少主又回來了,便相邀一同騎馬前行,一路暢快自在。
“常將軍,有件事情,我其實一直憋在心裏,很想問問你。”相夫見身旁沒有其他侍從,隻自己和常惠一同騎馬行著,便忍不住問道。
“公主有何事不明?”常惠說。
“當年我的姑姑,解憂公主出使塞外,這一路艱辛,也是常將軍一路護送著吧?”相夫好奇地問道,“這樣說來,常將軍其實應該與我姑姑熟識。可是,我怎麽很少聽你談到她呢?難道,你們之間有什麽過節?”
“沒有。”常惠淡淡地說著,“我與解憂公主她,並無過節。相反,當年的解憂公主天真善良,一路上,我們倒是沒有矛盾,也不覺得行路艱難。”
常惠說到這裏,心下隱隱約約有些翻攪。那時候的解憂,是那麽的活潑動人,一路上歡聲笑語,像是他一生中從未有過的快樂。
常將軍、常將軍……
那時的解憂,也時常這樣叫著自己,拿著不知從哪裏撿來的野花野草,向自己開心地笑道:你看這些花兒,在這樣的環境裏都能長得這麽好。
你說,它們像不像我劉解憂?
在哪裏,都能活得很好!
那時候的常惠,剛從塞外回來,習慣了長時間不與人交流,像解憂這樣活潑的漢家少女,他更是從來沒有見過。
“嗯。”常惠總是這樣,不怎麽搭話。
“常將軍,我是這朵花,你呢,就是這旁邊的草,一路護著我。”解憂天真無邪地笑著:“等我嫁到了烏孫,就封你做大將軍,做國師,給你好多好多賞賜!”
“公主不必多禮。”常惠不苟言笑,“此番末將送了公主,便會回長安城複命。”
“啊?”解憂苦著臉道,“那麽快就要走啊?”她捏著手中的花兒,說:“那烏孫偏僻,我又沒什麽認識的人,你能不能多在那裏待一會兒,陪我習慣那裏的生活再走也不遲。”
每當解憂這樣說,常惠總是拱手:“恕難從命。”說完便沉默離開。
解憂這個時候,總是偏著頭,氣惱道:“大木頭,還真是個木頭,也不說話。陛下不如派個木頭送我去烏孫,不比他這塊木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