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浴蘭沐芳思君心
漢宮柏梁台內宴樂聲起，宮外飛閣輦道更闌人靜。
公主劉相夫的隨侍嬤嬤——巫女李女須，趁月圓之夜，又四處無人，暗自用了巫術，隻為一瞧相夫的前途命勢。
一經探視，眼前的景象竟讓李女須大吃一驚。
她默默看著相夫。眼前這美麗動人的公主，在未來竟然會成為沙場上的將軍。
相夫急著問：“嬤嬤，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前去拉起李女須，“我扶你回去休息。”
李嬤嬤想著幻境中預示的相夫，在未來是那麽的強大，於是近日裏讓她夜不能寐的煩憂，竟有了一絲釋懷。
她慈愛地笑著，看著相夫，牽著她一起走向轎輦，回到上林苑。
相夫坐了車輦回到上林苑，總覺得渾身酸痛，疲乏不堪。
她拆了頭上的裝飾，洗掉臉上的妝麵，泡進了宮人們準備的浴桶裏。幾個小宮女說要伺候她沐浴，相夫急得趕緊把她們推出去：
“我娘親都沒見過我沐浴，你們幾個小丫頭別想占本少主便宜。”
小丫頭們聽到，含羞笑著跑開。
湯氣迷漫著花香和草藥味，白霧繚繞在屋裏，熱水淌過細膩的白膚，細密的汗珠從額頭滑落向鎖骨。
相夫舒坦地躺在澡盆裏，總覺得很久沒有如此刻一般舒坦的獨處時光。這一年來，她從楚王府風流倜儻，無拘無束的劉少主，接著，成了被軟禁在上林苑的彭城郡郡主。今日，卻莫名其妙被封了大漢公主。
她想想這一路的遭遇甚是奇特。
原本的自己，從未打算過今生會嫁人。沒想到，如今的她不得已開始了談婚論嫁。
可是，想娶自己的，自己想嫁的，和即將嫁的，卻是三個不同的人。
卿之對自己情深，奈何是大漢天子，又與自己有著血仇。
讓她牽掛的裴衡又總是忽冷忽熱，原本說好了此生契闊，轉眼便把心投向美豔的烏孫公主。
而最有可能要嫁的烏孫王子，卻是未曾謀麵的堂弟，聽說年紀比弟史還要小得多。
算了，大不了嫁過去了，自己再去求解憂姑姑。能放她去牧羊也好，種田也罷，總之她已經決定，下半生就不去禍害別人，更不去傷害自家人。
到時候就讓那解憂的小兒子認她當姐姐，或是哥哥也成，總之自己的使命完成了，就去塞外流浪。
那個時候，便也去看看當年霍去病封狼居胥的祁連山，以及常惠和蘇武牧羊的地方。
相夫想到這裏，一口悶氣也總算是理順了。她有些煩自己近日裏的表現，像個小娘們兒一樣沒出息。
若去烏孫，帶誰去好呢？
李嬤嬤年紀大了，萬萬不能去那苦寒之地。到時候找人送了她回彭城郡，也好陪著自己的娘親，下半生有個照應。
小桃，倒是可以跟著。畢竟手藝不錯，那塞外吃食全是什麽奶啊酥啊，若是吃不慣，小桃還能想辦法做點中原的吃食。
落魄的時候，還可以辦個酒肆，就像琴台閣那樣的，讓小桃去掌勺。如果在塞外能建起來，一定大受歡迎！
洛塵和蘇威.……如果他們不想回彭城郡，就跟著自己。畢竟從小一起長大，也互相習慣了。
新燕和瑞珠，就放了她們。原本兩人也是裴衡送來上林苑照料自己一段時間，自己也不能帶著兩個姑娘去塞外吃苦。
相夫合計著，把府裏能想到的物件賞賜也一並在腦子裏清了一遍，既然不遠萬裏地去和親，就多帶些東西給那遠在他鄉的姑姑和兄弟姐妹們，也不枉他們這麽多年一直記著自己。
那把短刀……相夫想著，原本已經平定的心，又開始有些翻騰。
他說過，若是以後再對自己不好，就用這把刀刺向他。
看來自己也是用不上了，不如就把那把短刀轉贈弟史公主。到時候自己就告訴弟史妹妹，若裴衡以後敢欺負她，就用那把刀，毫不留情地……
想到這裏，相夫竟有些委屈，她拚命忍住自己眼角的淚水，可越是忍，眼淚就越是不爭氣。
於是她緊緊閉上眼睛，向下一沉，把自己整個身體和頭埋入了浴桶的水中。
耳邊的水流回響著，片刻，心裏有了些許的安寧。
原本自己就是這樣孤身來到世上，走的時候也是一個人，中間的牽掛，就這樣隨它們去吧。
相夫努力地在水裏憋著氣，過了一會兒憋不住，嘴裏開始咕嚕嚕地冒泡。
終於，她實在忍不住起身抬頭，浴桶的水也隨著她的動作往外流出。
她伸出雙手，用力把臉上和眼睛的水抹幹，大力張嘴呼吸，然後睜開眼。
眼睛一打開，她嚇得叫了出聲。
浴桶前站了一個男人，身著黑衣，背著手一動不動，麵容在昏暗的房間裏有些看不清。
相夫嚇得不行，又趕緊逼自己冷靜下來。她想著自己若是大叫，說不定會惹了賊人一激動，更加不好脫身。
她用手遮了身體，定眼看著那人。突然，她用盡力氣提腳一踢，用水花濺得那人滿身滿臉都是水。
趁著此時，她快速地轉過身子，準備跳出浴桶。剛一起身，隻覺一側手臂被人一按，自己身體有些酸麻，一下掉進了水裏。
她沒有站穩，整個人泡在了水中無法呼吸。
這個時候，一雙手伸進了浴桶，拖住她的後腦勺，把她拎出了水麵。
另一隻手，忽然一下捏住自己的雙頰。
然後，一張臉湊得越來越近。
相夫嚇得不敢呼吸，隨著那人越靠越近。她突然心下一沉，又是恐慌又是驚訝地說著：
“是你！？”
“不是我，你覺得還會是誰。”男人的鼻子湊得很近，像是在聞她身上的氣味，“你以為，是陛下嗎？你就那麽著急，要被他臨幸，然後當妃子，或是皇後嗎？”
相夫氣得一揮手，用力拍在裴衡的臉上。
隻一瞬，裴衡的麵上一片紅，水滴從麵頰一直往下滴。
他定眼看著相夫，眼裏有些狠意：“怎麽，說中了？”說著立馬鬆開她的臉，按住了她還想打人的手。
相夫恨恨地說：“算你今天運氣好！如果我身邊帶了兵器，信不信你立刻斃命。”
裴衡嘴角一勾，似有些調戲的意味：“隻可惜，你現在身上連件衣服也沒有。”
“你這個混蛋！”相夫掙紮著，“我是看錯了你，你這個混蛋，淫賊，流氓.……”
“是啊，我就是混蛋。”裴衡怒吼：
“隨你今天怎麽說，我什麽都不管了！
今天我便要把你帶走！管他什麽烏孫、烏爺！什麽天子！
就是天王老子來找我要人，我也不會給！”
裴衡憤恨地說完，然後拖著相夫準備起身。相夫的脖子剛露出水麵，裴衡卻已經不好意思地把臉轉到一邊。
相夫心裏雖是憤怒，可是看著他窘迫的樣子，心想估計是因為今天劉詢說的話讓他生氣吃醋了。
想到這兒，相夫竟然忍不住想要逗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