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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情織迷局李女須

  上官氏在椒房殿忙了一晚上。王皇後一遇事就隻顧慌張流淚,上官氏隻囑咐她看護好太子劉奭,其他事務便自己親自打理。


  皇帝終於聽了她的勸說,準備回去休息,她便陪著一路走出了椒房殿。快出宮門時,劉詢看上官氏在椒房殿忙了一整晚。王皇後一遇事就隻顧慌張流淚,上官氏隻囑咐她看護好太子劉奭,其他事務便自己親自打理。


  皇帝終於聽了她的勸說,準備回去休息,她陪著劉詢走出了椒房殿。快出宮門時,劉詢看


  著剛剛熄滅火光的清涼殿,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上官氏商量似的:

  “是不是朕做錯了,不該把她留在身邊,讓她受了這麽多苦。”


  她麵色為難,又有些低落地說:“相夫郡主本來就不屬於這裏,不屬於這深宮高牆。”


  皇帝走後,太皇太後上官氏便回了長樂宮,她倍感疲乏,進屋後便喚了曼姬為她打點準備換洗。


  她坐在椅子上休息著,等了一陣還沒人回應,複又叫了幾聲。


  這時曼姬才從側門走進來。上官氏見她麵色恍惚,若有所失,便說道:“你今日是怎麽了,為何如此沒有精神。”


  曼姬定了定神,說道:“奴婢今日有些頭暈,想是沒休息好。太皇太後不必擔心。”


  “那就早些歇著吧,今日哀家也是乏了,明日還要去椒房殿照顧郡主。”上官氏用手按著太陽穴,閉眼說道。


  “照顧.……郡主?”曼姬聲音有些發抖。


  “你還不知吧?清涼殿今日走了水,郡主受了傷,脖頸之處全是一片燒傷。”上官氏說著,有些心疼不忍,又道:“算了,我實在是不願再多想。你也早些休息吧。”


  曼姬立在原地,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久久沒有作聲。


  上官氏道:“行了,你最近也命人再多加防護。今日宮裏不太平,我們都要多留個心。”


  曼姬欠身領了命,便離開了寢殿。她走到了一處樹下,哆嗦著跪倒在地。


  眼淚順著她的眼角一路連著臉頰邊的發絲,滴到泥土裏,她咬著牙不出聲地流著淚,瘦削的雙肩不斷發抖。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難過,還是在慶幸。就在剛才,上官氏回來前,她正拿了一把剪刀準備刺進自己心髒。可奈何一聽到上官氏的聲音,便又實在下不了手。她是放心不下,若自己離開,孤身留在世間的上官氏應是如何難過地度此餘生。


  接連數夜,她在夢裏都見到了形隻影單的李惢,身影很是落寞。曼姬痛心,卻又連一句悼念的話也不能說。


  她記得李惢剛進宮的時候,還是個黃毛丫頭,羞澀膽怯,都不敢正眼看人。可是一見到曼姬,她卻放下了自己的羞怯恐懼,一下子就抱住了她的腿,用紅紅的小臉蹭著,像是小貓兒一樣的撒嬌。


  上官氏留了李惢,說是當養女養著,一半也是因為她樣貌好,想在身邊或許以後有個可以依傍的人。可自己卻是將李惢如親人一般養在身邊,教她讀書寫字,跳舞作詩,好不容易看著一個小丫頭長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又得太皇太後眷顧,送去了樂府。

  三年,曼姬時時都在盼著李惢能盡快回宮,也更盼著她能找個好人家,從此能過上自己和上官氏都過不了的日子。


  好不容易盼著李惢就要回來了,卻突然有一天,她聽聞自己視為血親的李惢觸犯了陛下,被送去廷尉。杖斃。


  幾日後,廷尉差人送來了一件血衣回來,曼姬恨得咬牙切齒,抱著血衣痛哭流涕。後來她把血衣葬在了這棵樹下,也暗暗發誓要為李惢報仇。


  她扮成了未央宮的宮人給相夫送了一些裝有蒙汗藥的食物。可她見到相夫的時候,差點有點下不了手。那是一張如花一般明媚豔麗的臉。


  終於她還是狠下了心。很快相夫倒地,可意識清醒,就這樣看著曼姬釘緊了窗戶,在地上鋪灑燈油,換了鎖,然後推倒了門口的宮燈。


  她本來想自己回來就一死了之,可卻是實在舍不得上官氏。


  更萬萬沒有想到,那劉相夫居然又一次,死裏逃生了。


  曼姬的手在地上一直挖著,想挖出那件血衣,可挖了很久也是找不出,隻能趴在地上痛苦垂淚。


  那劉相夫醒了後,會不會認出自己,會不會因此而連累了太皇太後。到現在她還記得相夫倒在地上看著自己的眼神,有一瞬,她分明看到相夫眼裏竟流出了一絲歉意。


  連著幾日,相夫都在義灼的陪護下漸漸恢複著,傷口也有好轉。王皇後體諒義灼年事已高,便派人去請了上林苑相夫的貼身仆從過來伺候。


  不久,侍衛便從上林苑雲林館內帶了李嬤嬤,回椒房殿伺候。因相夫身處宮內,又是借助在皇後的椒房殿,李嬤嬤擔心其他幾個姑娘不懂宮裏的規矩,隻自己跟著侍衛入了宮。


  連著擔心了近一月,李嬤嬤擔心地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直到終於能再見到相夫,她心裏也略踏實了些。坐在車輦裏的李嬤嬤,心裏一默:算著時間,離相夫出宮的日子也不遠了。


  李嬤嬤入了椒房殿,隻依著宮裏的規矩,一一拜見了太皇太後和皇後,便入了寢殿去照看相夫。相夫此時在床榻上休息,義灼正在給她更換傷口的藥膏。


  李嬤嬤進去向義灼行了個禮,走近了床榻,一看相夫的傷口,竟又不忍心流著眼淚。義灼見狀,安慰道:“郡主的傷口已經恢複了很多,再過幾日,結痂掉落,也就好了七八分了。”


  她貼好了藥膏,又幫相夫蓋好被子,便起身說:“老身今日還要回趟太醫令配藥膏,每日太皇太後和陛下會來探視,你隻管照顧郡主便是。”她頓了頓,又說:“你也不必過於擔心了,李……女須。”


  李嬤嬤一愣,轉頭看著義灼:“義灼大人,你還是記起我了?”


  “廣陵王府李女須,老身記得,沒想到你還活著。”義灼走了幾步到桌邊,喝了杯水,又轉身看著李嬤嬤:“時隔多年,我們真的老了……”

  李嬤嬤略微點頭:“義灼大人果然是在宮裏伺候了三朝的老人。我曾想著如今世間恐怕也沒幾個人還知道我的存在。”


  “活得久了,知道的事情太多,很多都不想說破。”義灼扶著手杖,複又說道:“隻是我若說不認識你了,恐怕也是瞞不了你。是嗎?”


  李嬤嬤輕聲一笑:“瞞得住、瞞不住,就像你說的。說破了,便沒有意義。”


  義灼也笑了:“既然郡主身邊是你,我倒是很好奇,怎麽她的運數造化你竟一點不知,在宮裏這幾月也是鬧出這麽多事。”突然她的笑容有些停頓:“還是說,你都知道?”


  李嬤嬤道:“少主自幼時,大難不多,小禍卻是不斷。這些,我自是習慣了。她自幼就是古靈精怪,愛四處惹禍,這些皆是她的命數,我既是知曉。不過好在她總是能逢凶化吉,運數一向不凡。”說完又看了看相夫,擔心她是否醒來聽到了談話。


  見她還是熟睡著,便起身陪著義灼往外走:


  “大人,你我都已是垂暮之年,很多事情已是知道順應天命。”李嬤嬤在義灼身側,欠身說道,“大人對少主數次相救,我李女須感激不盡。也請大人對於我這不該留於世間之人,再多容忍些時日。時間到了,我自是安然離開,也不會貿然幹擾影響。”


  “天命難違。”義灼道,“我義灼從不行逆天之事,我既然救了郡主幾次,便也是順天意。希望你在這個年歲,也隻做順天之事,其他事情,也沒有太大必要了。”


  李嬤嬤彎腰行禮,等著義灼離開後,又行到相夫身邊。取了溫熱的巾帕,輕輕擦拭著她的臉。


  她沒想到,如今世上竟然還有人記著她,楚地巫女李女須。


  她看著相夫的眉眼,睡著的樣子,實在是太像那個人。


  那個在她魂裏夢裏縈繞了幾十年的人——


  當年風華絕代,英氣威武的皇家世子,劉胥。


  那個時候,她隻是一個犯了事到處逃難,能算到天下事,就是算不到自己命數的小巫女。


  她從楚地一路流亡,吃不飽,穿不暖,餓了扒地裏的草根,冷了便鑽到墓地裏睡一覺。她不知天日,不知年序,沒有親人,沒有朋友。


  直到有一天,她被一個王族的世子救走,就這樣跟著他一直過了好些年。那個時候他有家室,自己隻是一個不受人待見的低級巫女,原本不相幹的兩人,命運卻千絲萬縷地纏在一起。她算不到自己的命,卻能看到身邊人的未來。她經常愁緒萬分地坐在門外的台階,隻一心用手編製著芻狗,不管夜深風涼,也任憑草皮樹根紮傷了指尖。


  那時他會走過來,坐在她的身旁,取了她手裏的東西放在一旁。他也總愛用力將她摟在自己懷裏,趴在她的肩旁湊近耳朵,用令人迷醉的聲音說:


  “怕什麽,你定是算漏了。還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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