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未央波瀾起不休
相夫一覺醒來，睜眼望見眼睛前方一片寶翠朱欄，雕花文龍的房梁屋脊，再轉身一看，床榻外側立著金鳥刺繡疊翠屏，青銅鎏金宮燈，再近一點的黑紅漆的地磚，鋪上一片雪白絲絨獸皮毛氈。
她恍惚間才反應過來，自己早在未央宮清涼殿裏呆了兩日。小桃、新燕、洛塵全被送回了上林苑，隻她一人在這清涼殿裏休養。身邊伺候的宮人一個也不認識，就連義灼也沒有親自來，隻差人送了些藥膏湯水。
她看著這紅地墨色帷幔的清涼殿，甚是覺得空蕩蕩的陌生，她背過身去，又繼續睡著。
這兩日她像是與世隔絕一般，皇帝並未來過，聽說常惠近日因烏孫國使者來訪接待之事公務傍身，而裴衡.……
她想到裴衡，竟如隔世一般。上一次她退了短刀說要決裂，一時氣話差點一語成讖。
趟了半晌，相夫終覺得還是無法入眠，便從床榻上翻起。站起身後，隻覺周身力氣已恢複的十有八九，這兩日隻是進了些湯藥，忽然覺得肚子有點餓。
她在殿內走來走去，來的時候頭也是昏昏沉沉，隻坐著轎輦一路到了清涼殿。一行宮人服侍了她更衣沐浴，喝了藥後，就這樣昏睡了兩日。
似乎殿外宮人聽到了她的腳步聲，瞧了門便進來應承著：
“郡主可是歇息妥當？”相夫點了點頭，那人又道：“陛下吩咐了，若郡主休息好，便可傳膳。陛下說，準備好了他會過來一起用膳。”
相夫尷尬道：“啊，他要來啊.……”
宮人不再敢搭話，隻拱手拜叩後，便一路退下，關上了房門。
相夫很是焦慮，她竟然要和皇帝一起用膳。這兩日昏睡中，迷迷糊糊的，她竟然夢見自己被他抱在懷裏，臉也湊得很近。依稀間，似乎還聞到了一縷龍涎香的味道。
她坐在床榻上，心裏有些慌亂。這夢好像還是真實，而且當時昏迷中模糊聽了些李惢說得難聽的話，醒來又見皇帝的嘴角殘留了一些血跡。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不會吧……”
很快，幾個宮女進了門，手裏托著衣服、首飾，替相夫更衣梳妝。片刻後，又有些宮人抬著案幾、食盤開始布置，陸陸續續地開始往裏傳膳。
整理完後，一群宮人為相夫拖著長長的裙曳，頭上的流蘇步搖叮當作響，一行人走向了垂有帷幔的大幄準備用膳。
按著一個年長的宮人囑咐，她跪到了殿門一側，宮人們輕輕將手裏拖著的絳色裙曳鋪到殿前的地磚上。
外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就聽到了開門的聲音。相夫低著頭，聽到腳步聲快走到自己身前，便把頭貼在雙手上叩禮：
“拜見陛下，願陛下長樂無極。”
她沒有起身，等著皇帝讓她跪安。
這時，隻覺得頭頂上被人用手拍了一記，她忽然火氣一上來：“幹嘛啊！”
抬頭後，隻見麵前站著的，是那個白衣玉簪，清冷文雅的卿之。
“卿之藥師。”相夫由不得叫了一聲，然後又立馬改口：“不是，陛下……我.……”
隻見眼前的人揮了揮袖子，身邊的宮人皆數退下，他又蹲了下來，溫柔地看著她說道：
“怕什麽，你沒說錯”，皇帝拉了她起來，扶到了案幾前的坐塌上，道：“這裏沒外人，就叫朕卿之。你傷剛好，別行此大禮了。”
他並指示意了案上的菜肴：“今日朕吩咐做的都是些清淡溫和的菜，而且都放冷了。”說完，他又指了一下嘴：“你嘴裏有傷，其他的應該吃不下。”
相夫心下一涼：“所以，陛下那樣救我都是真的……”
“那還有假，不然你怎麽活生生的坐在這裏？”皇帝淡然地說著，自己拾起箸，夾了一些醃甜瓜放到相夫麵前的碟裏，“快吃。”
“怎麽趁人之危……”相夫低頭道。
“朕趁人之危？”他笑道，“好，如不是趁人之危，估計你早就因失血過多……罷了，當時那個情境，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
她不再多言，想著此時做在麵前的，已不再是那個溫文爾雅的卿之藥師，而是讓相夫記恨了十幾年的皇帝劉詢。雖然如常惠所說，當年之事也不完全是因為他，可是從小根深蒂固的信念，一時間要去打破，也實在難以做到。
劉詢見相夫神色異常，早已料到：“你一定是還在恨朕。”
“臣不敢，”相夫一臉不樂難以掩飾，道：“陛下是天子，是王君，一切都是對的。關我在上林苑，送我去烏孫和親，萬國宴獻舞.……”
劉詢看著相夫喋喋不休的樣子，趕緊打住她：“朕什麽時候說要你去烏孫和親？”
“我難道又不去了嗎？”相夫一臉茫然道。
“是不是常惠他跟你說了什麽？”他臉色一暗，放下了筷箸。
“不不不，”相夫擺著雙手，“常將軍什麽也沒說，我這麽聰明，我自己猜的。嘿嘿。”
相夫此時心裏甚是氣憤，但顧及到對方的身份，以及怕牽連了常惠，便不好發作，隻能勉強地抬起嘴角想擠出笑容。
“你，笑得很難看。”劉詢端起酒杯，垂目飲了一杯，“當年之事，有誤會，也有朕的不得已，希望你不要再記恨朕，之後……自會補償於你。”
“如何補償？”相夫有些忿忿道，“再把我關在這未央宮裏，關個一年半載，還是十年、二十年?”
“朕說過，留你在這裏養傷。”劉詢說道，“至於補償.……”
“若真要補償我，”相夫大著膽子，說了幾個月來心心念念想去找皇帝問的話：“無論你是陛下，還是卿之藥師，能不能幫幫我。放了我，讓我回去，回彭城郡？”
“不行。”劉詢沒有多想，立刻答道。
“為何不行？”相夫據理力爭，“第一，我沒有犯事；第二，我從小是男子養大，不懂規矩，脾氣不好，不適合和親；第三，我是女兒身，無論外麵傳言如何，請陛下相信，我對皇室沒有半分威脅，也不可能做任何有損陛下之事。”
“但是你很有意思，就想留你在身邊陪著。”劉詢長而舒展的墨眉一挑，話裏的語氣一半是君王的威嚴，一半是男子的霸道：
“乖乖呆在未央宮裏養傷。等你養好了，就補償你——
朕，要封你為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