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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酒肆人間琴台閣

  一行人進了城,洛塵便上前回稟,車馬需要休息,他去打點一番。小桃和新燕說跟著去打點,順便在市集裏置辦一些物品。幾人約定了會和時間,便各自分散了。


  裴衡走在前麵,相夫略後跟著半步,隻新奇地四處看。長安城的繁華,街市的熱鬧,跟彭城郡的安寧悠然截然不同。她發現,自己好奇地到處看,周圍的行人也向他們投來了關注的眼光,甚是覺得新鮮。


  相夫是第一次穿著女子的打扮走到街上,還是和裴衡一起。來往的路人看見金童玉女的一雙璧人,紛紛投來善意豔羨的眼光和笑容。相夫見裴衡今日倒是很開心,即便路人不停地打量,他也輕輕揚起嘴角,不似以前一般冷漠的樣子。


  走著走著,裴衡放慢了半步,還在四處張望的相夫沒有注意,撞到他的左邊手臂。裴衡伸手拉住了她,相夫停下來,問:“怎麽了。”


  裴衡說:“說了帶你去吃好吃的,今日就帶你去長安城裏我最喜歡的一家酒樓。”


  還沒等相夫回話,裴衡拉著她的手腕便拐進了右邊巷子裏。相夫又是驚訝又是無奈,裴衡走得快,她在旁邊小碎步跑著還是跟不上,便也伸出左手拽著裴衡的手肘,邊跑邊說:“走慢點!沒想到裴少將你對好吃的這麽有興致,怎麽比我還著急.……”


  裴衡就這樣一路拖著相夫,走到了一處紅磚綠瓦,裝潢十分華貴的食肆。這是一座四層高的望樓,比周圍市集的店鋪樓閣都要高出許多,圓形的瓦當上畫著鳳凰,紅色的立柱上雕著飛禽走獸的紋飾,門楹上掛著流光溢彩的燈籠,正中的門楣上,寫著大大的幾個字:酒肆人間琴台閣。


  正門的玄關是一個比人高的酒壺,用石板和鐵釘固定,正是傾斜斟杯狀。進了正門,隻見底層的廳堂開闊,人來人往,供應著堂食及客人前來打酒。相夫見進進出出的客人穿著堂皇,一看就是非富即貴。一個年輕白淨的店小二走上前,叩手問道:“裴少將大駕光臨,您請!”又帶了兩人往樓上走。


  走到二樓,相夫見麵朝外的地方,是剛才在街市上就能看見的一個戲台,戲台上正上演著百戲的魚龍曼延:一個身段俏麗的女子裝扮成紅色鯉魚的模樣,三個青年人手拿鞀鼓,引逗著鯉魚裙裏的美人扭動腰姿。鼓聲輕快,美人豔麗,樓下行人也駐足觀戲,更引得好幾撥客人見了酒肆。


  相夫睜大眼睛看著,到精彩的地方不時發出感歎聲。裴衡走到她身邊說:“我們先上去用點膳食,一會兒樓上還有盤鼓舞和俳優歌舞,一定讓你大飽眼福。”


  相夫點點頭,眼神還戀戀不舍地看著魚龍舞,爬樓梯的時候又禁不住感歎道:“以前在老家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百戲,今天真是來對地方了。”


  裴衡在小二的引領下,帶相夫坐到了三樓靠近街景的座位。小二服飾二人坐下,便說:“二位想用些什麽?裴少將今日也再要些之前喜愛吃的菜式嗎?”


  裴衡點頭:“對,以前我常點的,都各來一樣。你再給我搭配一些小菜,還有茶點。然後再給我們上最近你們這兒最好的酒。”


  小二領了話,沏了一壺茶後便離開。裴衡為相夫斟上一杯茶,隻見相夫轉過頭望著窗外,欣喜而溫柔的眼色很是令人心醉。


  裴衡看著對麵的相夫,端著茶杯慢慢品著,然後說道:“長安城最美的時候,是在夜幕降臨,華燈四起之時。”相夫轉頭,正對向了裴衡的眼睛。今日他是如此的溫和淡然,卻又令她感受到無比的安心。


  相夫道:“可惜今日我就要回宮裏了,不然真想好好看看這夜裏的長安城是什麽樣。”

  裴衡沒有說話,道:“一個月沒有見到我,怎麽你也一點音訊也沒有?”


  她看著裴衡的眼睛,倒沒有一點責怪的意思,又端了茶杯喝了一口,說:“太醫囑咐我要多休息,少走動。我也很久沒見到你,想著你是長安城,去了哪裏我也不知道啊。”


  “我哪裏都沒有去,就在上林苑住著。”他把弄著指上的百煉金手記,低著頭說。


  “你在上林苑?可是.……我怎麽都不知道。”她歪著頭問,又說:“你不是病了快一月嗎?”


  “我住在昭台宮側的一處別院。沒想到一病就是一個月,隻有成君娘娘來看過,怕是別人也不知道。”


  “成君姐姐.……”相夫聽到這裏,收回了剛才有些擔心的聲音,說道:“有成君姐姐照料,你必是無甚大礙。”


  裴衡抬眼,道:“你是不是還是在意我,和她?”然後坐直身體:“所以你故意不想見我,因為.……”


  相夫連忙搖頭,可裴衡還是沒有鬆口:“因為你吃醋了。”


  相夫氣得頭朝著一旁:“你怎麽如此胡說八道!”


  “是我一直沒有說清楚,即便那次我們一起見到她。”裴衡很認真地看著相夫,“其實她是我……”


  話沒說完,這時小二端著菜碟和酒壺上來,忙著擺盤倒酒。裴衡見這裏人多眼雜,實在不好多說,見店小二走開後,便陳沉了氣說道:“總之你要信我,不要因為她多想,更不要不開心。”相夫見他的神色很是嚴肅,一幅認真無比的表情,便擺了擺手笑著說:“哎,我本來就不會多想,也沒有不開心。你也別多想了。”


  裴衡還是沒有收住認真的樣子,繼續問:“我沒有多想什麽?我是不能多想你,和我嗎?”


  “你……”相夫一時語塞,她沒想裴衡還是沒能放下,隻蒙著眼睛不敢多說一句。


  裴衡溫柔得伸出手,輕輕拉開她的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放到桌麵後,含笑看著相夫的眼睛說:“我說過,我會護你周全,帶你離開。”然後又問道:“隻是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裴衡見相夫眼睛裏已經朦朦朧朧蒙了一層淚跡,有些慌神,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讓她心安。相夫忍住了含在眼眶裏的淚水,屏著氣說話,害怕稍微用力說話眼淚就要掉下來:“你要護我周全,我也有要守護的人。”


  裴衡收了手,回道:“我讓你為難了。”


  兩人默默的喝酒,裴衡見相夫一直沒吃菜,想著剛才的話定是讓她難受。


  “我一個隻懂行軍打仗的人,不懂女子心思,說話難免唐突。以後不會逼你,我有耐心。”裴衡緩緩地說,“不過,我確實以為你跟別的女子不同,就想著直接了當或許更好。沒想到你.……你也會掉眼淚。”


  她本來聽裴衡居然開始向自己道歉,心裏還頗有點成就感,忽然聽後麵又補了一句笑話自己的話,氣急敗壞:“哼,我也沒想到,堂堂大漢裴少將軍,居然對自己的小兄弟下手!要是裴將軍知道了,可不趕緊看好你身邊的手下。”


  裴衡急忙說:“我跟你說了我第一次見你就……”忽然明白相夫是在鬥氣拌嘴,眼下心情多半已經好轉了,便抬著嘴角笑著說:“聽你這話意思,是不是我爹也要去提醒一下陛下,也要看好身邊的臣子?怎麽他也開始對自己的兄弟下手。”


  相夫噘著嘴,喝了一口悶酒,裴衡還不肯收口:“不對,不是兄弟,如果知道你是女子應該叫姑姑,如果不知道,那應該叫叔叔.……”

  相夫夾了一塊肉就往裴衡嘴巴裏塞:“你可積點口德吧!”她見裴衡嘴裏嚼著還在笑,心裏想著:虧我還以為你去西域打仗了,擔心了這麽久。


  裴衡吃了相夫喂的食物,複又抬著如墨一般又柔情似水的眉眼默默看著相夫。樓外一陣風襲來,羅衫衣袂迎著春風,青色發帶映著腰間青玉,全然一個翩翩公子。此時樓下傳來風流婉轉的樂聲,酒香四溢,暖風迷人,讓她心裏也是一陣迷醉:

  看你長得這麽好看,就且先原諒你吧。


  想到這兒,她便低頭夾了菜吃,心裏卻有一絲甜甜的滿足感。


  忽然她聽到一句:“要不今晚就別回宮裏了。”


  剛到她嘴邊的菜“啪”地一聲掉到盤子裏,還在喉嚨口的酒也開始因為激動嗆得一陣咳嗽。


  相夫聽到裴衡如此直接而大膽,驚得咳嗽起來。她一邊喘氣一邊瞪著裴衡,想要說的話嗆在嘴裏罵不出來。


  裴衡看著她,竊笑著說:“你這麽激動做什麽,腦子裏在想些什麽呢?我是說,長安城的夜裏最是好看,不如就讓你的隨侍們陪著,在這裏住一晚,也能欣賞一下這裏的夜景。”


  相夫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她拿了杯子喝了一口茶,勻了氣說:“我,我知道,可是.……”


  “反正,常將軍近日急需議事,樂府令那邊我差人去回個話便是。”裴衡喝著酒,輕鬆地說道。


  “若是能有機會欣賞到你說的長安夜色,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相夫聽他不是在說玩笑話,便也有了興致。


  “行,我說過今天奉陪到底。”裴衡端了酒杯邀相夫一起,“長路漫漫不可知,今宵有酒今宵醉。”


  相夫迎著他的酒杯,也喝了一杯,複一陣沉默。兩人的前路確實一片茫然,可就像新燕說的,自己不能自作主張去斷了這個機緣。又想著常惠說的,不刻意為之,反而更有勝算。


  她希望能看到機緣將會走往何方,即便中途曲折,長路漫漫,也許未來是光明也未可知。既然命運有所安排,不如就順其自然,坐看日暮雲卷雲舒。


  酒足飯飽,兩人見天色已晚,想著方才約定的時刻,便出了酒肆準備與眾人匯合。


  相夫踏出正門,又回頭看了一眼牌匾,默默念叨:“酒肆人間琴台閣,甚有意趣。”


  裴衡一邊走著,一邊說:“這琴台閣傳說是當年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定情之地。”


  “是嗎?原來這就是傳聞中的琴台?”相夫轉身仔細看了看,又回頭說:“這就是當年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抱得佳人歸的琴台樓?”


  裴衡點點頭:“也許是,也許隻是傳說罷了。”


  相夫還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裴衡笑著看相夫忘我的吟唱著,又見她忽然眼裏一陣黯淡:“即便當年如此愛慕,思之如狂,到後來,也抵不過是‘淒淒複淒淒’的白頭吟。”


  裴衡歎了口氣說:“世事難料,若是能到白頭,即便有些波折,也算是幸福吧。”


  相夫點頭:“是啊.……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世間又有多少可以做到呢。”


  裴衡走得慢了些,忽然伸出左手,握住了身邊相夫的右手。相夫隻感覺這隻大大的手掌很溫暖,也很是粗糙,因為常年捏著韁繩和兵器,手心的指根磨出了繭子。裴衡的手很是用力,被握住後難以抽開。相夫隻乖巧地被他拉著,一路穿過長安城的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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