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我融合了
最近這段日子我的確非常緊張,但這種緊張全部都是因為念念,我怕她有事。
而對於繁音,我正好相反。之前的幾個月,他好好的,我卻始終都有些提心弔膽。我的內心裡既盼望著他能好起來,又似乎明白不斷地折騰我才是他的常態。
換句話說,我知道他是毒品,也知道戒了才是對的。以往我總是戒不掉,到了此刻,終於再無借口,今天無論結果如何,我都鐵定要戒掉了。思及此,我反而徹底地平靜了。
隨扈推開門,我便跟了進去。
一進去,我就被裡面的場景嚇到,房間的裝潢擺設就是普通的兒童房,地板上散落著各式各樣的娃娃和布偶以及童話故事書。
一面牆壁邊靠著一張粉白相間的公主床,從我的角度,能看到床上的人蓋著被子,裡面有個小鼓包。
床邊坐著一個人,他穿著黑色的襯衣,長褲也熨燙得很整齊,頭髮也一絲不苟,顯然是經過了精心的修剪,顯然這段日子過得並不辛苦。他背對著我,正對著床的方向。他的左手邊是白色的小床頭櫃,上面的淺黃色蘑菇小夜燈旁,擺著一把黑色的手槍。
我本欲衝上前去的身體不由停了下來,我慌並不是因為怕那把槍,我敢來,就做好了這裡會有武器的準備。我慌是因為那把槍離念念太近了。
這事讓我亂了陣腳,開口時也抑制不住發顫的喉嚨:「那是念念嗎?」
他的背影這才一頓,側了側臉,目光不冷不熱地瞥了過來。
我急忙朝那邊走過去,他卻猛地出聲:「站著。」
冷酷的語氣令我住了口。
我站在了原地,竭力讓自己顯得平靜些:「我是來接念念的。我爸爸說你們已經接到了蒲萄,如果你還有其他條件,只要念念沒事的,也全都不是問題。」
他似乎有點意外,轉過了頭,斜睨了我一眼,又轉回頭去,聲音很平靜:「聽說你要找我談談。」
我說:「是,但我希望你先放了念念。」
他沒說話。
我這個角度正好被他的脊背擋住,看不到念念的臉。但我能看到念念起伏的胸口,這證明她至少活著,有沒有受苦就要看她臉色了。於是我提起腳往前邁了一小步,但剛一落下,便聽到他的命令:「站著別動!」冷酷的語氣中隱約有種氣急敗壞的感覺。
我說:「我只是想確定那是不是念念。」
他又沒說話。
這一步已經成功讓我轉換了角度,可以看到念念的臉:她正在睡覺,小臉呈健康的紅潤色,睫毛輕輕顫動,小嘴也微微張著,正符合她一貫熟睡時的樣子。
這場景本應令我安心,然而繁音的手正放在她的脖頸附近。她纖細的脖子在他巨大的手掌下如同一根易折的羽毛人,而他輕輕撫摸的動作就如同猛獸正在尋找最完美的攻擊位置,以求一擊致命。儘管不合時宜,但我的確在這一剎那間想起了念念剛出生不久時,那時繁音也曾抱著她,嬰兒的脖子極軟,他便用手托著她的後頸,如同捧著一樣易碎的寶物。而此刻他同樣扶著她的脖子,但這次是從正面,他的側臉也完全地展示給了我,他面無表情,宛若死神。
我的呼吸都要停滯來了,忙不迭開口:「你這是要做什麼?」
他的手依舊在她的脖頸上放著,指腹微微地撫摸著那裡的肌膚,聲音不見波瀾,更無心疼:「你怎麼不問問我是誰?」
「小甜甜。」我說。
他微微的掀了掀嘴角,這樣嘲諷的笑容我只在第一人格臉上見過。但我依然不覺得這是第一人格,因為縱然第一人格有太多糟糕之處,他對念念的情感卻始終沒有任何變化,那是他不可動搖的根本。
我見他不說話,自然更加心急:「你是誰已經不重要了,只要你把孩子給我,我這輩子跟你再也沒有關係。你們家,你的事,我再也不參與。」我承認我的話不全是真的,但談判辭令我還是懂的:「我已經做了太多錯事,以至於出現今天的局面。我已經說服來我爸爸,他答應不會為難你們,如果你需要錢,也沒有問題去,任何數字全都OK。如果你今天有什麼不平的事,一定要殺一個人,那就請你殺我吧。」
他又笑了一下,彷彿我正在說笑話。
我便不敢再開口,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表情。我搞不懂他在想什麼,但我至少了解他的乖戾跟無常。
接下來足有五分鐘,他都沒有說話,我自然也沒有。我緊盯著他的手,心裡恐懼得要命,如果他掐下去了,那我一定要瘋了。不,我不止是會瘋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反應。進門之前我還想著雖然必定會散,但只要念念沒事,我就跟他好合好散。但我現在不這麼想了,不管他是否掐下去,只要我今天活著出去,就必然要讓他付出代價。這種恐懼、憤怒、以及仇恨交織在一起的情緒如同一口盛滿痛苦的大鍋,它封閉著,沸騰著,它熬煮著我,令屬於我的這五分鐘過得比五年更加漫長。
終於,繁音開了口:「嚴格來說,你猜對了,也猜錯了。」
我並沒有立即反應過來:「什麼?」
「我不是他,不過,我也不是那個所謂的第一人格。」他幽幽地說:「也不對,我既是他,也是那個第一人格。」
我愣了愣:「你什麼意思?」難道這傢伙又分裂出來一個?而且眼前這個傢伙明顯毫無善意。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只問:「今天幾號了?」
我正要回答,腦子裡忽然感覺像被雷電擊中:「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再度微微地笑了:「就當是我送你的禮物吧,靈靈,那兩個人格似乎融合了,至少我現在感覺是這樣,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按照時間的順序,全都想起來了。具體到每一天都想起來了。」
他說的每一個自我都聽得懂,但結合在一起偏偏讓我完全不理解意思:「你是說你的病好了?」
「我的個人感覺是這樣,最近還沒有請醫生看過。」
我忙問:「這是好事呀?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到美國不久,我就發現自己開始融合了,理由或許是因為我跟他都希望能夠活下去,反而不再討厭彼此。」他平靜地說:「起先,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但越融合,我就越發不喜歡你,越發不喜歡這個孩子。雖然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也知道這個孩子是我的親生女兒,但可能是因為融合之後的我,已經變成了一個全新的人,雖然擁有了所有記憶,卻到底不再是過去的我了。」
如果是平時,我一定還要跟他辯一番,因為這太荒唐了,我的人知已經不能理解他的這些話。但現在沒必要了,他的手依然撫著我女兒的喉嚨。
我說:「既然如此,我不強求你,你跟我講清楚,咱們散了就是來,何必要這樣做呢?」
「散了?」他微微冷笑:「你說得輕巧。我們繁家的一切都被你爸爸設計拿走,我一無所有,隨時可能被通緝。跟你散了,我就離死不遠了。」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他真的「融合」了,那他這幅嘴臉可真是難看極了。雖然我也對我爸爸的做法有著極大的不滿,但我至少明白,我爸爸之所以把他搞到今天的地步,究其原因還是因為他不曾善待我。他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我這樣對他已是仁至義盡。
然而我不能跟他辯這些,只能順著他:「那你現在放了我女兒,我讓我爸爸把那一切都還給你,我們各走各的路……」
「撒謊。」他冷呲著打斷了我。
我的確是在撒謊,即便我爸爸願意把一切都還給他,我也不願意。但我力求表情真誠:「我保證沒有撒謊,你放心,我不會拿我自己的孩子開玩笑。」
他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而是忽然叫了一聲:「靈靈。」
我沒說話。
「你會很恨我吧。」他望著念念,神態就像在迪士尼樂園酒店裡給她蓋被子那天一樣溫柔,而他的拇指依然摩梭著她的脖頸,指腹下她的皮膚稚嫩而透明,他隨時都可以壓下去,以他的力氣,三分鐘都用不了,她的小命就保不住了。我的心在顫抖,然而他依舊平靜得恐怖:「你搞不定你爸爸,繼續跟你在一起,下半生只能過貧窮的逃亡生活。我一點也不喜歡那種生活。」
我幾乎就要失控:「你可以不過那種生活,我現在把你要的全都給你。」
「我的確是這個意思。」他說:「我知道你一定想見我,你也真的提出了這種要求,在你進來的同時,我已經把我進一步的條件告訴了你爸爸。我不需要你們的承諾,我需要真金白銀回到我的賬戶上。」
我說:「那你就留著我,把我女兒放走,如何?」
他側了側臉,似乎又瞥了我一眼:「不想再跟我聊聊?」
「聊?」我禁不住氣急敗壞起來:「還有什麼可聊的?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要人,我們之前已經給了,你要錢,我爸爸接下來鐵定會在第一時間給你。我在這裡既然是個人質,那就什麼都做不了!我跟你還有什麼可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