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你太輸不起

  我更不理解:「你不是她的親兒子嗎?她幹嘛這麼對你?」


  「因為她不想要我,其實在我的記憶里,她從小都是這麼對我的。」他說:「非常冷漠。她一直想盡辦法確定我的身世,因為在懷我那天,她的床上躺過四個男人。我想,那場面大概就和你剛剛看到的差不多,一想到自己是這樣出生的,就覺得噁心。」


  我沒說話,雖然無法設身處地的理解他的感受,但我也覺得噁心。只是我總不好說我也覺得噁心,那樣又比較傷人。他說自己的糟心事,也是想讓我因此平衡些,我若真的就同情起他來,也就成了噁心又不識好歹的人。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這樣一想,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也不那麼慘了?」


  「我爸爸也很討厭我媽媽,我也得到了一些關於她的經歷的事,如果那是真的,那也是不太好的。」我說:「無論怎樣,你畢竟獲得了生命,還長得很帥,這也是上天賜給你最好的。」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如果我能選,那鬼才願意被生出來。」


  「這話就不對了。」我說:「如果你不能被生出來,那你如何嘗到這麼多美食?」


  他也笑了,說:「好吧,你說得沒錯。」


  「承認得這麼不情不願。」我說:「如果我像你一樣有這麼一個愛好,肯定就比現在開心多了。」


  他笑道:「如果我能有那麼可愛的兩個孩子,要我一輩子不做飯都甘願。」


  「那可不行。」我說:「你這手廚藝正好可以向你的孩子顯擺。」


  他沒說話,笑容顯得有些牽強。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發覺自己說錯了話,他也三十多歲了,事業也已穩定,正是喜歡孩子的時候,而他又剛剛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哎……比起繁音,蒲藍要好太多了,和孩子的緣分竟這麼淺。


  經他一番轉移話題,我心裡的壓力小了不少,卻只要一獨處,就立刻開始想那些事。我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如何做,卻不知如何排解這種心情,這感覺就如同胃脹氣,呼不出去,消解不掉,就在胃裡呆著,不上不下,如鯁在喉。


  這事之前,我本來想立刻就回去,但現在卻不想了,大概因為回去就意味著要面對那些事,要處理繁音的問題。


  於是這天晚上我沒有走,就住在這邊。可能是因為成長經歷,蒲藍的房子要比繁音的小很多,以簡單實用為主,完全沒有繁音家那種深宅大戶的奢華感,雖然他的財力並不弱於繁音太多。


  我到晚上依然睡不著,下午收拾行李時,發現念念的小毛驢娃娃忘記帶走了,我握著它,感覺就像她和茵茵依然陪著我。我想她們過得很好,第一天肯定有些緊張,但慢慢總會習慣。我也大為慶幸,因為看過這段視頻的我,接下來斷無法再好好面對繁音。有孩子在時,要裝得若無其事,相親相愛,這太痛苦了,幸好,我可以不用裝了。


  一整夜,我都在想這些,心裡亦覺得如同刀絞。同時,也想起蒲藍白天的話,要是能選,我也不願出生,我也知道自己錯了,我確實不該生孩子。我也曾以為自己能讓自己的生命完美,也試圖如此,然而終究太幼稚了,我這一生,一步一步,無論怎麼選,都是畫地為牢。


  第二天一早,蒲藍煮了早餐,和我聊了一會兒紅燒肉的事,對我說:「其實你爸爸也比較推薦我找李先生合作,因為他的門檻相對於比較好踏,離你爸爸也比較近,能夠互相照應,只是我的身世稍微注意一下就會清楚,我母親又丟人現眼,所以沒人能替我引薦。當時我本來就在糾結要想個什麼方式接近,沒想到李虞少爺正好提了這麼一個要求。」


  「那他為什麼要學這個?是喜歡吃,還是也喜歡烹飪?」


  「都不是。」他說:「而且他父母的身體都不允許吃這樣油膩的食物,我猜他是煮給別人吃。不過李太太喜歡烹飪,她身體虛弱,也的確需要小心調理,所以他們一直很歡迎我。後來李先生就開始對我的商業計劃提出一些建議,我照做之後,他也開始幫我的忙。還說自己的女兒已經嫁人了,否則覺得我真是個不錯的女婿人選。」


  我說:「所以原來你是靠廚藝征服了合作夥伴。」


  「當然不是,我這叫對症下藥。」他說:「誰都知道李先生寵妻,何況我又是這樣一個孝順的,沒有人品問題的好青年。否則廚子不都跟他合作了?」


  「對呀。」我說:「而且你還聰明。」


  「那當然。」他說:「不僅如此,我還懂事。李太太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一直說要給我介紹女孩子,所以你積極一點,我堅守這麼多年不容易。」


  我先是不由自主地笑了,卻忽然又覺得不是滋味。細細品味的話,他這番話是很心酸的,在沒有人引薦的情況見我養父,博得他的好感,這不僅是利用我就可以做到的。他還需要有很高的情商,以及很多的努力,有一個活生生的反例就是,我就是那個沒人引薦就絕見不到我養父的人。對李家也是同樣,廚藝是快敲門磚,但最終博得好感的當然不僅靠廚藝,還要下許許多多的功夫。他用了一個詞,是「懂事」,懂事不是從書本上學會的技能,而是生活、臉色和苦頭。


  與他同樣的,還有珊珊,她之所以能夠在我養父身邊持續受寵,也是她努力貼心的結果,這些說出來,也不過是聽聽而已,做起來才知道有多麼辛苦。而我一直覺得不公平,其實哪有什麼不公平?如今我有機會控制繁音,實現奪權,不也是因為吃足了苦頭?

  蒲藍這番話令我受益匪淺,雖說依然不想回去,心裡卻愈發有數。我也終於開始明白我身處的世界的運轉規則,明白它是一個越往上走血淚越多的金字塔。


  我從前所追求的平平淡淡,本就是個美輪美奐的烏托邦。


  一生平淡,一生平靜,沒有災難,沒有瑣碎,多難啊。


  下飛機后,蒲藍將我送到家門口,我下車前,他說:「什麼時候準備好了,什麼時候告訴我。」


  我說:「就是最近。」


  他點頭,似乎欲言又止,又握住了我的手。我想掙脫,但他早有預料,死死握住,說:「我是真的喜歡你。」


  他在這種時候表忠心有兩層意思,首先可能是善意地不希望我被繁音刺激得生無可戀,然後當然就要增添一些好感了,畢竟感情脆弱時比較容易被移情。


  我沒說話,迴避了他的目光。


  「有時候不肯離開火坑,是因為已經習慣了,以為沒有更好的世界。」他說:「我知道,這麼些年你一直不覺得我對你有真心,我也知道,你是個不肯冒險的人。但……」


  「蒲先生。」我忍不住了:「你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麼么?」


  「什麼?」


  「你不懂盡人事,聽天命。」我說:「你太輸不起。」


  他沒說話。


  我看向他,說:「算計得太仔細時,就會適得其反。」


  他逼我逼得太緊了,這讓我有了很嚴重的反感。我也知道,他之所以攆得緊,是因為他心裡很清楚,我心裡是想利用完他之後,再將他撇到一邊的。他不敢輸。


  可是,他越是逼得緊,越是表忠心,那鮮明的目的感就越強烈。我就越發不適,甚至懷疑他是否還藏有我猜不出的狼子野心。


  我需要鬆一口氣,我覺得他也需要。


  他笑了起來,鬆了手,點了點頭說:「我受教了,對不起。」


  「以前你就這樣。」我說:「現在稍微好一點了,但還是。」


  他仍是笑。


  我也就適可而止地換了話題,說:「那就先這樣,我先走了。」


  「等等。」他拉開儲物櫃,拿出一個信封,說:「這個。」


  我接過來,看不到裡面的內容,便問:「是什麼?」


  「回家再打開。」他笑著說:「不放心的話,就等我走再打開。」


  「好。」我說:「我回家開。」


  他笑容更深:「拜拜。」


  我下了車,回到家。自然不能進屋時再打開,而是進大門就打開,畢竟信封里可能有任何危險品——雖然我的理性判斷不會,但我一向是個過分小心,懼怕萬一的人。


  但裡面的東西依然不由令我詫異:是念念和茵茵。


  茵茵躺在嬰兒車裡,念念站在她身邊,小手緊緊地護著嬰兒車的邊緣,像是在保護妹妹。地上的兩隻小雪貂一隻躺著,另一隻卧著,看它們閑適的態度,拍照人很可能是蒲藍。看光線是今天早晨,場景是後花園。也就是說,是我睡覺的時候拍的,而且看孩子的表情,好像還是偷拍的。


  這當然讓我有點不舒服,因為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翻過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字:對不起,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把兩位小公主叫出去了,但我發誓,我只拍了這樣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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