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他不是腫瘤
他撇了撇嘴,不置可否:「亂髮善心。」
愛說什麼說什麼,反正我不想讓他吃:「有人要吃你的孩子你怎麼想?又不是沒吃的了。」
「我能生得出兔子?」
「某些秉性和兔子一模一樣。」因為生存不易,所以兔子保證不滅種的方式就是隨時隨地都能來一發,這跟繁音一模一樣。
「說起這個……」他的頭靠了過來,神態微微有些含糊:「如果能活著出去,記得幫我緩解一下癥狀……」
「那你加油。」我說:「戰鬥吧,英雄。」
他壞笑了一下,拉開背包,從裡面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一個針管和半盒牛奶,遞了過來,朝小兔子呶呶嘴:「喂一喂,死了我就真吃了。」
小兔子仍在嘬兔媽媽的咪咪,可能一開始是有奶的,但現在兔媽媽已經涼了,肯定是沒奶了。沒想到繁音還挺細心,我一邊往針管里吸奶一邊問:「能拿到牛奶怎麼不拿香腸?」
「牛奶就在桌上。」繁音說:「可能是喝完咖啡忘了放回去。」
下面的火燒了快一個小時才徹底黯下去,此時已經凌晨一點多,我感覺身體有點乏,風也開始硬得不行。
天色重新陷入漆黑,我和繁音一起爬起來,去尋找被風的地方。離我們不太遠的地方就有個小山洞,口上被小瀑布擋住了一點,也周邊環繞著溪水,因此裡面分外潮濕。但別的山洞都太遠了,而且瀑布可以讓我們放心的照明,所以這裡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我們鑽進山洞裡,把小兔子也放下。
繁音打開背包,先拿出了一把強光手電筒,弄了點火藥汽油之類的東西點了個火把,用石頭立在中間,算是暫時有了光。
火燒不太久,於是我倆先處理了兔子,打算烤熟明天一邊逃命一邊吃,繁音還順了一瓶椒鹽出來。對此我大為佩服:「你是不是以前遇到過這種事?」一般人不會想的這麼周全。
「太多了。」
「那以前有比今天還危險的情況么?」
「有。」
「你也讓隊友跑了嗎?」
「沒。」
「那你怎麼讓我跑?」
我以為他會說什麼「因為你是我老婆」之類的,結果他從來都不會如我所願:「以前的隊友不是豬。」
我忍不住瞪他一眼,他笑了起來,轉動著手裡穿著棍子的兔子,說:「以前的隊友也不敢跑,因為他們想跑的時候,通常都會被我發現,然後就結果了他。」
我問:「因為你覺得那是背叛你?」
「不是,跑的人通常都會偷物資。」繁音說:「既然動了這個念頭,那就算一次不成也會再試第二次。與其這樣不如殺了,還節省點物資。」
「這樣啊。」
「嗯。」繁音問:「累不累?」
「不累。」就算累也不能睡,晚上行動對我們稍有利一點。
「那就拿著。」他把木棍遞過來:「我趁現在看看地圖,咱們爭取把狙擊手找到,搞到他的裝備就好辦了。」
我接過棍子,說:「感覺好像在打遊戲,打boss過關掉裝備。」
他也笑了:「你心態還挺好。」
「反正都這樣了,著急也沒有用。」我見他展開地圖,問:「我是不是不能說話吵你了?」
「能。」他就著火光,吃力地研究著那張畫滿廣告的地圖,用筆在上面標符號。
但我一時間卻找不到話題,便沉默下來。
他看了一會兒,問:「怎麼了?」
「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瞅了瞅我,說:「困了就睡吧,這裡安全。冷得話……」他似乎突然才想起,扯起衣襟,就要把帽衫脫下來。
我連忙按住他:「我不困,也不冷。再說,如果現在我睡著了,那地震我都不會醒。」
他瞥了我一眼,似是有點不滿,但還是重新低下頭看地圖。
我想到話題了:「你之前說,他們沒有抓小甜甜。可是你這種體格,他們不應該不綁你啊,你想過這個沒有?」
「那個白痴一直都覺得林家是他的親人。」繁音說:「他們肯定也清楚。」
「可是他會變身啊。」我說:「司機在這邊卧底這麼多年,怎麼會不知道?明知道你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變得沒法控制,幹嘛還不綁你?」
繁音沉默了一下,撩起眼皮看向了我,過了一會兒才問:「他有這麼高的智商?」
「不瞞你說。」我說:「小甜甜一直都挺聰明的,他學做菜,一學就會了。還知道很多洗衣服和整理家的技巧。」我見他臉上露出不屑,連忙補充:「家務也是一門很精深的藝術,你別以為這些就很容易。」
他笑了一下,沒再繼續這個拌嘴的話題:「如果的確是他說服對方沒有綁住他,那他肯定已經意識到了危險,就不會在關鍵時刻冒出來。」
「嗯。」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繁音突然變成小甜甜,在殺人的時候打哆嗦哭了。雖然他曾發瘋過,但那樣的他也會傷害我。
接下來繁音又沒說話,半晌,忽然自顧自地笑了一聲。
我問:「突然笑什麼?」
「覺得他長大了。」他說:「還記不記得幾年前有一次,我拼了命地想出來,他拼了命地不同意,跟我拉扯了很久,差點害死咱們。」
「嗯。」當時我也催他來著。
「也不知是這是好是壞。」他低聲說:「有時候還真想見見他。」
「你試著跟他溝通過么?」我說:「通過寫字。」
「只有幾次,而且他總是答不對題,還抱怨說我語氣太差。」繁音皺起眉,語氣有些鬱悶。
我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繁音再度抬起眼皮:「怎麼?」
「我想問你個問題。」
「嗯。」
「你覺得小甜甜哪裡不好?」
「白痴。」
「具體事例。」我說:「他以前不是很少害到你?」
他嘴皮子厲害得反駁:「如果你得了腫瘤,那你覺得它哪裡不好?」
「我是認真問的。」我正色起來:「你是只要想起他就很反感,還是一開始沒有感覺,後來因為他打擾到了你的生活,才開始慢慢討厭?」
他重新低下頭,看著地圖發了好久呆,才說:「一開始,他只是在我的腦子裡,就像自己突然有了一個很差勁的朋友。他每天都在向我吐苦水,似乎全世界人都在欺負他。他還喜歡玩具,喜歡動畫片,而我心裡非常不願意,可我總是在不知不覺中達成了他的願望。」
「那時候在你心裡,你和他是一體的嗎?」
「我以為那是我內心深處的需求和慾望。」他的目光開始茫然:「但具體是經過了怎樣的過程,才讓我跟他分開變成兩個人,我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
「那你知道你到底失去了多少記憶么?具體哪些日子的,你都知道么?」
「不知道,完全是一團漿糊。」繁音解釋得很耐心,他肯定知道我聽不太懂:「你知道我記性很好,工作的事,我幾乎不需要用日程表,完全可以記得住。直到現在,我還能想起十年前的某月某日,我安排殺過一個什麼身份的人,用了什麼手法,那張單子賞金多少。也包括我學了什麼技能,考試拿了多少分,做過哪些題目。可是,關於我自己的很多記憶,都是一團漿糊。就像Amelie,我能想起和你如何認識,認識之後做了些什麼,有時也能回憶起當時的感覺,但對於她,我只知道我愛她,她給我生過孩子,我甚至覺得她很完美。但我們一起經歷過什麼,發生過什麼,甚至她的樣子,我既覺得我記得,但要我具體去說,我又完全說不出來。對那個白痴也是。」
我問:「那其他女人呢?」
「只有她是這樣,別的平時記不起,但至少見面就能記得起來。」他說到這兒突然停了下來,看向了我:「不生氣吧?」
「什麼?」
「我那些都是自己的真實感受,這可能對你跟他溝通有幫助,所以我不能因為不想讓你生氣而撒謊。」他態度很好地說:「別生氣。」
我是真的沒有感到生氣:「其實剛剛說起這個話題,我是想問你,如果你之所以忘了繼母,也覺得Amelie很完美,都是因為那些不完美的、很殘忍的,都被你忘記了。換句話說就是丟給了第二人格,如果沒有他承受這些,你就會非常痛苦,因為她們是你最親近的人,你其實根本就不想接受她們的確傷害過你的事實。那天你說你聽到你自己的聲音在哭,咱們都覺得那是小甜甜,可能那真的就是他,因為太痛苦了,所以只要你一想起這件事,他就哭了,可他又不想出來,所以只有你才能聽到。但也是因為他就是另一個你,所以你即便不情願,也會被迫感同身受,才會覺得痛苦。如果是這樣,那他就不是一個腫瘤。」
他似乎陷入了思考,許久,低聲說:「我覺得自己沒這麼脆弱。」
「那……」
「好了。」他抬頭看著我,說:「你的小兔子該餵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