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放我一條生路

  房門被摔上,我獃獃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突然,有人推門進來,是阿昌,他說:「蘇小姐,走吧。」


  我愕然問:「去哪?」


  「醫院。」他輕聲說:「會盡量減輕痛苦的。」


  我連忙推開他朝樓下跑去,在樓梯中央追上了繁音。我攔到他面前,問:「你讓阿昌帶我去流產?」


  他沒理我,身子一轉,像繞根柱子似得繞開了我。


  我再度追上去,這次不僅攔在他面前,還抓住了他的手臂:「能不能告訴我,我做什麼才能把孩子留下來?」


  他歪了歪頭,問:「你的聽力有問題?」


  「那你告訴我,星星的媽媽是怎麼把她留下來的!」我無法剋制激動:「她能做到的,我全都能做到!」


  「她?」他突然捏住了我的下顎,毫不留情,幾近把我的下顎捏脫臼:「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跟她比?」


  我卯足了全身的力氣,終於掰開了他的手。


  整張臉都快癱瘓了。


  我是什麼東西?是啊,我是什麼東西?我竟連人都不算。


  《獨立宣言》里說人人生而平等,不久前我還在疑惑這句話到底是真是假,此刻突然茅塞頓開。


  不算是人,何來人的資格?

  我是個孤女,無權無勢,無家無業,螻蟻尚且有同伴,我卻一無所有。從我降生到此刻,別說好運,我連平常人的運氣都沒有。以至於我的孩子在我的肚子里,我竟沒有權利讓他出生?

  不,我必須得保住他,捍衛我僅有的一切。


  我跪到了地上。


  繁音原地沒動,我低著頭,並不知道他是什麼表情。


  「音音。」我真不想這樣叫他,可硬的干不過,我就只能來軟的:「你肯定不明白我為什麼一直不想離開你,也許有你覺得我懦弱,愚蠢,或是貪圖富貴。」


  他依舊一動不動地沉默。


  「可是懦弱的人不會幾次三番地保護你,再愚蠢的人也有遠離危險的本能,我命賤,給我富貴也無福消受。我不離開你,只是因為另一個你是我生活里對我最好的人。」我也不知道表白和煽情對他是否有用,這隻能是姑且一試:「你說這孩子不是你的,這沒錯,所以我更想把他生下來。我已經不奢求跟他一起過下半生,但人活著要有精神寄託,你有家人,我也想有。」


  他依然不說話。


  我抬起頭看向他,他的臉比我以為得更加冷漠,沒有絲毫動容,這讓我的心涼了半截:「我看得出,你早晚都會跟我離婚或者殺了我。可我希望你能顧念一下情分,放我一條生路。」


  「哦?」他抱起雙臂,微微地笑了起來:「怎麼放你?」


  「跟我離婚,我放棄所有財產回國,更不要贍養費。你可以放心,這輩子不論發生了什麼,是貧是富,孩子都絕對不會知道與你有關的任何事。」這是我僅存的交換條件,我提不出更好的:「我到死都不會騷擾你,更不會去找蒲藍。」


  「可以。」繁音笑著說:「做完手術我立刻就安排。」


  「我不要流產!」他居然裝傻!


  「喔。」他點了點頭,隨後彎腰過來,握住了我的手臂,柔聲說:「起來。」


  我被他的表情弄慌了:「你答應了?」


  「既然你說到這個份上……」我一興奮,他立刻止住話頭,輕輕地拽了拽我的手臂:「先起來。」


  看來是要答應了!

  我一陣喜出望外,跟著他的力道起來。


  然而他鬆了手,斂起了笑容:「知道我這輩子最討厭什麼事么?」


  他的音調越來越沉,震得我腿軟,忍不住退了一步。


  「賣慘、訴苦、情感綁架。」他驟然瞪起眼睛,把孕檢單摔到我的臉上,眼神猶如冰刀,一層一層地挽起襯衫袖口:「不流?我幫你。」


  語畢,抬起腳踹到了我的肚子上。


  我滾下樓梯,倒在血泊里。拆散似得劇痛自全身各處而發,卻都不及小腹那錐心的墜痛。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破開了一個大洞,血液如同失控地洪水般湧出洞口,帶走我的溫度,帶來極寒,帶走我的意識,帶來眩暈。


  帶走我的希望,帶來絕望。


  失去知覺前,我仍看了他一眼。


  他站在原地,面目模糊,猶如帝王主宰一切。


  冷……


  我家鄉的冬天常常細雨連綿,凍得人骨頭縫裡都是寒氣。這樣的冬天是寒的,陰鬱、入骨、無孔不入。


  而冷不一樣,冷是凜冽而壓迫的,它強悍地將一切全都封進嚴冬中,叫人動彈不得,如同定格在松脂里的小蟲。


  而死,是寒冷的。


  我也不知自己「死」了多久,也不知從何時開始,腦子裡開始出現了一些不清不楚的聲音,更不知它們是怎樣變得清晰。


  總之等我能聽清並聽懂時,已經能看到東西了。


  能讓我活下來的地方只有醫院。


  護士來過,醫生來過,阿昌進來,他彎下腰問:「蘇小姐?」


  我發不出聲音。


  他竟笑了起來,轉身走了。


  我的孩子一定不在了,我覺得肚子里很空虛。


  我由此恢復了意識,看清病房裡的時鐘指著四點十五分。燈開著,想必是凌晨。


  時鐘上的時針轉了很多圈。


  我始終像個廢人,直到突然感到疼痛。


  痛感不強,源自小腹,我的腦子卻突然亂了,剋制不住地尖叫。很多腳步聲在我的耳邊回想,嘈雜得讓人想吐。突然,熟悉的聲音傳來:「老婆!別怕,別怕……」


  又花了些功夫,我才冷靜下來。


  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體會不出任何情緒。


  時針又轉了幾圈。


  我終於可以坐起來。


  繁音如每天一樣給我端了湯,用湯匙撩著降溫,一邊謹慎小心地看著我。


  我叫他:「音音。」


  他一愣,繼而異常激動地笑了:「老婆……」


  「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我問。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許久才慢慢地褪去:「知道。」他的聲音很小,帶著落淚前的哽咽。


  「你難過么?」


  「難過。」他泛紅了眼圈:「醒來的時候你剛剛搶救完,可醫生說你沒有脫離危險……孩子也沒有了。」


  「你不想做點什麼嗎?」為什麼只會哭呢?他不是那個變態的第二人格嗎?怎麼一點力量都沒有呢?我握住他的手臂,在他訝異的目光中殘忍追問:「不想報仇嗎?那可是你兒子。」


  他望著我,沒說話。


  「把他擠走,讓他去死。」我問:「有沒有什麼方法?」


  「老婆,你先冷靜一點,這個急不來的。」他握住了我的手,奶聲奶氣地說:「我、我會想辦法的!」


  「你不能這麼無能。」我剋制不住地想攻擊他:「他踹我時候生氣了吧?你能感覺到吧?你怎麼不趕緊把他攆走呢!眼睜睜地看著他殺了你兒子!」


  「對不起……」他哭得渾身發抖。


  「出去。」他這德行只會進一步激怒我。


  「我保證把他趕走,真的,我保證。」他蒼白地宣誓:「可是你要好好的,你不高興就打我,不要憋著。」


  我再也忍不住,捂住臉,失聲慟哭。


  醫生說我很「幸運」,雖然大出血,卻保住了子宮。可我的身體因為這次的折騰元氣大傷,唯一慶幸的是繁音並沒有變臉。


  繁音還真的想了一個趕走變態的計劃,他是這樣告訴我的:「我覺得,要讓他滾蛋,就要讓他崩潰掉才行。」


  我問:「怎麼讓他崩潰?」他會崩潰?

  「我還不知道,但我想,如果搞清我出現的原因,也許會有辦法。」他說到這就卡住了,求助地望著我:「可我知道這個要怎麼搞清楚……」


  「問你爸爸。」誰都可能不清楚,唯有他爸爸不可能。


  「我爸爸一直防著我呢,我不知道他有沒有防著變態。」


  「試試不就知道了?」我問:「你能冒充他嗎?」


  繁音呆住:「我、我不能呀……」


  「不能就算了。」連自己都冒充不了,還談什麼報仇!

  「那我能!」繁音立刻說:「老婆,我能!」


  「你冒充成他,先試探一下你爸爸,看看變態有沒有跟醫生聊過這個。」我說:「如果變態有,你就繼續冒充變態去找他的醫生。」


  繁音眨了眨眼睛,蠢蠢地瞅著我。


  「做不到?」


  「能的!」他立刻挺起胸膛:「我保證能!」


  「嗯。」我覺得有點懸,但想不到其他辦法。


  「老婆,」他再度苦惱起來:「那如果變態也不知道呢?」


  「那就探探你爸爸的口風,看他怎麼說,你再回來跟我說,咱們再想下一步。」我說:「對了,還有你媽媽那邊。」


  「我沒有媽媽呀。」他納悶地說。


  「這具身體的媽媽。」我說:「搞不好她也知道呢?」


  「可是我都不認識她。」繁音皺起眉頭,撅起嘴巴:「我問問星星吧?」


  「對!」我怎麼把繁星忘了?她年紀小好套話,又最有可能知道些什麼:「你就冒充成她爸爸,告訴她,你想變正常,變正常就把她接到身邊。要她幫忙。」


  「哇!」繁音驚呼:「老婆,你好聰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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