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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故地風景舊曾諳

  {一生當中,一定會遇到某個人,他打破你的原則,改變你的習慣,成為你的例外,然後歲月流經,不知不覺中,他變成你的原則,成為你的習慣。}

  謝飛飛一進門,就倒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喊:「好餓,有吃的沒有?」


  南風從卧室里跑出來,訝異道:「你回來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家裡沒吃的了,打算明天去超市。」


  謝飛飛說:「這次是去談個大Case,又是考察場地又是臨時熬夜出方案圖,累得連拿起電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談妥了?」


  「那是當然,也不看看誰出馬!」謝飛飛驕傲地說。


  南風為她高興:「是是是,你最厲害!」將她拖起來:「我也有點餓了,出去吃宵夜吧,你請客!」


  謝飛飛懶得開車,兩個人打車去了臨江路,找了家小館子吃火鍋,謝飛飛點了好多下鍋的小菜,又要了兩瓶啤酒。


  「要冰的!」她朝老闆追加了一句。


  南風蹙眉:「這麼冷,喝冰啤?」


  謝飛飛掰開筷子,有節奏地敲著碗沿:「熱火鍋,冰啤酒,這他媽才是快意人生啊!」


  南風被她逗樂了,衝口而出:「別再喝醉啊,我可沒力氣再背你上三樓!」


  謝飛飛倒水的動作頓了頓。


  「說說吧,那天晚上到底怎麼了?」南風早想問了,但這些天謝飛飛出差,忙得跟陀螺似的,她自己也是一堆糾結的事兒。


  「他要結婚了。」謝飛飛輕說。


  南風張嘴就回:「好事啊!」


  謝飛飛瞪了眼她,沒好氣地說:「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頓了頓,又說:「朋友里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那天她拿著南風給的邀請卡去找周揚,他說有飯局。她只以為是普通飯局,讓他推掉。他猶豫了下,才告訴她說,這頓晚餐很重要,是他的父母與他女朋友的父母見面,商定婚期。她呆了呆,傻傻地問,你要結婚了?他點頭。她又重複問了兩遍,答案是一樣。有幾秒鐘,她覺得自己完全沒辦法呼吸。後來她是怎麼離開他公司的,她也不知道。她坐在車內給幾個他們共同的朋友打電話,問他們是否知道周揚要結婚了,他們都訝異地反問她,你不知道嗎?你們關係不是最好嗎?謝飛飛掛掉電話,眼淚也跟著落下來。她其實很少哭,但那一刻不知怎麼回事,淚水如崩塌的河堤,怎麼都止不住。


  南風撇嘴:「我可不是落井下石,他那尊魔咒,綁了你這麼多年了,正好,痛快死一次,早死早超生!」


  謝飛飛剛低落的心情又被她給逗笑了,冰啤正好送上來,她倒滿兩杯,「來,敬早死早超生!」


  南風也忍不住笑起來,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咽下去,刺得她打了個冷顫。其實醫生才囑咐過她,不要吃辛辣食物,不能飲酒。可她想陪此刻的謝飛飛喝一杯。好朋友就是,哪怕她糟糕的情緒你無法感同身受,但在她需要安慰的時候義無反顧地陪在身邊,陪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那頓火鍋她們吃到很晚,謝飛飛知道南風胃不太好,剋制住想喝醉的衝動,喝完那兩瓶酒沒有再叫,如果自己喝,南風勢必會陪著一起。她就狂吃菜,胃裡彷彿有個黑乎乎不見底的大洞,填也填不滿。她其實知道,那個黑洞,在心裡。


  吃完飯,已經過了凌晨,第二天是周日,可以睡到自然醒,謝飛飛吃撐了,提議去不遠處的江邊散步消食。南風嘴角抽了抽,冬天凌晨的江邊散步?但還是頂著寒風相陪。


  冬夜的江邊很靜,兩岸燈火通明,映在水面波光粼粼。海城的這條江與蓮城屬同一條水域。南風望著江面有點走神,

  幾年前她住在蓮城的江邊公寓,29樓,有個大露台,正對著煙波浩渺的江面,入夜後站在露台上往下望,整個江面的夜景盡收眼底,美不勝收。傅希境見她很喜歡呆在露台,就弄了張極舒服的軟沙發放在那,配一張木頭桌子,桌子上她愛吃的零食從不間斷。開始她覺得奇怪,為什麼只有一張軟沙發,後來總算明白了他的險惡用心。那隻單人沙發很寬大,坐兩個人完全沒問題,傅希境就跟她擠在沙發里,將她抱得緊緊的,臉擱在她頸窩裡,湊在她耳邊吃吃笑說,對,我就是故意的……


  「南風!」謝飛飛的聲音打斷她的神遊。


  「啊?」


  「你在想什麼呀,我跟你說話呢!」


  「呃……你剛剛說什麼?」


  謝飛飛跺了跺腳:「有點冷,我們回去吧。」


  「噢,好。」


  計程車上,謝飛飛極疲憊地靠在南風肩頭,閉著眼。南風以為她睡著了,她又忽然低低地開口:「南風,好累啊,真的好累。出差那幾天,我心情差極了,卻不得不強打起精神,應付工作上各種瑣碎……這就是生活。」


  這就是生活。


  南風腦海里總是回播著謝飛飛說這句話時近乎絕望的語調。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張銀行卡,這張卡是趙芸醫療費的專屬卡,每個月發了工資,她留下必須生活費后,剩下所有都存入了這張卡。這張卡加上她個人銀行卡,所有的錢都沒有十萬。或許她可以找謝飛飛借,只要她開口,謝飛飛哪怕自己沒有,也一定會幫她搞定。可她不想。


  謝飛飛那句話如當頭棒喝。


  傅希境就算是洪水猛獸,也比不過苦難叢叢的生活。


  她深深吸一口氣,已做好決定。


  這個男人,不管是在幾年前,還是現在,總有本事,把她原本平靜的生活,攪亂。


  可是,她想,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十幾歲的小女孩,被父母寵壞,天真、不諳世事。這些年,生活不僅把她的性格磨礪得堅韌,也把她的心,磨得冷硬。


  如果不能迴避,那就直面迎擊吧!


  周一南風如常去上班,林小柔見了她,臉色自然不好,她主動走過去道歉,既然決定留下來,她就會好好對待工作。林小柔看了眼她,讓她以後注意點。頓了頓,嘴角微動,到底還是沒說什麼,只是忍不住盯著南風的背影多打量了幾眼,默默猜測,她與總裁到底是什麼關係?

  那天總裁室的動靜她也聽到了,南風摔門摔得那麼響,竟然還可以安然無恙地回來上班!而且,南風翹班,面對她的責問口氣還那麼惡劣,她進去送文件給傅希境,忍不住提起,傅希境竟然雲淡風輕地說,南風不舒服,同他請了假。


  那份辭職報告像是沒存在過一樣,南風沒去問傅希境拿回來,他也不提,兩個人都裝作若無其事,除了工作上的接觸,他很少主動找她,對她與對林小柔,並沒有什麼區別。


  而且,傅希境兼顧兩個公司,海城與蓮城兩地跑,在恆盛的時間並不多。


  南風稍稍放下心來。


  這天快下班了,傅希境忽然內線找她。


  「傅總,什麼事?」她敲門進去,畢恭畢敬的語氣。


  傅希境也是公事化口吻,不帶一絲情緒地說:「明天你陪我出差,八點公司見。」說完補了句:「哦,要去兩天,你記得帶隨身物品。」


  南風蹙眉:「傅總,是不是找林特助更合適?」她不過是B助,陪總裁出差這種事,一般還輪不到她吧?

  傅希境挑眉,一副「你是老闆還是我是老闆」的神情,南風在他不容反抗的沉默眼神中敗下陣來:「去哪兒?」


  「蓮城。」


  南風的臉色變了變。


  傅希境說:「有問題?」


  「沒,沒問題。」


  「那好,明天見。」


  晚上南風不出所料地失眠,第二天早上眼睛微腫趕去公司,差點兒遲到,一路小跑著進了大門,等電梯的時候接到傅希境的電話,讓她直接去地下停車場。


  在一眾車裡,傅希境那輛越野特別好認,南風平復下氣息,走過去拉開後車門,他的聲音在車內響起,不容反抗的語調:「坐前面。」


  南風頓了頓,默默走向副駕。她知道,哪怕爭論,最後的結局還是一樣,何苦浪費心力。整晚失眠讓她精神很差,實在沒力氣跟他爭,坐前面就坐前面,她上車,眼睛一閉,補眠!


  傅希境看了眼她微腫泛著淡淡青黑的眼睛,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麼,俯身去幫她扣安全帶。他忽然的靠近讓南風渾身一僵,下意識地睜大眼睛,四目赫然相對,他離她那樣近,他的呼吸噴薄在她臉頰,纏繞著她的呼吸,他深黑的雙眼霎也不霎地望進她眸中,毫不掩飾的熾熱令她心臟一窒。她猛地別過頭去,臉頰擦著他的嘴唇掃過去,酥酥麻麻的癢。


  「咔嚓」一聲脆響,安全帶終於系好,他起身,坐回駕駛室。而後微微側身,從後座拿過一個食品袋,遞給南風:「早餐。」


  她只遲疑了下,就接過來了:「謝謝。」她確實有點餓了,早上走得匆忙,也沒來得及去買,為了不讓胃唱反調,她寧願承他的情。


  傅希境發動引擎。


  打開紙袋,她愣了愣,裡面是紅豆麵包與無糖麥芽奶茶。她吃麵包永遠只吃一種口味,就是紅豆餡的。喝奶茶也很挑剔,只要麥芽味,還不能放糖。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他還記得。


  她小口小口咬著麵包,紅豆細膩,甜而軟,她卻只覺得滿嘴都是淡淡的苦澀。


  麵包只吃了半隻,奶茶也只喝了幾口,她便放回食品袋裡。她知道傅希境在看她,也懶得管了,閉上眼,繼續補眠。


  南風嚴重懷疑傅希境給她的奶茶中丟了安眠藥,否則自己轉移了陣地怎麼一點感覺也沒有?她醒過來時,發覺自己竟然平躺在後座上,身上蓋著一條薄毯,車是停下來的,卻沒有熄掉引擎,車內暖氣很足。駕駛室里沒有人。


  她翻身坐起,晃了晃神,才開門下車。


  一眼望見傅希境,他斜靠在車身上抽煙,地下停車場昏黃的燈光打下來,他的臉一半隱在陰影里,指尖紅星點點,煙霧繚繞,有一種靜謐的孤寂感。


  「傅總。」南風打破了這種沉寂。


  他回過頭來,將煙蒂掐滅。


  「對不起,我睡過頭了。」她微微低頭,是真的很羞愧,正常來說,他們應該在十點前就到了蓮城,而此刻,已經十二點了!


  「沒事,與對方見面時間我改到了晚餐。」


  聽他這麼一說,南風更內疚了,簡直是玩忽職守!


  「走吧,我們去吃飯。」


  從停車場坐直升梯上一樓,原本只是細微的熟悉感,當南風站在大廳里時,那種撲面而來的熟悉感讓她情緒十分複雜。從出差蓮城,到紅豆麵包、無糖麥芽奶茶,再到這家鼎鼎有名當年她最愛他們常來的海鮮館。


  傅希境是故意的。


  他想怎樣?帶著她故地重遊,以為就能回到過去嗎?有一句話叫做,物依舊,人已非。


  才兩個人,傅希境卻要了個包廂。


  當年他們每次來這裡吃飯,他也是這樣,她罵他奢侈,他卻逗她,我家小不點吃飯的樣子太可愛了,怎麼能讓別人看去!他素來清清冷冷的,很少說這種俏皮話,也是跟她在一起后,才變得這樣。她笑他肉麻,故意做出掉雞皮疙瘩的動作,他自己也覺得肉麻,可又覺得挺窩心。有一個人,可以被稱之為「我家的」,那是他從未體會過的一種感覺,暖暖的,幸福的。


  傅希境剝了只海蝦,沾了點醋,放在小碟子里,然後轉動桌面,送到埋頭數著米粒的南風眼前。他記得,吃海鮮,她不沾醬油,也不喜歡海鮮醬,只要醋。


  她卻沒有吃。


  飯桌上異常沉默。


  傅希境忽然覺得無力,閉了閉眼,從前她多鮮活呀,話多,整頓飯都停不下來。


  面對著滿桌美味,南風卻一點胃口也沒有,想著離晚餐還有好幾個小時,他們都要在一起呆著?

  「傅總,」雖然有點艱難,南風還是開口了,「下午如果沒事,我想請幾個小時的假。」


  傅希境正在剝螃蟹,動作頓了頓,頭也沒抬地說:「好。」


  南風反而一愣,這麼容易?也不問緣由。但目的達到,其他懶得管了。


  「謝謝!晚上幾點見,在哪兒?」


  傅希境說了個時間與地點,然後放下正剝到一半的螃蟹,拿過濕毛巾擦了擦手,起身:「吃飽了,我去結賬。」就走了出去。


  南風放下碗筷,望著滿滿一桌几乎沒怎麼動的食物,嘆了口氣。


  雖然兩座城市離得近,但蓮城比海城冷一些,風也凌厲得多。從海鮮館出來,南風信步往前走,這條街本就不繁華,加之不是周末,正午街頭的人比較少,因為冷,多是行色匆匆。這條路兩旁栽種了許多香樟樹,夏天的夜晚,在樹下散步,是一種享受。那時候,每次她跟傅希境到海鮮館饕餮一頓后,總纏著他陪她散步消食,她挽著他的手臂,長長的街道,彷彿走也走不完似的。


  這條路,有多久沒有走過了?


  抬頭,在夏天裡枝繁葉茂的樹木此刻蕭瑟一片,真像她此刻的心。


  哪怕她再不想想起,故地重遊,過去的記憶像是長了風,一股股往她腦海里吹。


  南風深吸一口氣,走進路邊的一家小花店,轉了一圈,才在角落裡發現紫色勿忘我。


  「老闆,勿忘我怎麼賣?」她揚聲問。


  女老闆停下手中的插花走過來,將壓在大把情人草後面的勿忘我挑出來,笑說:「就這麼多了,全給你,十塊錢。」


  其實還有滿滿一大束,南風點頭,「幫我包起來吧,用白色的紙。」


  她抱著花上了公交車。


  她靠在窗戶上,車窗外的風光一閃而過,那些街道與建築,既熟悉又陌生。二十歲之前,這個城市,是她的故鄉,那之後,這城市成為她不可碰觸的記憶之殤。


  倒了兩趟公交車,又打了計程車,才終於抵達目的地,那是近郊山上的一片墓園。


  計程車師傅望了眼南風,好心地問她:「小姐,需要我等你下山嗎?」


  這片墓園可謂風水寶地,是蓮城聲名在外最貴的墓地,能葬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所以一般都是私家車來往,很少有計程車在此候客。


  南風想了想,微笑著婉拒:「謝謝,不用了。我可能會有點久。」


  師傅點點頭,將車開走了。


  南風抱著花,慢慢拾階而上。山上比城裡更冷,她將圍巾摘下來,兜頭而下,纏在脖子上,只留兩隻眼睛在外面。總算暖和一點了。


  她從來沒有在冬天來看過他。


  你一定很冷,很寂寞,對吧?爸爸。


  她站在一處墓碑前,彎腰將紫色勿忘我放墓碑前,這是季東海最喜歡的花,因為趙芸喜歡。她鞠了三個躬,直起身子,望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看起來很年輕,笑容爽朗,露出潔白的牙齒。季東海有良好習慣,不抽煙。這在商場上十分難得,可因為妻女的強烈要求,他硬是做到了。應酬場上喝酒避無可避,可他也總是懂得剋制。他常常對南風說,賺錢是為了給她與媽媽更好的生活,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她們,才是他生命中第一位。


  他真的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最好的父親。可她卻不是個好女兒。


  她帶著趙芸離開蓮城后,整整兩年,她都沒有來看過他。忌日與清明,都沒有來。因為內疚,因為無顏以對。


  她覺得好冷,臉上涼涼的,伸手一摸,才發覺自己淌了滿臉的淚。這些年,她已經很少哭,因為深刻地知道,哭泣無用,可每一次,只要一想到爸爸,眼淚就不可遏止,心臟處像是被人用手指狠狠地揪住般,剜心地痛。


  這世界上最寵愛她的那個人,永遠永遠地離開了她。


  她在墓園一直待到天色暗下來。


  下到山腳,果然沒有計程車,她走了半個多小時,才走到公交站,萬幸因為出差特意穿的一雙平跟靴。


  在公交車上接到傅希境的電話。


  「在哪兒?」


  南風望了眼窗外,說:「快到了。」而實際上,正是下班高峰期,公交車堵在路上,久久挪動不了幾步。她嘆口氣,在下一站下了車,然後跑到另一條街去打的。


  趕到時,還是比約定時間晚了十幾分鐘,她給傅希境打了個電話問包廂號,然後氣喘吁吁地跑上三樓。


  抬手敲門時,她真的羞愧的不敢抬頭,作為一個助理,竟然還遲到!

  喧鬧的房間里因她的出現有片刻安靜,傅希境正端著酒杯往嘴裡送酒,對她招了招手,讓她在自己身旁位置坐下,而後淡淡地對在座的三個男人介紹道:「我助理。」


  南風忙打招呼,自我介紹。


  其中一人打量了眼南風,笑道:「傅賢侄換助理了?」


  「海城那邊公司的。」傅希境說。


  那人更訝異了,他們今晚談的是寰宇的業務,怎麼讓恆盛那邊的助理出面?


  另一個就說:「小季姍姍來遲,得自罰三杯!」


  南風趕緊起身倒酒,她做了幾年業務,對這種場景一點也不陌生。手卻忽然被人按住,她訝異地偏頭,見傅希境卻並沒有看她,只對著那三個男人說:「是我讓她去幫我辦點事。叔叔們要罰,就罰我吧。」說著仰頭就將杯中酒喝盡,又倒了兩杯,豪爽地喝掉。


  他在維護她。


  南風心裡百味陳雜。


  那三個男人自然看出了點門道,又不是第一次跟傅希境打交道,從前他帶的助理,也是嬌滴滴的大美人,被他們灌酒灌得凶,他從沒說過什麼,更何況親自替人喝了。


  這個姓季的助理,在他心裡,不一般。


  後來整個飯局,三個男人都沒敢讓南風喝酒,哪怕她主動要敬酒,也都被傅希境有意無意地攔了下來。


  他自然就喝得多了。


  飯局到九點多才散場,賓主盡歡,除了作陪的南風。整個過程里,她像個木頭人似的坐在他身邊,他們的話題她插不進,又不讓她為他擋酒,真不知道傅希境讓她來幹嘛的。


  飯畢,一行人站在門口告別。


  「賢侄,你說的問題不是什麼大問題,叔叔們定當儘力。」其中一個領頭的說道,他一樣喝高了,滿面通紅。


  「那就有勞叔叔們費心了!」傅希境客氣地說道。


  「放心吧。」一人拍了拍傅希境的肩膀,「回頭記得幫我們向你外公、舅舅帶個好。」


  傅希境頷首,目送三人離去。


  他揉了揉眉心,疲憊感襲上心頭。側頭,問身邊的南風:「你有駕照嗎?」


  「有。帶了。」她就是擔心飯局上他喝高了,過來時特意將駕照揣在包里。


  傅希境看了她一眼:「什麼時候考的?」當年為了她方便出行,本打算送她一輛車,她卻說沒駕照,也不肯去考。


  南風含糊地說:「後來。」趕緊轉移話題:「車停在哪一層?」


  「F2。」


  他們並肩走向電梯。


  其實她的駕照在十八歲那年就拿到了,她十八歲生日禮物是一輛路虎越野,季東海送的。在同學朋友圈裡,這份成人禮真夠奢侈的。季東海親自去取的車,一路開回家,她看到車子那一刻歡呼尖叫,再看到車前綁著的粉色蝴蝶結,上面吊著一塊心型紙板,用卡哇伊的字體寫著:祝季南風小姐成年快樂!她忍不住笑彎了腰,天哪,她無法想象爸爸是怎樣頂著一路的好奇打量目光將車開回來的。她感動得快要哭了,跳到季東海的背上,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臉頰響亮地印上一個吻:老季,我最愛你啦!

  那是季東海陪她過的最後一個生日。


  傅希境真的喝高了,上車時身形微晃,將鑰匙甩給南風,便靠在副駕上閉目不語,車內散發出淡淡的酒精味。


  南風摸著方向盤,鑰匙插進去,卻久久沒有發動引擎。她有點恍惚。傅希境以前開一輛卡宴,後來因為她一句話,才換成了路虎越野,這輛車還是她陪他去選的。剛剛開始時,他很不習慣,跟他的西裝革履確實有那麼點不搭,每次她坐他的車,總忍不住捂嘴偷笑。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他一直開著這輛車。


  她不知道,他習慣了,如同習慣她在他的生命里。


  習慣真是件可怕的事。


  而人這一生中,一定會遇到某個人,他打破你的原則,改變你的習慣,成為你的例外,然後歲月流經,不知不覺中,他變成你的原則,成為你的習慣。


  「怎麼了?」傅希境微微睜開眼,望向她。


  南風晃了晃神,訥訥說:「你沒告訴我地址。」


  他說了個地址,又閉上眼。


  南風心一顫,愣了好久,望了望醉意朦朧的他,無奈地發動引擎。


  今天從早到晚,都在故地重遊,也不差這一處了是吧?她自嘲地想。


  記憶總是最誠懇,她沒用導航儀,一路開過去,竟沒走錯路線。她將車開進江邊公寓的地下停車場,準確無誤地找到傅希境的專屬車位。


  「傅總,到了。」她喊了他兩聲,他置若罔聞。睡著了?南風蹙眉,伸手推他,傅希境終於緩緩轉醒。


  「到了。」南風重複道,將鑰匙拔下來,遞給他:「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傅希境沒接,揉了揉眉心,痛苦萬分地說:「我頭暈,你扶我上去。」


  「……」


  他一定是故意的!

  「不願意?」他放下手,望著她。


  南風咬咬唇,說:「這是工作的一部分?」


  他正兒八經地說:「自然。」


  南風下車,繞到副駕駛,打開車門,咬牙切齒地說:「傅總,請下車。」


  傅希境低了低頭,在她視線夠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嘴角,然後,伸手握住她的手,借力出來。


  南風想甩掉他的手,卻無用,他握得更緊了,像是真的很醉的樣子,抓著她的手,身子搖晃了兩下,她慌忙扶住他。他靠她很近,她聞到他身上的酒味,他臉色有點白,似乎是真醉。她在心裡嘆口氣,攙著他往電梯走。


  從F1到29樓,他們曾走過無數遍,可沒有哪一次,南風覺得這短暫兩分鐘是這樣緩慢。電梯里只有她跟他,他的身子倚著電梯內壁,閉著眼,可手指始終握著她的手腕,任她如何掙扎,都沒有用。


  「叮」一聲,終於到了,南風呼出一口氣。傅希境卻依舊沒有放開她的打算,用密碼開了門,不容她多說,順勢將她拉進了屋子裡,然後抬腳反踢上門,才將她放開。


  燈打開的那一瞬間,南風望著這屋子,一怔。


  時光彷彿倒流,又彷彿是從未走遠,這屋子裡的一切,跟五年前,一模一樣。


  鞋櫃里湖藍色女款棉拖鞋靜靜躺在那裡,鞋口朝外,彷彿時刻等待主人的親吻。餐桌上那隻陶瓷花瓶依舊放在遠處,像是一分一毫都沒有挪動過地方,那是她當年去了十天陶藝班的唯一傑作。客廳角落裡,一隻髒兮兮的畫夾斜靠在牆壁上,寂寥落寞。


  她閉了閉眼,睜開,目光轉向沙發上那對格紋抱枕,一隻被傅希境此刻抱在懷裡,一隻躺在他身邊。那是某個周末,他們一起逛商場,在她的撒嬌耍賴下,他陪她一起參加了一個情侶活動,得到的獎品。抱枕在燈光下微微泛舊,那其實不是時光的痕迹,而是它們被他抱在懷裡太多次,因為那是她窩在沙發上時最喜歡抱在懷裡的東西。他曾經還很幼稚地與這對抱枕爭寵。


  南風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了,轉身想逃,卻聽到歪倒在沙發上的傅希境在喃喃:「水。」


  腳步彷彿不由自主般,自動往廚房的方向去,踮腳從壁櫃里拿出杯子,飲水機在冰箱旁,冷熱參半,又從壁櫃里拿出蜂蜜,一杯水,兩勺蜂蜜,這是他微醺時必須的搭配。


  南風的動作忽地一頓,心驚地發覺,自己在做這些時,多麼的輕車熟路,就像以前一樣。他們相隔的這幾年時光,彷彿從未存在過。


  她的手一抖,杯子差點兒落在地上。


  咬了咬唇,她端著杯子走到沙發旁。她告訴自己,等他喝完水,她就走!


  傅希境微微睜開眼,接過水,灌下一大口。


  「我走了。」南風起身,打算離開,手臂卻忽然被他拽住,她不防,整個人隨著他的力道傾倒在沙發上,跌在他身上。她還不及反應,他一個側身,將她擁在懷裡,緊緊的,像是怕她忽然消失一般。


  「小不點……」他的聲音響在她耳畔,啞啞的,他熾熱的呼吸里夾雜著酒氣,還有獨屬於他的氣息,噴在她頸窩裡,酥酥麻麻。「我很想你。」


  聲音那樣輕柔旖旎,像是夢裡的低語,令人心傷又心醉。


  南風彷彿被魔咒了,就那樣傻傻地任他抱著,心跳得厲害,明知道應該推開他,卻彷彿全身力氣盡失般,綿軟無力。


  他的頭在她頸窩裡蹭了蹭,深深呼吸,猛嗅著她的氣息,滿足般地低嘆。擁著她的手指力道更緊了緊,嘴唇微移,親了親她的耳垂,而後慢慢游移到她的嘴唇,撬開她的唇齒,一路攻城掠地,唇齒相依,纏綿無限……


  當她察覺到自己正在回應他的熱吻時,她渾身一顫,猛地睜開眼,狠狠地推開他。


  她所有的力氣、理智、飛出體內的靈魂,在那一刻,統統歸位。


  她跌落在地上。


  傅希境睜開眼,迷惘地望著她。他深黑的眸中,情緒多樣,既又醉意,又有不解,還有未褪去的情慾。


  南風慌亂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傅希境坐在沙發上,怔了好久,然後,他頹喪地躺倒在沙發上,手指蓋在眼睛上,那種無力感與心中空蕩蕩的感覺再次洶湧而來,幾乎將他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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