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這會兒不怪少暄吃驚,縱然他當初被雲母勸服后,儘管嘴上不肯改口,但心裡已將雲母當作是朋友玩伴,不再固執追求。不過饒是如此,到底是年紀相仿的男孩女孩,少暄情感又微妙,當初他對雲母許是有喜歡的人就忍不住在意得很,還有一種難言的好勝心,此時聽聞對方竟已有了下一步,當即就炸了毛,種種疑惑頓生——
所以她真有喜歡的人?到底是誰?!話說她一睡十幾年怎麼一醒來就有了對象,還有……
他怎麼一點都沒聽說?!
少暄說不出為什麼,頓時就十分不開心,憋著氣煩躁地亂搖九條尾巴。石英見他神色說變就變,也有些疑惑,不過,石英卻是曉得妹妹與她師父的事不可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故他不著痕迹地輕輕掃了眼正在與白及說話的雲母,就道:「我怎麼知道。」
「你剛才那個語氣絕對是知道吧?!」
然而少暄根本不信,扯著石英就要開始追問。兩隻狐狸本來剛才就沒有打夠,此時有了由頭,便又一來一往的交談起來。
另一邊,雲母不曉得少暄那邊已經炸了,她跑回師父身邊后,就有些緊張地握了對方的手,擔憂地抬頭看著白及。想了想,她開口道:「師父,我哥哥……」
石英長得像玄明,雖說世間見過玄明的人不多,至少天兵天將以及少暄顯然都未見過,所以儘管在意石英是靈狐還是妖狐,他們卻都未多關注他的長相,但是……白及卻是見過玄明數次的。
雲母還未找到機會與師父說這事,眼下石英的事出得急,她有心解釋,可周圍都是天兵天將,她不知如何說起才好,當即就覺得著急了。偏在這時,天兵天將那邊已查明了石英丟出來的這隻他們在捉拿的惡妖,便不顧他滿嘴謊話還要掙扎將他收入瓶中,天將一回頭,看見白及與雲母還在這裡等待。想到剛才是白及仙君出手阻了這一場鬧劇,天將面露赧色,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便誠心朝白及行禮道:「此番,真是叫仙君看了笑話。」
話完,他又朝雲母拱手道歉。
「還有仙子也是,傷了仙子的兄長,我等實在心中愧疚難當,也不知該……」
雲母哪裡受得起天將的禮,連忙擺手阻止他道:「你又沒有將我如何,若是要道歉,還是去同我哥哥說吧。」
天將一頓,歉意地低頭,道:「說得是,自是應當如此。」
天將並非不知這個道理,只是雲母與白及仙君此時離得更近些,他又自知先前是自己莽撞,就有些不知如何面對那被他當作惡妖的靈狐。此時聽雲母一說,他便不再耽擱,轉身朝石英走去。還未等雲母鬆一口氣,她便注意到師父的目光隨著天將走了一段,穩穩地落在了石英身上,雲母心裡一驚,整顆心當時就提了起來。
然而下一刻,白及就彷彿什麼特別之處都沒有一般地淡淡移開了目光,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這下反倒換雲母愣神。白及轉回頭,見雲母眨著眼睛瞧他,微微一頓,不解地問:「怎麼了?」
「師父……」
雲母一慌,尾巴不安地擺了擺。她掙扎了半天,還是委婉地小聲說:「你不覺得我兄長的臉……」
白及只聽她說了這幾個字就已明白她的意思,有些意外雲母竟已察覺。這裡不便多講,他喉嚨一滾,「嗯」了一聲,眼睛轉為平視前方,貌似不經意地道:「回旭照宮再說。」
儘管白及在外人面前表現得比較冷淡,此時約莫也有不讓旁人察覺出異樣之意,但云母還是從他語氣里聽出師父情緒平穩,不像多麼吃驚,故她雖還有幾分惴惴,可大致仍是安心了些,連忙點了點頭。下一刻,她記起石英還是不知情的,就擔心地看向兄長。石英本來正與少暄熱鬧地吵些什麼,雲母一愣,感覺聽到了自己名字,但還不等她反應,天將這時已經走到了石英面前,石英與少暄也就停了話,一齊看向他。
天將說他羞愧並非是客道話,是真的羞愧到不敢面對石英。現在看來,這小靈狐的年紀在天界也就是個晚輩娃娃,人家明明也是為了天下蒼生來除惡妖的,還搶先他們一步,他們冤枉對方一場不說,還打不過他……著實丟臉得很,竟是連道歉也不知該從何道起了。
天將羞愧地滿面赤紅,斟酌良久,方才低了頭,鄭重道:「今日之事,全因我判斷有誤。我乃天兵之首,又為將領,傷了仙友,讓仙友承了不該有的罪責,全是我疏忽莽撞之過。不敢請仙友原諒,唯有自罰其罪——」
若單是口頭道歉,未免有開脫責任、試圖輕描淡寫之嫌,故而先前驗察惡妖時,天將已是想好了如何贖罪。他定了定神,拔出劍來,插立於地,一見他如此陣仗,天兵們明白了他這是要立誓自罰,紛紛大驚。主將都道歉了,他們哪裡還敢坦然地站在地面上,紛紛折了膝蓋單膝跪下。眼看大將心意已決,天兵中仍有人急著張口要勸,卻被天將抬手制止。
此時,隨著天將動作,那把劍劍底已是沙塵翻卷,四周仙氣異動,只聽天將朗聲道:「我,項嚴,立劍於此起誓。今日因我個人魯莽專橫傷及無辜靈獸,有違正義,不合天道,願以一人之力自請……」
「將軍!」「將軍!」「將軍,不如還是由我——」
在場的天兵都曉得立誓的厲害,看著天將竟是真要叫誓言成立,都嚇得滿頭冒汗,還有一道拔出劍要以身代之的。
「不必了!」
未等天將說完,石英亦出言打斷,他想了想,抬起頭道:「你的道歉我就接受了,只是你立誓自罰,於我而言又有何用?到時出了事,你這些天兵說不定還要怪我刻薄,看著鬧心。」
天將聞言一怔,被他那誓言弄得揚起的飛塵盡數落下,仙氣亦歸於平靜。石英這麼說,他這誓倒是不好意思再立下去,還弄得他面紅耳赤。天將絞盡腦汁了一番,卻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方法,放低了姿態,問道:「既然如此,仙友可有什麼能讓我償還相助之事?但凡我力所能及且不違道義之事,定不惜性命鼎力而助。」
話完,他看石英一副不想回答的樣子,卻又覺得惋惜。天將認認真真地看了石英一番,他原先以為對方是妖狐時,是覺得石英有天資而不用於正道恨鐵不成鋼,這會兒曉得他是靈狐,鬆了口氣的同時,惜才之心亦是有增無減。
他斟酌了一番,又開口說:「說來,仙友既為靈狐,九尾已至而並未成仙,可是出了什麼差池?我雖無能指點仙友,但若是仙友願意,我可試著向天庭的將仙將神推薦你……啊,說來,仙友可願去見天帝?!」
說到此處,便是天將自己都有些激動起來。他在天庭眾多天將之中其實地位不算出眾,修為實力也不算是高的,若要牽線未必能牽上最合適的……但天帝向來善識人,要是天帝願意為這善戰的狐狸聯絡一二,自是比只以他來謀划好得多。
天將越想越是覺得可行,可雲母聽到這裡卻是一驚。她本來只在旁邊安靜聽著,聽到天將想讓哥哥去見天帝,當即就坐不住了。
雲母現在想想當時去見天帝的情形還有點后怕,幸好她長得比較像娘,但哥哥卻是像玄明神君的,要是去見了天帝哪裡還能兜得住。雲母急急地出聲要去阻止,可是她視線剛一觸到石英,話到嘴邊就是一變,她臉色白了,趕緊跑過去扶住突然搖搖欲墜就要倒下的石英,問:「哥哥,你沒事吧?!」
少暄也被這變故嚇了一跳,石英和天將說話時還好好的,真是忽然就晃了身形。他一驚臉上就不由自主泄露了擔心之色,忙問道:「喂!你怎麼——」
「沒事。」
石英皺了皺眉頭,撐著妹妹的手臂站起來,面色雖有困惑,但的確不見虛弱。
其實他自將那惡妖捉住后就有些微弱的不適,但因不太明顯也就沒有在意,只以為是自己興奮過度,後來與天將斗、與少暄斗時,便覺得靈氣有點異樣,不過不影響他發揮便又算了。可是那天將向他道歉時,這種感覺終於達到了頂峰,石英放任對方從問他有沒有需要幫忙說到見天帝而沒有開口,也是因體內靈氣一瞬間暴動讓他無暇理會對方。
說來奇怪,他雖然覺得難受,可卻沒有褪力之感,反而覺得靈氣詭異的沖感讓他想要儘快釋放出來。
這會兒石英身上靈氣異動已是十分明顯,雲母一感氣就察覺到異狀,她一驚,扶住石英的手就顫了顫。
石英的狀態已遮掩不住了,其他人在想什麼她不知道,雲母腦海中第一時間記起的,卻是那狠厲無比的四十道降神雷。
雲母自醒來后就不大想去記渡劫那日的情形,並非是她好了傷疤就忘了疼,只是她這一生活到如今其實都自覺受天道眷顧,活得順風順水並未有過大挫折,哪怕是當初遇上彘、陷入師父幻境或者後來的差了機緣長不出尾巴,都頂多是苦惱而從未被逼入過絕境;哪怕是玄明神君之事令她苦惱,至今為止其實也沒有真出過事……唯有那一日,唯有那一日……
她還記得那道紫雷是如何不留情面地劈在了她身上,她還記得師父是如何擋在了她身前。只是那個畫面每每浮現在腦中,就讓她心驚肉跳、夜不能寐。無論是被天雷劈中損筋拆骨的滋味,還是眼睜睜看著師父替她擔本不必要的業果的滋味都絕不好受,宛如噩夢成真。
她本來長大以後就不怕打雷了,可如今竟又有些聽不得鼓聲。
石英這會兒也是猶如夢中,他察覺到妹妹的顫抖,察覺到天兵天將和少暄臉上的驚訝之色,可仍不太有真實感,像是無法理解似的擰著眉道:「我這是……?成仙?我如何就要……成仙了?」
石英心情複雜得很,他既然當了這妖王,就不怎麼再在意修仙得道的事,一直以來都隨性行事。他並不想成仙,也這樣悠遊自在地蹉跎了許多年,哪兒曉得天道突然就要給他扔天梯了,石英現在反倒比誰都懵。
只可惜天道不管他懵不懵的,反正劫雷已經給他準備好的。不管短短片刻,長安郊外已是烏雲聚成大片,隱隱的轟鳴聲疊成數重,與雲母當日一模一樣。
天將先是吃驚,繼而大喜:「恭喜仙友!小夥子,你如此天資,待登天之後,必成大器!虧我還說要將你介紹給將仙,許是今夜之後,你自己便已是一個將仙了!」
天將自然沒有發覺那劫雷雷聲有古怪,只忙於慶賀。雲母卻急得要命,待回過神,已是下意識地想取琴。然而誰知她一取卻取了個空,看兩手中空無一物,她這才想起自己斷掉的琴還用仙藥煨著仙氣封好養著,慣用的武器沒了。
也就這麼猶豫的功夫,石英那裡的天雷已是降下,他總不能不迎不躲,就讓雷劈。於是石英腦子還沒明白過來,身體卻先做出了反應,他慣用狐火,便用火焰迎天雷而上,對上石英之火,天雷竟是有些畏縮,還不等劈出風浪,就給狐火整個兒吞噬了。
石英收了袖子,眉頭蹙得愈深,感覺天雷弱得古怪。
雲母這會兒已退回了白及身邊,她的後背綳得筆直,上身都被冷汗浸透。她想了半天,終是猶豫地握緊白及的手,問:「師父,若是我哥哥一會兒頂不住,我可否……我可否……」
雲母怕降神雷,可她更怕兄長出事。若有危急,她自是可為哥哥捨身擋雷的,正如師父當日護她一般。雲母想得也好,她渡劫那天好歹憑自己擋了二十道降神雷,現在成了仙,這陣子也沒荒廢修行,應當至少能替石英擋去三十五道。如此一來,哥哥只要自己接下五道,也就能保住性命,她去承個因果,也是無妨的。
不過,這事到底風險極大,降神雷能拆仙身、葬神骨,一個不好就會出事,而事後還有因果,此番就未必同師父當日一樣,在凡間歷劫便能了事了……她既會為師父替她承雷傷心,要是兩種後果出了任何一種,師父、兄長……還有她娘,又何嘗不會為她傷心?且,這回本該是她的家事,她又怕自己能力不行,反而再次將師父拉下了水……
雲母腦子裡亂成一團,問得也是十分緊張。白及握著她的手一頓,居然亦不曉得該如何回答,想了半天終於沉著聲道:「……量力而行。」
雲母心裡一松,點了點頭。她現在無琴可用,就取了弓箭出來,這是白及最初教她用靈氣時教的武器,已是許久不用了,但閉起其他,還是熟練許多。她握了弓箭藏在掌心,繃緊了神經看石英那裡渡劫。
十道。
二十道。
三十道。
石英渡劫渡得順暢至極,天兵們不願意走,都在那裡圍觀,紛紛贊道這輩子沒見過這麼順的渡劫,偏生那天雷其實不弱,只是被石英襯得可笑。眾人仰視著在空中翻飛縱橫的白狐,心中各有稱量。
終於,四十一道落完,到了第四十二道——
轟——
這一道雷落下,地動山搖,所有人臉色都變了。天將到底見多識廣,比其他人都要明白得快,當時就震得瞪大了眼:「——降神雷?!如何會是降神雷?!」
天將話音剛落,天兵便是一片嘩然,即使有人不曉得,聽了旁邊同伴的解釋,也是跟著大驚失色。
大家都是成了仙的人,即便不曾見過正貨,又如何會不怕這等誅神之雷?!
天將現在也懶得安撫自己的士兵,他著急看向石英,大聲喊道:「天狐神火!天狐神火威力可比降神雷!年輕人,你腹中可還有火?!你的神火可還夠用?!」
天將喊得焦慮萬分,暗中懊惱先前未提醒石英神火莫要用得太過,天雷越到後面越凶,可他前面全都是用神火抗的。雖說當時他未料想到這會兒會出現降神雷這麼嚴重,但也該說起……然而此時天將也顧不得思索為何一隻靈狐飛升會引來降神雷了,只怕一顆好苗子就在此隕落,急得團團轉。
石英專心渡著雷,他先前已聽過雲母提醒,看到不同於劫雷的紫雷,就清楚那是她說得降神雷,倒不怎麼意外。只是饒是如此,他還是聽到了天將的喊話。石英一邊將神火丟出去與降神雷糾纏,一邊疑惑地回頭問:「……什麼是天狐神火?」
石英是當真不知道,天將又沒當著他面提過,哪怕與白及解釋的那會兒,他也沒在意,還以為是在說少暄。然而他此話一出,天兵天將那裡居然鴉雀無聲。
石英見他們不答,也就不理,繼續自顧自應雷。只是他到底已經了與惡妖、與天將和與少暄三戰,接連不斷就要應雷,算起來竟已有十個時辰不曾休息,且場場都不是與輕鬆的對手。降神雷比他想象中強,石英之前還不覺得累,這會兒卻漸漸撐不住身體,露出疲態來,結果第四十四道雷劈下之時,他一個失神身體一晃,就未能接住,被天雷迎著腦門劈下——
瞬間,數重驚呼之聲此起彼伏迭次而起。
雲母哪裡還能忍,她玉弓早已準備好,也不管離她預期能抗下的三十五道雷其實還差兩道,當即就拉開弓弦要救哥哥,但她仙氣剛凝了仙箭,弓箭忽然就被穿了鐵護腕舉起的手臂猛地攔住。
「仙子,還是我來吧。」
天將擋住了她的玉弓與零箭,肅著臉說,神情凝重。
「若非是我先前莽撞行事,你兄長也不會在天雷前就耗掉大半的體力與神火,此事因我魯莽而起,也該由我負起責任了結。還請仙子後退,我既有歉意,便該在此時償還。」
說著,天將沉著面孔拔出了劍,天兵中當即就是一陣兵荒馬亂,「將軍」「將軍」喊個不停。
天將自是知道替人擋劫承擔違逆天道因果的嚴重性,但見朝夕相處的天兵們留他,心裡也很是感動。他又想起與雲母頭回碰面就是因白及仙君歷劫,雖不知承擔因果會歷何劫,但天將仍是忍不住道:「你們不必多言,我心意已決。既是我個人之過,就該由我一人承擔……不過,若我承了這些天雷后不得不下凡,兄弟們,你們可願下凡陪我一日兩日,到時再把酒共飲,豈不同今朝一樣痛快!」
「將軍!」
天兵聞言無不動容,皆是點頭欲陪。天將見狀已覺得無憾,持劍迎面就要去應雷,這時恰巧下一道天雷劈下,他略一定神,直劍而迎——
轟!
長劍被擊中,降神雷亦消散不見。天將被震得手腕發麻,手一松就掉了劍,可擊中他劍的,卻並非是紫雷。
隨著劍身落地的「咣當」響聲,狠狠打中天將仙劍的狐火便亦「噗」得消失不見。石英拍了拍手,從地上站起來。
他被紫雷擊中,又接連發了兩道狐火,一道制止天將為他擋劫,一道親自擊退了天雷,這會兒自是已經狼狽。但即便這般,石英也未被那道降神雷真的打回原型。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啼笑皆非地挑眉道:「為我擔心什麼?退後!妹妹,回你師父懷裡去,不要靠過來!」
說著,不等眾人反應,石英已重新張開了九尾,眼中滿是厲色,眉心印記紅得似火,竟是已被那降神雷激怒。
剎那間,石英揚袖起火,直指神火衝天際。
只見他雙眸灼灼盯著空中烏雲,嗤笑一聲,道:「區區四十道小雷,能奈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