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王朝末年,敵軍壓城,少帝主動遣散衛兵,開了城門,而他本人竟是在城門大開的一刻病竭而亡。進入城池的新皇性情仁厚,過去也曾仰慕前朝少帝的才華,本不欲殺他,見他如此命數也只得長嘆一聲,將他禮貌體面地安葬了,從此改朝換代。新朝皇帝從民間出身,深感民間疾苦,固行修生養息之政,使得在前朝權臣把持的重稅之下民不聊生的百姓得以喘息。同時,昔日的權貴世家也盡數洗盤,一切推翻重來。


  不過,這些都將是此後數月乃至數年之事。


  此時,雲母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單陽師兄那話是什麼意思,只覺得師兄神情目光都與昔日不同,且先前籠罩長安的那股橫行而強烈的氣息也是來自於他。單陽整個人被一種不同於以往的強大靈氣所包圍,他周身的壓力和氣魄也與旁日不同。


  這便是……成仙?

  單陽勤苦而努力,所有見過他的人都說他的天資是一百年內能夠成仙的苗子,他也極為勤奮地修鍊了近二十年,雲母如今已經極為接近八尾,可師兄的實力仍然遠在她之上,便可曉得單陽離成仙其實並不遙遠,唯有心境差上一層,這才始終踏不出最後一步,然而現在……


  雲母愣愣地看著師兄,像是沒有反應過來師兄成仙的日子會來得這般快。宮殿外的烏雲已經團團聚集,雲層之上隱隱有隆隆的悶雷之聲,顯然只等單陽出去迎接便要降下。師兄顯然已是半仙之身,與真正的仙人不過只差八十一道天雷……


  雲母想得呆愣,下一刻卻忽然感到自己整個身體發燙,她甚至還未來得及驚慌,便察覺到身體正在發生劇烈的變化。雲母一驚,強忍著古怪的不適感,使勁轉頭去看……


  單陽原本已經準備走出宮殿去應劫,發覺雲母臉色不對,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慌張而緊迫地問道:「——小師妹?」


  成仙,要修為,要心境,要功德……雲母這一尾阻在功德而不能生,可現在……


  ……助人成仙該是多麼大的功德?

  雲母曉得自己這一尾是在師兄,卻不曉得是助他成仙。雲母從來沒有一口氣感到過周身聚集如此強大的靈力,簡直像是要瞬間將她吞沒一般。還未等她反應過來,身體幾乎要被什麼東西脹裂的痛苦已經讓她不自覺地蜷起身體,不由得呻吟出聲。


  單陽完全沒有想到這種時候小師妹身上會出變故,他雖然急著出去應天雷,可此時視線卻完全被雲母所吸引。


  此時雲母已經痛得整個人都弓了起來,眉頭深深皺起,臉色近乎慘白,聲音幾乎已經帶了哭腔。她背後原本的七尾在無意識的狀態里盡數放出,居然隱隱泛著金光。在層層金光之間,那第八尾終於漸漸浮現出來,棲入原來的七尾之間,這本該是好事,但單陽卻無暇替她高興,小師妹先前那幾條尾巴還不都是說長就長的,為何獨獨這第八尾生得如此吃力?單陽疑惑不已,顧不得還要保留體力應對天劫,當即便要伸手去探雲母狀況,然而不等他想明白,待那久違的第八尾生出,他忽然望著雲母身後的尾巴,驚得睜大了眼睛——


  八尾之後,居然第九尾也隱隱有了生長之勢。雲母身上的金光竟是愈演愈烈,與之相伴的,是宮殿外驟然轟鳴且聚得極厚的層層劫雲——


  ……


  仙山之中,天成道君仙府里,白及仙君驟然睜開了雙眼。


  「……仙君?」


  原本站在白及身後守他守得昏昏欲睡的童子,感到貴客站起,也猛地一個機靈清醒過來,見白及臉上有凝重之色,當即怔住,疑惑地問道。


  白及卻是不答,他已經感到了凡間那股急速凝聚起來的仙氣和躍躍欲動的劫雲。若是往常,這等尋常的新仙渡劫自然引不起他什麼興趣,可此時地點離得如此之近,而那股仙氣之中夾雜的靈力又如此熟悉,幾乎立刻便讓白及提起了精神。然而若是事情只到此處也罷,他不過是立即趕去長安,然而下一刻,在噴涌而起的仙氣里,竟然又隱隱顯出了另一層仙氣——


  感到新一層仙氣中那近乎令他魂牽夢繞的氣息,白及瞬間就變了臉色。仙童何曾見過一向淡然、萬事萬物視之如空的仙君露出如此神情,頓時嚇了一跳,可還不等他反應,卻見白及仙君長袖一展,童子眼中只餘下白光一片,再等他回過神,哪裡還有白及仙君的影子?


  仙童驚嘆不已,可此時已經飛出天外的白及卻是滿心焦急,他一刻都不敢停,只拿出最快的速度,朝著劫雲的中心,直直便往長安去了。


  ……


  這個時候,雲母還蜷著身體痛苦地掙扎。


  她這輩子還從未這麼疼過,八尾九尾共生而剎那間衝上來的靈力兇猛得近乎暴戾,幾乎要將她的身體撕扯開來。與目前的修為不匹配的功德和集聚靠攏過來的仙氣差不多立刻就沖得她渾身脹痛,意識險些在瞬間被吞沒,她拚命咬著牙奮力對抗才好不容易保持著清醒,然而這等吃力雲母無論如何都不敢想象,偏在此時,她感覺到自己身後居然隱隱要生出那九尾——


  雲母大驚失色,在劇烈的疼痛,她當即不知所措、驚慌不已。


  若是在正常情況下一尾一尾修鍊而生出九尾,當然是件高興的事,可此時她毫無準備,突然就從七尾越到了九尾,不要說修為夠不夠,她只怕連控制身體里的湧上來的仙氣和靈力都困難。


  雲母並非是自負狂妄之人,自然清楚得很,哪怕她最近幾年已經極為努力地勤加修鍊,用琴的水平也比剛學時好了許多,可她若是現在就成仙渡劫,絕無可能扛過那分割仙凡的八十一道天雷,只會在天雷之下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場。更何況單陽師兄也要同時渡劫,兩重雷劫加在一起,且不說會不會有變故,若是單陽關注她這邊,她說不定還要拖累師兄……


  雲母越想越急,當即努力集中精神要將那條尾巴摁住不生,可她本來修為就不夠,現在整隻狐狸痛得意識都模糊,又不知如何操作,自然摁不住。


  「師妹!」


  單陽看到雲母那九尾一驚,當然也立刻想通了小師妹現在度不過天劫,立刻上前幫著她阻止那即將生出的九尾。


  單陽加入之後,那第九尾長得倒是果然慢了很多,可仍然無法收回去。雲母疼得虛脫,眼看意識就要被靈氣衝散,她急得簡直要掉眼淚,心急如焚之時,雲母閉上了眼,一邊拚命對抗九尾,一邊腦子裡也不知想得是什麼。


  師父……


  迷迷糊糊之間,雲母忽然身體一輕,彷彿那些她奈何不得的驚濤駭浪般的靈氣仙氣都在霎時被一股更強大的力量同時定住,即將撕裂她的力道突然憑空消失。在這般時候,雲母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但又並非不適,反倒有些溫暖。只是她力氣已經耗空,連眼皮都不是很睜得開,身體剛剛虛弱地一軟,就好像落入一個安全的懷抱之中。


  單陽自然清楚剛才短短那一會兒的時間對師妹來說是如何緊張而兇險,他為了助她也著實出了不少汗,此時見雲母的第九尾終於收了回去,才安心地長出了口氣。他抬頭看向及時趕來的師父,太累了也想不起行禮,一邊喘著氣,一邊恭敬地喚道:「師父!」


  白及對他點了點頭,然而他先前那一刻也幾乎要心臟驟停,此時也顧不得其他許多,將雲母打橫抱起。雲母與她那第九尾斗得太累,而那些突然衝出的靈氣又著實傷害了身體,她此時已經氣息微弱,一被抱入懷裡,就只能乖乖縮著喘氣,好像意識還有些,勉強能顫一顫睫毛。


  白及一頓,將她護住,看向單陽道:「你師妹傷了氣神,我先送她到仙宮暫避,前五十道雷許是不能護你,你能否自己撐住?」


  「——能!」


  單陽見雲母被師父護住已經心神大定,此時見白及問起,他定了定神,答得鏗鏘有力。


  頓了頓,他道:「小師妹要緊,不過八十一道雷,我能應付。師父但去便是。」


  單陽一向行事沉穩,此時心結已散,眼中已有仙道……白及看著他那雙眸子,心中一定,便不再多留,對他略一點頭,就抱著雲母騰空而去。


  雲母因九尾的事而渾身無力,自然算不上舒服,可被師父抱在懷裡,她卻沒由來得安心不少,這個時候也莫名地有了點力氣,憑著僅存的意識睜開了眼,她先看見了師父清俊的面孔,而後視線一轉,又有些擔心地看向單陽師兄。


  這時在他們身後,單陽正緩緩抬腳步出殿外,早已在空中等候他的黑雲發出陣陣振奮的低吼,雲層中電光閃亮,似是期待他的到來。


  單陽拔出了劍。


  仙人之劍連犯錯的妖獸都不殺,自然不斬凡人,故他之前哪怕人在軍中,也不曾拔劍。


  然而此時,劍光雪亮。單陽的手指緊緊地握著劍,青筋浮現,指節突起,他動得再自然不過,顯然早已熟練。


  不知怎麼的,雲母的視線不知不覺地落在單陽師兄的手指上。


  她與師兄在山林中同住了半年,師兄一直教她弈棋,所以雲母熟悉他的手。


  那雙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甚是好看。


  此時他單手握著劍,劍柄的紋路想來已經深深地刻進了掌紋里。


  大約是靈狐天生善感,恍惚間,雲母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些事……單陽出生書香門第,少時也曾習琴練畫,若是不曾出事,若是不入仙門……


  師兄那雙手,本該是用來看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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