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香消
朱允炆喊過後,我便望向門外,黑暗中,一抹硃紅色漸漸清晰,那被金甲衛士簇擁著而來的纖細人兒,姿容鼎盛,稚嫩的身子硬生生擺出母儀天下的風範,最活潑的年紀,走起路卻不偏不倚,那插在發中的金色鳳釵的流蘇不帶一絲顫動。
小皇后在朱允炆身邊停下,並肩而立,一絲不苟的盯著我們所有人,目光,沒在我臉上停留一秒,而我情不自禁的喊出恩慧兩字,她訝異看來,不解道:「你是誰?何以直呼本宮閨名?」
她居然不記得我了,而我卻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釋,一縷愁滋味自心頭開始蔓延,只是盯著她沒有言語。
朱允炆將嘴巴湊到她耳邊,眼角卻帶著笑意,餘光向我瞟來,他雖是耳語的姿態,卻毫不隱瞞的讓我們所有人都聽到他的話語,他說:「恩慧,這小子叫王震,一直是你的追求者,如今他手裡有朕需要的東西,你去向他討來,可好?」
近乎是朱允炆的話音剛落,小皇后便對我喊道:「王卿,請將東西交給陛下。」
依然是清脆的嗓音,卻不再對我講那甜如蜜糖的柔言軟語,而是代表另一個男人向我發聲,其實仔細說來,她以前也不是沖我訴深情,而是沖著她心中的朱允炆。
我正要搖頭,告訴她不可能,朱允炆便低聲勸道:「恩慧,這樣是沒用的,這小子是無君無父之徒,哪還把我這個皇帝放在眼裡,他唯一在意的就是你,你要過去求他,哪怕下跪,哪怕自薦枕席也要將東西給朕要來,朕向他許諾了,只要他答應,日後你便是他的女人!」
小皇后愣了,不敢置信的看向身邊的男人,而朱允炆卻鄭重點頭,只說一句:「你沒聽錯,他手裡的東西對朕很重要,朕的宏圖霸業與此相系,恩慧,拜託你了。」
說完,朱允炆後撤兩步,肅容向小皇后鞠了一躬,而小皇后趕忙屈身回禮,隨後低頭片刻,再抬起時,剛剛濕潤了的眼眶已經再一次清澈起來,她稍提裙擺,蓮步輕移走到我面前,只到我脖子的小女人仰起腦袋,如一泓清水的鳳眼裡儘是懇求,她對我說:「請將東西送給陛下,恩慧願以薄柳之姿,從此常伴先生身邊。」
這張稚嫩卻露出真摯神色的青澀臉龐,像是一根鋒銳的錐子在我心頭戳了個窟窿,全身的力氣都從這一點宣洩而出,我不敢看她也不想看她,只是扭過臉,盯著黃泥牆上被跳躍火苗照出的兩道影子,忽閃忽現,就像我此時的心情,複雜又煩亂。
小皇后再一次說:「王先生,您若成全陛下之偉業,恩慧雖姿色不盛,從也願此朝夕相伴,任您恣意賞玩。」
這番言語更加讓我心煩意亂,甚至有些惱怒她如此作踐自己,狠狠瞪她一眼,小皇后也寸步不讓的與我對視,朱允炆便在此時,戲謔道:「恩慧,原以為這小子對你痴心一片,寧可失了天下也要得到你,現在看來,他對你的興趣不大呀,不如你給他一點甜頭嘗嘗?」
果真,小皇后對這狗皇帝已經到了瘋狂的言聽計從,他如此說,她便後撤一步,在眾目睽睽之下便要褪去身上的宮裝,我趕忙按住她的手,小皇后好似觸電般的輕顫,嗓音也有些顫抖,卻堅持著說:「請先生自重,恩慧還不是你的人,你若有意,將東西贈予陛下,恩慧自然無有不從。」
自打小皇后靠近,紫松鼠的小腦袋就從領口裡冒出來,前爪抓著衣服,好奇的望著這豆芽般瘦弱的女人,而那金人還在老族公手裡,所有人都等著我的決定。
我沒有說話,只是抓著小皇后的一對酥手,而她見我不為所動,固執的要脫去自己的衣服,相持不下,她忽然冷靜的說:「恩慧與陛下所需之物,您只能得到一個,若是無法抉擇,可是要恩慧死在你面前么?」
說著話,她猛地抽回手,將頭上鳳釵拔下,再一次對準了自己潔白豐潤的脖頸,鳳釵尖處,已經流下了一小串血珠。
熟悉的人,熟悉的打扮,就連動作也與當日一般無二,無非是明宮之中的小皇后,神色凄苦,帶著赴死的決心與被欺騙后,自靈魂深處蔓延出的絕望與對我的痛恨,而此時的她,堅決中卻有著欣慰,一切,都源自於對身後的朱允炆的愛意,只要為了他,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心甘情願的,即便被他送給另一個男人。
我僅僅發獃了三秒鐘,那鳳釵便向里刺了一些,小皇后的眉宇間有些痛楚卻沒有出聲,我心如絞痛,抿回嘴,狠狠咬著下唇,將手伸向了老族公。
老族公嘀咕一聲:「也是個痴情種子。」卻將金人遞了過來,我推開他的手,說道:「給我斧子。」
其實露陌匕首就在我腰間插著,但我並不想殺掉她,只是藉此讓小皇後知道我的選擇,希望她知難而退,可惜的是她沒有,聽我討要斧子之後,反而將鳳釵插回發中,用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狠狠剜了我一眼,隨後雙目緊閉,揚起下巴,示威似的將脖子露給我。
朱允炆恥笑道:「要殺人啦?王震吶王震,當夜你摟著那白苗苗哭泣的時候,我還真當你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此時看來,比我還不如呀,我雖拋棄過恩慧,卻絕對下不去殺手!」
也就是老族公的黑斧太重,否則我真想扔出去砸死朱允炆。
右手抓著斧柄,左手撫上面前那仰起的臉龐,觸手間一片滑膩,小皇后雖不如安素美艷,不如康九香嫵媚,但她的皮膚卻如最名貴的絲綢那般順滑,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嬌嫩,而這份觸感讓我回想起當日在龍床上的顛鸞倒鳳。
極盡歡愉時,恨不得融為一體,那份水乳.交融的愜意與甜蜜是我從未感受過的,或許這才是我喜歡她的原因?第一次總是難以忘懷,雖然那並不是第一次,但也沒什麼區別了。
一個發自內心深愛著,想要用生命去呵護的女人,此時卻為了另一個男人為難我,而我也不得不親手結束她的生命。
我輕撫她的臉龐,小皇后也笑眯眯的享受我掌心的溫度與摩擦,如熱戀中的男女的親昵一般無二,但我卻知道,這是裝給我看的,想用這份溫順與偽裝的乖巧,動搖我已經下定的決心。
當日發下宏願,一定要再見馬恩慧,此時再見了,卻又要面臨永別,我難以自持,淚水奪眶而出,嗚咽著告訴她:「別怪我,我也不想這樣,但你是狗皇帝弄出來騙我的,我不能不殺你。」
馬恩慧的魂在姚廣孝手中困了數百年,朱允炆很難搶回來,也根本不會在這件事上費力氣,而我眼前的這位,很可能是四面佛弄出的傀儡人,朱允炆就擅長這個。
也許,朱允炆確實搶回來了,否則他怎麼知道我在明皇宮的所作所為?
但我只能用這樣的借口來安慰自己,強迫自己相信這小皇后是假的。
我捨不得殺她,又不能自私的絕了爺爺三人近百年追求的追求,便只好給自己找個理由,即便一斧子砍下去后,鮮血噴涌,人頭落地的場面會讓我痛的撕心裂肺,大不了等爺爺安全,我再下去陪她。
小皇后扭著臉,在我手心輕蹭,如夢中囈語般的說:「殺吧,你只是給自己找借口而已,何必說的如此虛偽?」
我點點頭,說個好字,又道出一句對不起,猛地舉起黑斧,正要砍下這可讓我魂牽夢縈的腦袋時,卻被一股力道控制了身體,舉起斧子的手臂停在空中,而我口中,卻發出一聲極為凄厲的尖叫。
是女人的尖叫,帶著無比濃厚的哀怨和憎恨,彷彿被傷到骨子裡,無法壓抑時所發出的哀鳴。
下一刻,黑斧帶著一道烏光重重劈了下去,原本我要砍掉腦袋,卻被控制手臂的力量改了方向,從小皇後頭頂正中砍下,而她的表情稍稍獃滯后,被劈成兩半,同時向兩邊倒去。
沒有濺一身血,那劈開的身子也沒有砸出響動,僅僅是裹了人皮的碎布人偶。
朱允炆果真在騙我,我稍鬆口氣,卻感覺身子一輕,又彷彿迎面被推了一把,跌退兩步后,便看到一個苗條身影自我身體里鑽出,一身黑色長裙,露在外面的手腕與小腿猶如洗凈的蓮藕那般白皙飽滿。
是安素,與我第一次見她時,相同的打扮,只是沒有穿鞋。
她不甘的尖叫著,右手提著黑斧,赤腳向朱允炆出去,爺爺急忙高喝道:「丫頭不要,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