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發矍鑠
清晨,華陽初上,清冷的路麵,幽幽地泛著白光,一閃一閃,那是冷霜折射的冬日熒光。一條開闊的大道上,一人一馬慢慢悠悠地向北馳行著。連日來縱馬奔馳已經很累啦!
顏慕白此刻雙手拽著韁繩,雙目微微閉合打著盹。
“小子,你說說你占著大道卻不走,害的老人家我還得左躲右避,你說說你安的什麽心思。”
顏慕白耳邊一個洪亮的男音響起,他驀地睜開了眼。看到眼前一個鶴發矍鑠的老頭,鼓著圓滾滾的腮幫子,雙手叉腰,正在氣呼呼地瞪著他。順著他的背後看去,隻見一條拇指粗的長繩,齊刷刷綁了五個人,均是雙手被縛,像一串螞蚱似的,垂頭喪氣,衣衫襤褸。
顏慕白順著最前麵那人的雙手去瞧,隻見繩子的另一端是被那老頭攥在了手中。他心道:“定是馬兒來回躲避,惹惱了此人。”
他從馬上一躍而下,執手一揖道:“老人家,小子不是故意的,隻是打了個盹,並非故意擋了您的去路,請您見諒。”
那老頭聽完,哼了一聲也不言語,忽然右手一抻,後麵那五人瞬間像五隻癩蛤蟆似的兀自趴到了地上,一個壓著一個,仿若疊起的羅漢一般堆成了個小山。老人屁股一扭,氣哼哼地坐到最上麵那人的背上說道:“你們幾個,平日讓你們多走走,一個個懶得跟隻烏龜王八似的,告訴你們戒酒戒肉,你們不聽,眼下再不診治,你們幾人連一個月的飯都吃不上嘍!”
顏慕白驚得張開嘴來,結結巴巴地小心問道:“老人家您……您是大夫?”
“怎麽,不像?”那老人氣量頗足,兩隻眼睛仿若氣鼓鼓的魚眼一般,突然他起身向著顏慕白走近幾步,一張臉嗖的一下湊近了過去,顏慕白一晃,接連後退了兩步躲避,那老人仿若魔怔了一般,緊著追上去,在他周圍轉了一個圈,接著走到他麵前,忽的抓住他的左手,一把捏在了他的手腕上。
顏慕白心下一驚,剛想躲開,那老人氣大如牛的吼道:“別動!”顏慕白眼睛眨呀眨,嚇了一跳,卻聽話的呆在原地不敢動彈了。
那老頭一邊把脈,一邊生氣,起鼓鼓的腮幫子仿佛就要吹破了,顏慕白心道:“這人怕是個瘋子吧。”
過了好久,老頭似乎終於生夠了氣,一把丟開顏慕白的手腕道:“心悸氣促,神倦易累,陽易驟升而陰難速長,心脈受損過甚,有短命之象。”
顏慕白的麵色,一刹那間變成了灰色,大驚道:“您……您診出來啦?”
老人似乎更氣了,氣哄哄地說道:“修煉什麽不好,去煉那勞什子的短命功。”
顏慕白結結巴巴地說道:“您……這都知道?”
“豢相無極功,這害人的功夫我當早就從蕭玉和那絕了根,沒想到竟還有人不顧自身性命研修此功,簡直是不知所謂!”他顯然是氣急了,話說之間,唇邊的胡須動來動去,整張臉因為生氣有些猙獰變色。
顏慕白心道:“這老頭脾氣還真是怪哉!”
他看那老頭鐵青著臉,兀自叉腰生著氣,眼神疏離,思緒遠在千裏之外,像隻悶聲的葫蘆。顏慕白本有心問問這病症,可又想四大族老那般神仙似的功力都未有治愈之方,眼前之人不過是一脾氣古怪的江湖遊醫,能有何妙法。
他抬頭去瞧,隻見那五人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一個個垂頭喪氣,似被人趕架了一天的毛驢,汗涔涔地喘著粗氣。他心道:“若讓我也如這般,被人驅著趕著,那還治得什麽病,我寧可折幾年的壽命也不想活的這般沒有尊嚴和樂趣。”
他盯著那五人很久,收回眼神,抻著韁繩的左手使勁拽了拽,喝了一聲,馬兒噠噠向前走去。
剛走了幾步,那老頭突然喝了一聲道:“短命小子你去哪兒?”
顏慕白轉身指著自己狐疑地問道:“老先生是在說我。”
老頭迅速起身白了他一眼道:“這裏七個人,就你病的最重,自然我喊的便是你。”
顏慕白道:“老先生有何指教?”
老頭走上前自上而下打量他一番道:“本事不小,脾氣倒是不大,倒是不像我那麽臭氣和古怪。”
顏慕白笑笑,心道:“若是如你一般,現下我二人怕是早就刀劍見血了。”
老頭看他笑,冷哼一聲,斜著眼睛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在想什麽?我老頭給人治病救命有個規矩,除了收取黃金白銀,珠翠瑰寶以外,還得這被救之人聽話惜命,待的病好之日承諾為我辦一件事。”
說著就來抻他,顏慕白瞪大眼睛問道:“我沒想讓老先生為我診治啊?”
老頭一聽,雙眼瞪得如蠶豆一般大小,氣哄哄地說道:“還真是個不惜命的,不過正好,我的規矩裏還有一條,有三治三不治,你恰好屬於我願意治病的一種,所以今日你不準走了,來,來,來跟我回梅塢。”這老頭兀自擰巴倔強,認準的事情還真是鍥而不舍。
顏慕白道:“老先生還是將規矩說個清楚比較好,晚輩身無長物,既沒有黃金相送,也無瑰寶饋贈,若是您讓我殺人或者自殺,怕也難以從命,既如此,這病我還是不治了。”說著轉身又愈行路,那老頭仿佛賭氣似的,繼續追上來道:“不若這樣,你的病若是肯讓我醫治,可以承諾待你好後,幫我做一件事情,抵了藥費,既不讓你殺人也不讓你自殺如何?”
顏慕白一聽,還有這種好事,嘴角一揚,剛想應諾,突然眼角餘光掃到老頭背後五人,他撇撇嘴,眼中悚然一驚,剛迸發出些許溫度的雙眸立刻冷了下去。
他尷尬的笑笑道:“還是不了,謝謝老先生好意。”
那老頭一瞧,渾濁暗淡的兩眼倏地一亮,揚起左手道:“你們五人按照我說的方法,每天勤跑,至少十裏,按時服藥,別偷懶,我可是會在你們看不到的地方緊盯著你們的。”說完,將繩子向空中一扔,拇指粗的繩子,嘌的一聲落到了地上。
那五人立刻求爺爺告奶奶似的跪下來叩起了頭,一邊叩頭,一邊相互將對方手上的繩索拆了開來。老頭喘了一口粗氣,抬腳砰的一聲,將其中一人踢了五步遠,接著又去踢另外一人,那餘下四人一看,臉色倏地變了幾變,連滾帶爬地向著遠處躲了去。
顏慕白無可奈何地搖頭笑了笑,心道:“都說是急驚風撞著慢郎中,我看眼前六人,反倒是慢病症遇著狠郎中。”
再去看那老頭,隻見他對著那五人逃竄而走的方向,嘖了嘖嘴,這不舍的神情隻持續了一刹那,緊接著轉過身來,看著顏慕白道:“這下你滿意了吧,我不拿繩子捆你。”
顏慕白眉頭擰了擰,不好意思地問道:“晚輩還有一件事。”
“你還有什麽事呀?”那老頭聲音突然提高了幾倍,仿若一直在強忍心中不忿,此刻忽然爆發一樣。
顏慕白稍稍有些歉意,可還是試探地問道:“老先生這三治三不治究竟指的是什麽?”
老頭一聽,臉上瞬間緩了許多,雖沒有笑容,可眼中濁黃的憂色瞬間轉成了清涼的泉水之色,伸出三個手指,高昂著亂蓬蓬的頭發道:“這三治嘛,黃金白銀治,疑難雜症治,懶惰無知者治,三不治嘛,氣焰囂張者不治,雞鳴狗盜者不治,自不惜命者不治。”神色很是得意!
顏慕白道:“這三不治嘛,晚輩倒是理解,隻是這個懶惰無知者前輩還如此費心,真是難得!”說著眼睛斜了斜,那老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那五人已經已經跑了很遠,依然三步一回頭,警醒無比,既怕老人追上前去,又慵懶散漫,才不過一小段路,就已經累的仿若夏季的蟬鳴,訴苦抱怨個沒完。
老人頓時更加火冒三丈,如果不是隔的有點遠,定然是要一巴掌拍死幾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