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鳴之散(三)
門外眾人聽到響動,早已經擠滿小院,漫延滿目,皆是震驚。
“當年我母東茂好心贈藥,哀鳴散救了你們多少人,你們這群忘恩負義之輩,卻想將我母親關押到死。”他伸出右臂,長劍指著眾人掃了一圈,眾人中有年長者,要麽低頭不語,要麽沉默歎氣,他的雙眼猩紅,此刻因為仇恨,胸膛急劇起伏,接著說道:“所幸我父機緣巧合,來到這東訣穀,我母親為其所救,你們四人”猛然劍鋒一轉,對著背後四人淩冽喊道:“居然,居然還是不放過他們二人,追出穀去,殺了我父親,還想放火燒死我母親,我的兩個姨娘,阿婆,阿公,皆是被你們這群喪心病狂的畜生,活活逼死。”他此刻情緒激動,長劍再次移位,幾乎掃到了院中眾人鼻尖,眾人驚懼,接連退了幾步。
“你母親贈藥救人是真,可藥中摻毒,又害了多少人。”人群中一膽大老者,不忿地說道。
“放屁,我母親救人是真,藥中有毒也是真,然這毒卻是被這族長老兒動過手腳。”眾人越聽越迷糊,不知前世何因,全都不約而同看向族長和四大族老。
東真繼續說道:“我母親當年頑劣,不小心闖入此巷中,無意中得知這四個老鬼的秘密,他們怕我母親透漏,竟跟族長串通,在藥中淬毒,合計將我母親關了起來,後來幸遇我父,我父知悉此事,欲帶我母親離開,不料這老匹夫合著眾人演了一場戲,明著放二人離去,卻夥同這四人追出穀去,打傷了我父親,還放火要燒死我母親,好在老天開眼,一場寒雨,生生澆滅了那場大火,這才讓我們母子二人活了下來。”
“可四人武功?”顏慕白有些不甚明白,眼前四人明明功力深厚,就算三十年前,功力不濟,可殺一女子綽綽有餘,又為何非要追出穀去。
“他們當然不是武功一直如此厲害,不過就算三十年前,在這村子裏,他們也是不敢殺我母親的。想知道為什麽嘛?哈哈,因為鳳凰翎!”
此話一出,人群之中嘈雜一片,有年長者,臉色一瞬間都有些發白,互相看去。
這時,天邊陰沉壓抑,墨色的濃雲聚了一片又一片,一直不停地垂下來,仿佛要墜落到這穀中一樣。
“這東訣穀百年選出四人,用來守護東訣村族人,可是試問大家,他們是守護了你們什麽?是人是財或是物。”人群之中應聲此起彼伏,“他們守護的是東訣村不傳之密,鬼雄項羽的寶藏和上乘劍法七麓訣,這些東西此刻就在這四間竹屋其中一間,我們在這日夜勞作,苦熬百年,可他們四人卻霸占祖宗富可敵國的財富和武功,憑什麽?”他聲音漸漸轉高,太陽穴四周青筋條條暴起,雙手十指扣緊,整張臉都有些猙獰。
人群之內竊竊私語,也不知此事真假,突然一花甲之人站起來說道:“東真,你說了如此之多,可有證據,為何他們當日在穀中沒有對你母親下手,再者,你是如何混入東訣村的?”此話一出,人群之中倒是安靜了下來,是啊,同族之血脈,相伴生活了近三十年,一朝變臉,讓人如何不懼怕。
“為何當日穀中沒有對我母親動手,那就要問問眼前五人了。”說罷,他轉身對著族長和四位族老說道:“我母親當年不止見到了鳳凰翎吧,還撕去了寶藏地圖其中一角,你們四人想必搜遍了全東訣村,也沒找到,我說的對嗎?”說著,他眼中一抹陰笑浮現,慢慢伸進懷中逃出一方布帕,打開後一塊不大的虎皮露了出來。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俱是靜默無聲。
這時候那中毒九人終於慢慢轉醒,“師兄”蘇綠幻輕輕呼喚一聲。
顏慕白一怔,隨即彎腰溫柔地說道:“終於醒了,可有哪裏不舒服?”她搖搖頭,狐疑地抬頭望向前方。
“至於我是如何混進這穀中來的,這都多虧了我的阿公巧妙籌謀。”
“你阿公?”眾人麵露不解,他繼續說道:“我阿公就是東衝。”
眾人大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東衝一生三女,接連不得善終,他早已心死如灰,不問族事,究竟如何巧妙安排才能讓東真在眾人眼皮下度過這三十餘年。
“三十年前,我的養母東銳即將臨盆,胎兒太大,生下來就已然沒了氣息,我阿婆最先趕去接的生,因為心疼我養母身子,憐惜她出生即喪子的悲痛,這才謊稱小子贏弱,需要帶出去醫治,私下卻將死胎悄悄給了我阿公讓他處理,那時我的阿公已經與母親取得了聯係,他看著懷中的死胎,計上心來,他曆經千辛萬苦終於在一間破廟之中找到了我們母子,當時我尚不滿周歲,母親因為那場大火,身體耗損太大,早就藥石無靈。阿公帶著我在外麵停留了半年,等到回來,又推說需要靜養,一直到五歲以後才讓我出了院子。”
“怪不得,你當年是早產,可體格健壯,卻比足月所出的孩子還要堅實。”東來老翁此言一出,原本眾人猜疑眾多,如今仿若被證實一般。
“不錯,大家若還是不信,不妨仔細瞧瞧東江那人的左臉,那就是當年火燒我母子之時,不小心被大風刮起的燒木炭燙過的痕跡。”
此刻天色已經大明,眾人循著東真之語望去,果然觸目驚心。
那居中白衫老者,長歎道:“此乃因果循環,老朽的報應。”
“師兄,你怎麽?”出口阻攔的卻是東湖,話出半句,東江搖搖頭道:“我等四人之名,江河湖海,本應包容萬象,胸懷萬千,不料竟因一時之血氣,犯下如此之大錯,即便再如何狡辯,卻也是不能抵過此生之罪孽。”此言一出,餘下三人臉色陡轉為陰,默然低下了頭。
話至此處,此事已蓋棺而定。大家眼中漸露凶光,有幾人甚至恨的咬牙切齒,之前竟沒想到,這一切竟然會是真的。
“既然有這神仙般的劍法和潑天的富貴,我們為什麽要一輩子屈居東訣穀,我們應當拿著這些財富去外麵逍遙自在才對。”又是那個大漢,之前與東真一唱一和,想必這其中的秘密,他也早已知曉,東真為了報仇,而他卻是為了趁火打劫。
這時候雨漸漸下了起來,最初是細細碎碎的小雨,漸漸朱玉顆般大小,淅瀝淅瀝的打了起來,蕭瑟悲愴,細看那雨仿佛帶著若有若無的紅血,奔瀉得越來越快,打在身上,冷得刺骨,地上雨水漸多,溝窪之地,頓時淙淙流淌,咕嚕咕嚕響了起來。
所有村民,全身頭發衣衫俱濕,沾成了一片,灰壓壓、霧蒙蒙,滴答滴答順著衣袖和頭發淌了下來,可沒有任何一人尋地躲避,咆哮聲漸起,激動和仇恨充斥著這間搖搖欲墜的竹屋,附和之人漸漸增多,幾乎要將這不大的竹院給掀翻拆除。可忌憚四位族老武功,隻是不停叫囂,卻誰都不敢上前。
東真唇側因為獰笑,條條細細紋絡幾乎擰到了一起,臉上恨恨,繼續說道:“大家放心,眼前四人,如今已經身中劇毒,命不久矣。不若我們一起衝上去,殺了他們這些魑魅魍魎,大家平分財富如何?”
“身中劇毒?”顏慕白略一沉吟,“是了,怪不得剛剛四人驅毒之後,臉色蠟黃,氣息不穩。”
東真道:“我在這四人飲食中已經下了鳶尾草的濃汁,再有不到一個時辰,眼前四人怕是要病狂喪心,也讓他們幾人嚐嚐這互相殘殺的滋味,哈哈。”
顏慕白大驚,看向阿翁,阿翁神情一萎,垂首道:“這鳶尾草無色無味,長於常年陰冷,終年背光的千年洞穴之中,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千株,極難遇見,別說是普通人,就是大夫見到也未必識得,我也是在祖宗傳下來的醫書中見到過草圖。為了壓製頭風,哀鳴散必得用倒扣草和懷牛膝入藥,兩種藥草原本無毒,可若遇上含有劇毒的鳶尾草,三者會迅速融合,令毒素百倍增長,輕則攝亂心神,重則癱瘓喪命。”頓了頓,又道:“這哀鳴散,根本無藥可醫,若想解此毒,看來隻能將對方身上的毒過渡到自己身上,四位宗師以數十年的內力強行將這劇毒過渡,運功之時,周身血液翻騰流轉,劇毒會隨著這血液流入人的奇經八脈,五髒六腑。如今功力大減,想要自行驅毒卻也是不能,過不了多久,一旦毒發,必定癲狂瘋癲,到時就算是神仙也難救了!”
東決村男女老少上百人,一直安分守己,與世無爭,淡雲流水度日,生不離穀,死不外葬,自幾百年來一代一代的傳了下來,雖說已經安於清貧,耽於安逸,可畢竟是祖宗與巫師幾百年的規矩和預言醍醐懸頂,如同手腳被縛,心智未開,如今乍然聽說,人人存守巨大財富,人性使然,焉有不貪之理。一瞬間,泥漿濺起,百餘人浩浩蕩蕩,頃刻之間向著屋內衝去,什麽救命恩義,此刻在這潑天財富麵前又算個什麽東西!
顏慕白向前一步,一掌劈出,退了一批,村民頓時停了下來,撲倒之人本以為一定命喪當場,不料此刻顏慕白舊傷未愈,又癡鬥許久,內力下瀉,掌勁虛空,加之心存顧慮,不忍傷之性命,地上之人緩了片刻就都起身,其餘村民見此,再也沒有顧忌,如同黃蜂巨蟲魚貫而入。
東真道:“你二人不是我東訣村之人,還請自行離開。”
蘇綠幻此刻難懂原委,轉頭對顏慕白道:“顏師兄?”
顏慕白道:“幻兒,你的性命是眼前四人所救,就算他們罪大惡極,也得有場公平的審判。”她臉上一驚,點了點頭。
阿翁聽罷深以為然,怒道:“整件事撲朔迷離,還未理清,何苦非要傷及性命,東真,你究竟是為了報仇,還是為了鬼雄寶藏和劍法,你可敢說說清楚!”
東真大笑道:“待我鏟除眼前四人,拿到鳳凰翎,自然算是大仇得報。!”說罷,引劍向前,全身的真氣注入劍氣,一橫一掃,一道白光嘩得劈了襲來。
顏慕白和蘇綠幻手上並無兵器,二人化內力於雙掌,催掌而出,扣上劍刃,一時間地上枯葉飛石橫飛亂撞,八扇四門劇烈晃動,終於砰的幾聲巨響,從中間直直地斷裂開來,村民被三人真氣衝擊,頓時四散撲倒。
這時雨下的更大了,不遠處穀壁搖動,響聲震天,原本棱角分明的凹凸不平的穀壁突然迸裂開來,像是被揉圓搓扁的麻繩一般擰來擰去,同時天地變色,山搖地動,地上飛沙走石,俱是漫天亂飛,雨水更大了,天空頓時整個黑了下來,幾乎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穀壁的泥土澆著潑下來的傾盆大雨,浩浩蕩蕩衝了過來,竹屋頓時搖晃劇烈,哢嚓一聲,房梁斷了,三人被迫撤了內力,各尋高處躲避,不料石流澆灌眨眼之間,竹屋竟被吞了大半,一時間暴雨之聲,山石迸裂之聲,樹木拔地撲倒之聲,夾裹著鋪天蓋地地嚎啕大哭震得人耳膜即將撕裂,接著就是巨震不斷,一聲混著一聲,突然,噶擦一聲,大地裂開一條深深的縫隙,在上依附的四間竹屋竟被齊腰截斷,接著大地下沉數丈,穀壁下墜的泥漿巨石重新覆蓋,一瞬就將洞口封了起來。
霎時間,滿目蒼夷,麵目全非,整個穀中都是一片哀鴻悲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