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一百零四次
越子善手裏頭捧著一個文件夾，靜靜的坐在椅子上，他的手落在麵上那處，遲遲沒有翻開。
他在出神。
蘇言安的視線落在書架上，看見一本名叫——《從低穀中走出》的書。
過了好久，他才發出低低的聲音：“是。”
他是一名心理醫生，通過短暫的聊天其實就能可以判斷出對方是個怎樣的人，有什麽樣的情愫，是負麵正麵，是陰暗光明。
他合上了書。
“我包庇了犯人。”
他道。
越子善不知道這件事情該怎麽處理，一個有精神疾病的人把一個好好的活生生的正常人折磨成了抑鬱症，到最後自殺而亡。
“給我診斷過程。”秦驍的手指在桌上輕叩兩下，像是宣判死刑的鍾聲。
越子善將手裏頭的文件夾遞給了他。
他早就知道他們會來找他。
在江承淵被抓進去的那一天，他就知道會有這麽一日。
他每天都坐在這裏，一頁一頁的翻看著當初的治療過程。
這是他最難治療的兩個病人，也是當日的第二個病人。
他打開了記錄本。
在上麵記下他的名字，和時間，和次數。
20XX年十月二十六日。
病人：江承淵。
次數：三十二次。
病情：受到刺激時會做出淩虐他人的行為。
“說說你和她最近的事情吧。”
江承淵坐在椅子上，良久沒有出聲，他的麵色慘白，指尖還帶著點血，紅的滲人。
“我又對她動手了，我在大街上看到一個陌生男人跟她搭訕，我很生氣，我讓她離這些男人遠點，他們不是什麽好東西。她卻說我像是一個魔鬼一樣控製她，不知道顧及她的感受，她說那個男人隻是在問路。”
“我看著她那樣氣惱的神情，感覺她像是雪瑤一樣會在下一秒離開我。我使勁抓著她的手把她帶回去，將她捆住，然後……”
江承淵沒有再說，他痛苦的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過了好一會，他痛苦的低啜緩緩傳來，指縫裏有溫熱的眼淚流淌。
“我控製不住我自己……我越來越控製不住我自己了，我該怎麽辦……再這樣下去，我會把她殺了的，就像當初我殺掉白雪瑤一樣。”
越子善記錄著，他的語氣格外溫柔平靜，“不要著急，你所表現出來的，是因為嫉妒和吃醋。你不希望青青跟別的男人在一起說話，所以才這樣，這並不屬於控製不住。”
江承淵一臉期待的看著他，“真的嗎？”
“是的。”越子善說：“男女之間的感情是很微妙的，如果你對一個人沒有想要占有的情愫，就說明你不是足夠愛她。”
“我總覺得你在安慰我。”
“我隻是在陳述事實，是你的精神太過緊張。我覺得你跟她應該好好溝通溝通。”
“溝通不了，我們說上幾句話就會開始爭吵。有時候我在想，不如我跟她離婚，可能對兩個人都好。但我每次提起，她都很激動的不想離。”
“你不要刺激她。”越子善道。
“我沒有刺激她。”江承淵說。
越子善搖搖頭，他並沒有告知江承淵，陸青青因為他患有抑鬱症。
這樣他會更加痛苦。
“總之，離婚的事情你不要再提。”
如果提了，沒準會進一步激化矛盾，讓陸青青徹底走上絕望。
她對江承淵的感情，他是看在眼裏的。
“可是你能保證，不會發生像以前那樣的事情麽？”
“我能保證。”
越子善的眼睛裏帶著明亮堅定的目光，給了江承淵不少信心。
他們都覺得，事情一定會發展的越來越好的。
那時候的越子善十分自信，經他手的病人都是痊愈而歸，甚至很多年都沒有再複發。
他們走出陰霾，麵向陽光。
所以越子善特別有把握的認為，他可以治好他們二人。
但沒想到……
事情卻逐漸脫離了他的掌控。
蘇言安朝後翻閱著。
病人：江承淵。
次數：第104次。
病人：陸青青。
次數：第40次。
越來越多。
“他們互相知道對方有問題麽？”蘇言安問。
越子善搖頭，“他們都曾經告訴我，不要讓他知道自己的情況。”
“所以陸青青不知道江承淵有精神疾病，江承淵也不知道陸青青得了抑鬱症，對麽？”
越子善嗯了一聲，溫和的聲線帶起絲絲沙啞和苦澀。
這是他不願意提起的事情。
“是的，如果相互告知，隻會增加他們內心的愧疚。像他們這種已經走向重症精神問題的人，一旦得知有人因為他們變得更加糟糕，會加重他們的病情，所以我選擇幫他們相互隱瞞。”
“那你覺得，他真的喜歡陸青青麽？”
在跟江承淵的聊天中，她極少聽見他嘴裏提起陸青青這三個字，仿佛這個陪伴了他這麽多年的妻子不存在一樣。
和上一次的回答不同，越子善這次給出了明確的答案：“就算是一塊千年不化的冰塊，也已經被陸青青一點點溫暖化了。江承淵對她是尊重，愧疚，和感動。”
“所以你上次給我的答案，隻是為了不讓我繼續追問下去，對麽？”秦驍冷冷的問。
越子善低垂著眉眼，纖長的睫毛在鼻梁投下淺淺陰影，“對於你們而言，江承淵是個殺人凶手。可對於我而言，他隻是我一個盡力在恢複正常，卻誤傷她人的可憐患者。”
他抬起頭，溫柔似水的眼睛凝視著秦驍沒有絲毫溫度的眸子。
“他是對是錯，難以評判。”
秦驍沒講話。
難怪第一次來找越子善的時候，他對他們有些冷漠，甚至晾了他們整整三日。
他隻是不想說出真相而已。
可如今，江承淵被擒，一切真相已經明晃晃的擺在眼前。
他說與不說，都沒什麽太大的差別了。
“大概錯就錯在，他不該出生在這個世上。錯就錯在，他母親不該如此貪心。錯就錯在，他不適合生活在江家這個大家庭裏。”越子善說。
蘇言安拉了拉秦驍的手。
秦驍回過神來，冷漠出言：“他是可憐人，受他淩虐的同樣是可憐人。這筆賬，總該有人要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