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誰掌正邪黑白
江不越意識昏沉, 不知過了多久, 才慢慢有了一點知覺，然而只是稍微抬了一下手，劇烈的疼痛就席捲而來，他咬牙運轉靈力內視，果然見紫府正中的金丹上裂紋遍布, 再無之前一絲光華。
意識回籠, 饒是江不越脾氣再好, 也忍不住生起一絲怒火來，修真者閉關是常事, 不說他只閉關了十幾日, 就是一年半載，哪有強開人洞府的道理？是他有些機緣, 換了旁人早就死了, 他起初以為慕容嬌只是天真一些，然而這會兒看來, 分明就是個被寵壞的大小姐。
江不越想要起身，就在這時外間慕容嬌的聲音隱隱約約拖著哭腔響起, 他一點也不想見慕容嬌，指尖一動, 整個人頓時變得氣息微弱起來, 這是他上次得來的機緣之一。
「江大哥！」一進房門，慕容嬌就衝到了床邊，江不越閉著眼睛, 並不想理會她，然後他的手就被人握了起來，觸到一片溫熱肌膚的時候，他差點沒忍住睜開眼睛。
慕容嬌握著江不越的手，貼著自己的臉頰嗚嗚地哭，不知情的人看上去，大約要以為這是一對即將生離死別的情人，慕容嬌對著妲己哭道：「娘，你快來呀，江大哥他的氣色比昨天差多了……」
聽到那聲娘，江不越的心頭不知怎地就是一顫，隨即他察覺到有人走了進來，和慕容嬌的腳步聲很不一樣的，那種幾乎不會發出什麼響動，只能聽見一點風聲的動靜，來人的存在感是那麼強烈，即便是閉著雙眼，江不越也不由自主地放緩了呼吸。
妲己昨天一見江不越，就發覺到他周身氣運一點沒少，反倒是慕容嬌，本就不強的氣運變得越發薄弱，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
「他金丹受損，雖然有鎮還丹護住根基不散，到底從金丹中期跌落，日後自行重修回來就是。」妲己抬手，指尖一點江不越，從他紫府的位置陡然飄飄忽忽飛出一顆烏黑暗沉的丹丸，落進她掌心裡。
眼見寶物被收回，床榻上的青年臉色更加蒼白，慕容嬌心疼得直掉眼淚，哭道：「娘，你把鎮還丹先借給江大哥好不好？你的修為那麼高，一時半刻又不會出事，江大哥他……」
慕容鳳當初靈根被廢，當時的合歡老祖為她尋來鎮還丹，定住破碎靈根，才能勉強修鍊，如今她是大乘修士，聚虛合道，身可化虛無，當初的鎮還丹雖然對她用處已經不大，但卻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慕容嬌話還沒說完，花奴的臉上就掛起了一道笑意，她柔柔地說道：「不如少主先把金丹借給奴用上幾日，少主一時半刻又不會死呀。」
慕容嬌心急如焚，雖然覺得花奴的話刺耳，但還是沒有理她，眼淚汪汪地看著妲己。
袁江看了慕容嬌一眼，垂著眼帘沒有說話，妲己也沒有搭理慕容嬌，收回鎮還丹，淡淡道：「鎮還丹再多留一刻，他的血脈就廢了。」
慕容嬌這才不說話了，看著江不越蒼白的臉色，有些吶吶的，她小聲說道：「那，娘，江大哥他什麼時候會好起來啊？」
「少則三五年，多則幾十年，也許他這輩子都不會好起來。」妲己別有意味地看了慕容嬌一眼，「就算有那個運道重修回原來的境界，到那時你也必然勝他許多，就算如此，你也不後悔？」
慕容嬌被嚇住了，半晌，哭道：「我不會嫌棄江大哥的，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後悔，就算，就算他再也不能修鍊，我也會好好照顧他……」
這話是個人都能聽出來她的底氣不足，慕容嬌不是初入仙途的小姑娘，她在築基期蹉跎兩百年，大限將至的那幾年，無論什麼駐顏藥物都無法掩蓋她蒼老的容貌，江不越如果不能重修，即便他這會兒還勉強吊著金丹修為，也遲早會變老。
妲己發覺就在慕容嬌說出這話的時候，她周身的氣運頓時就少了一大截，目光落在躺在床榻上看似氣息微弱還在昏迷的江不越身上，她忍不住彎了一下嘴角。
如果不是「昏迷」著，江不越簡直想要罵娘，他從來就沒見過慕容嬌這樣的人，害他遭受無妄之災的是她，哭得像受了什麼委屈似的也是她，沒有一字半句對不起的是她，莫名其妙嫌棄他的也是她。
就在這時，他又聽慕容宗主的聲音淡淡響起，「你當然要照顧他，是你犯下過錯，這是應該的，他若是日後無法重修，你得照顧他一生一世，這是你的責任。」
慕容嬌原本還等著自家娘親能勸她幾句，聽了這話，眼淚都顧不上流了，愣愣地啊了一聲，下意識地看向床榻上氣息微弱的青年。
她知道自己確實是喜歡江大哥的，喜歡他的溫柔，喜歡他的擔當，喜歡他出身名門卻不自矜的風度，喜歡他每次遇到危險第一個站出來把大家護在身後，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這份喜歡大約會慢慢變成愛慕，可是……已經沒有如果了。
握著江不越的手慢慢鬆開，慕容嬌咬了咬唇，只說道：「我會的。」說完，就跑了出去。
袁江頓了頓，對著妲己行了一個禮，跟上慕容嬌。
花奴走到床榻邊，精緻的帕子掩蓋住唇角，半回身對著妲己笑道：「哎呀呀，少主可真是傷了人家的心了呢……」
聞言，江不越睜開了眼睛，他知道這點小手段瞞不過修為比他高的人，只是不想見慕容嬌而已，不曾想倒聽了一回閑話。
妲己淡淡地說道：「都聽見了？」
江不越苦笑一聲，說道：「宗主還請放心，晚輩決不敢對少主有任何非分之想。」
「你既知趣，本尊也不會為難你，這次是嬌兒過分了，本尊方才所言並不是完全的虛話，你體內雖有一股異源護住修為不散，但到底金丹受創，重修希望渺茫。」妲己取出一隻精美的寒玉盒，「這是九轉仙靈草，這些天本尊會讓花奴過來助你運功服藥，九日之後，你傷勢必能痊癒。」
江不越一驚，九轉仙靈草只產於水雲之域，極南靠海的一座山峰的石壁上，每隔九百年生長一株，能活死人肉白骨，對修真之人來說，更是治癒暗傷，淬鍊根基的靈藥。這樣的靈藥，即便他此刻還在玄天宗，錦衣一脈還未落魄，也不是他能用的。
「宗主，這……」江不越話還沒說出來，妲己淡淡地打斷他，「於本尊無用的東西，放著也是放著，你安心養傷吧。」
寒玉盒觸手冰涼，然而江不越拿在手裡，卻覺得心頭一片溫軟，他知道九轉仙靈草對慕容宗主沒有用處，不然也不會留到現在，可這世間身懷至寶不得其門的人多了，有幾個能這樣不在意？
原本他對慕容宗主是有怨氣的，在他看來，為人父母教出那樣不懂事的兒女，慕容嬌的錯有一半都應該在慕容宗主身上，然而如今看來，慕容宗主是個再好不過的人，教不好慕容嬌……大抵是她本性如此。
妲己走出房門之時，V384叫道：【慕容鳳身上的氣運突然變多了，好多！】
雖然一直聽說在一些靈氣龐大的上古界中，那些氣運強大的天命之子，他們的好惡幾乎能影響整個時代的進展，但V384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會兒親眼瞧見江不越幾個情緒轉換，原本還有三年壽命的慕容嬌氣運全失，它忍不住驚得直跳。
慕容鳳是一個大乘魔修，她的氣運如果差了，根本活不到三年後，之所以她會死，是因為她的氣運出了問題。
慕容鳳的氣運起初非常不錯，雖然沒有到天命之子的地步，但不出問題的話，至少能平穩飛升，然而她在金丹期的時候得到了一份機緣，那份機緣消耗了她幾乎全部的氣運，讓她變得霉運不斷，幸好錯有錯法，青陽仙子廢了她的靈根之後起了貪心，奪走了她的機緣，讓她不至於身死，後來慕容鳳轉修合歡道，雖然她自己不知道，但其實是她靠著合歡之道汲取了原本合歡老祖的氣運，才慢慢成勢。
原本的慕容鳳一身氣運算是拼接而來，雖然強橫，卻隱有強極至衰之相，因為剛才天命之子突起的好感，混亂的氣運外層猛然裹上一層金色之中帶著一絲紫的煌煌氣運，差點閃瞎了V384的眼。
V384連忙翻了一下江不越的好感度，只見列表上一個白慘慘的10，它吞了吞口水，第一次起了仇富的心思。
妲己對氣運這種事情倒沒有太大的感覺，她修行的一路堪稱順風順水，除了最後心境一關難過，幾乎沒有遇見過棘手的狀況，甚至死在她手裡的天命之子也不下三個。
剛剛走出不多遠，妲己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頓了頓，問V384道：「慕容嬌走的時候，你注意到她了嗎？她身上的氣運還有多少？」
V384卡了一下，連忙調出剛才的監控來，只看了一眼，頓時嚇了一跳，「她，她是空著走的啊……」
原本就十分稀薄的氣運在天命之子輕微的惡感之下如煙雲潰散，慕容嬌跑出去的時候，身上別說氣運了，一身的晦氣濃郁到幾乎滿溢出來，一般這種情況，她跑得急了摔個跟頭大約都能把脖子給摔斷。
妲己嗯了一聲，下一刻，她就察覺到半空中一股拉力傳來，那是慕容鳳為了慕容嬌的安全製作的易身符，慕容嬌遇到危險時只需要捏碎易身符，她就會立刻出現在慕容嬌身邊。
慕容嬌本來不想跑多遠，可是袁江一直跟著她，她知道自己說話袁江大部分時候是不聽的，幾次哭著趕他，他都不肯走，又委屈又氣，直接御劍飛出了合歡宗，袁江一道分神不遠不近跟在她身後，雖然還是跟著，但至少讓她感覺上好了不少。
變故出在這個時候，兩人一前一後才出合歡宗方圓千里不到，後面就綴上了一行魔修，慕容嬌從來不怕惹事，更不怕別人對她起壞心，見到袁江猛然轉向攔在那行魔修前面，她不僅不跑，還踏在飛劍上，擦了擦眼淚，大叫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跟著我們？我警告你們，再不離開，我就讓人把你們都撕成碎片！」
袁江沒說話，陰冷的視線對上領頭魔修的雙眼，慕容嬌還在大聲叫著，半晌，見沒人理會她，她又怒又氣，叫道：「袁江，給我把他們都殺了！挖下他們的眼珠子！」
少女尖銳的聲線讓袁江不耐地皺起眉頭，領頭的魔修倒是嘶啞地笑了一聲，「袁江，你不顧生養之恩，滅我六絕鬼盟，一意孤行離開殺戮道，難道就是為了給這個女娃娃當狗？」
一個魔修也笑了，用一種讓慕容嬌很不舒服的視線肆意打量了她幾眼，「長得也不怎麼樣，慕容鳳也算是個人物，怎麼生出這樣廢物的東西……」
「你說什麼！你敢再說一遍？」慕容嬌第一次被人當面這樣不客氣地說話，氣得臉都漲紅了。
袁江低喝道：「少主，不要和他們廢話，快走！」
大約是袁江第一次露出這樣慎重的臉色，慕容嬌心裡咯噔了一下，轉身就想御劍逃走，然而下一刻，幾道鬼魅般的身影攔住了她的去路，和袁江對峙的魔修卻沒有少一個，只是身影要顯得透明一些，也就是說，這一行魔修，竟然都是化神期的大能！
慕容嬌終於意識到了不對，這時袁江已經和魔修們交起了手，她嚇得臉色慘白，一把捏碎了掛在脖頸上的易身符。
大乘修士的威壓陡然自半空中爆發開來，不出幾息，慕容鳳就會到！一行化神魔修本來目標只是袁江，當下也不遲疑，領頭的那個魔修攻勢一轉，朝著慕容嬌而去，想要藉此讓袁江露出破綻。
袁江本就因為護著慕容嬌束手束腳，這會就算明知是計，也不由得放棄了防勢，橫重劍在手去護慕容嬌，卻不料慕容嬌被即將到來的攻勢嚇住，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一點力氣，電光火石之間，她竟然奔向袁江所在的方位，想要借他抵擋。
然後下一刻，她就被原本襲向袁江的血骷髏吸幹了一身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