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將有死戰而已
可惜北堯不是匈奴, 龍城飛將也不再有煌煌帝國作為後盾，晉朝已亡，這座城到底也只是一座遲早被攻破的孤城而已。
首戰輕敵, 傷亡人數達到了一萬餘人, 堯帝並不心疼, 這一戰他已經大概摸清了安定城的底細, 城中守備精良，許多守城的器械他之前竟然都不曾見過, 軍糧充足是他之前就知道的，強攻或許能靠著人數上的優勢破城, 但得不償失。
研究了很長一段時間晉人, 堯帝的思維也慢慢開始向著晉人靠攏, 強攻不下, 他第一反應是招降, 然而一想起那個晉人將軍立在城頭上居高臨下看他的眼神，他就知道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這是一個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對手。
比原本軌跡還要到得更早一點，那日守城戰後，堯軍並未再行攻城, 而是在周遭設立壁壘, 將整個安定城團團圍了起來。
揮退探子，妲己查看了一下城中的庫存, 只算軍糧, 足夠兩萬多大軍五年消耗, 然而原本軌跡里的安定城，只維持了不到兩年，除了兩萬大軍，城中尚有三萬百姓，城池被圍，百姓沒法耕種，沒有餘糧，只能分發軍糧，到最後糧草一空，大軍出城作困獸斗，被堯人秋風掃落葉。
岳君卓並不覺得自己有哪裡對不起城中百姓的地方，她的將士有很多都是餓死的，但城中的百姓沒有一個餓死，甚至還在城中沒有守將的情況下開了城門投降，如果堯人能仁慈一些，好好安置百姓，她也不至於這樣死不瞑目。
然而堯人就是一群吃人的魔鬼，岳君卓明白這一點，所以她給後來的任務者出了一道無解的題，妲己比以往的任務者還要更早一點就面對了這道題，她沉思了許久，答案，沒有答案。
堯人敬重英雄，所以他們會埋葬餓死守軍的屍體，但對於手無縛雞之力的晉人，他們看待他們猶如豬羊，讓人不殺豬羊，就像讓狐狸不吃肉，或許這個比喻不算很貼切，然而這確實是不可能的。
妲己想來想去，也只有把主意打在了堯帝的身上，岳君卓的條件擺在這裡，根本沒辦法用美色讓敵人改變心意，既然如此，那就做一個讓他敬重的英雄，堯人敬重英雄，英雄的遺願，至少舉手之勞的話，大約也是能得到一點尊重……的吧？
別無他路可走，妲己卻也沒有很急迫，她有條不紊地整理了後勤事務，把軍糧分撥出一部分，按照城中的人頭髮放，足夠城中百姓度過一冬的軍糧分發出去之後，庫中頓時空了三分之一。
軍中其實也沒有太多的異議，根據他們的經驗，堯人畏寒畏熱，之前不是沒有圍城的時候，只是往往堅持不到一年，有一次包圍的時間最長，足足三年，岳老將軍帶著人在水缸里養魚苗，挖了城中的青石地，種易長成的菜蔬，加上很大一部分積攢的糧草，到底還是撐下去了。
妲己也沿用了岳老將軍的法子，其實這也不需要她說，城中的軍民自動自發開墾新田，家家戶戶幾乎除了房子里還用磚，幾乎找不見一塊不是泥地的去處，連茅廁邊上都種著小青菜，毛茸茸的雞鴨滿城走，水缸里全是細細密密的魚苗。
然而這副生機盎然的情景，兩年之後，就會變成一片人間地獄，男人的頭被剁下，裝在筐子里，堆起來燒掉，身子被分屍，作為難得的肉食。隨處可見被淫辱的姑娘，即便是這樣，她們也不會活到第二天，老人和小孩是堯軍最喜歡的玩樂工具，經常三五成群，殘忍地動手虐殺他們，他們也最樂於聽見這些人尖銳和蒼老的哭嚎。
強烈的恨意一瞬間衝上腦海，妲己穩了穩，才在易陽擔憂的眼神中站定，她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岳君卓的意志極強，即便任務已經做到了現在，妲己還是時不時會受她的精神影響，如果不是察覺到這種影響能夠給她帶來心境的提升，她早就把這份殘念連同執念一同抹消去了。
「少將軍，你已經連著兩天沒合眼了，現在城中都穩定下來了，還是儘早休息去吧，誰知道那幫堯狗什麼時候會再來，你身上還有傷呢，到時候……」
妲己點頭，又瞥一眼不遠處縮著腦袋的兀鑄和哈察，道：「堯人下次攻城的時候，把他們兩個押到城頭上。」
妲己的視線並不帶火氣，然而聽說了她那天城頭上活剝人皮的暴行，兀鑄硬生生地嚇住了，他覺得自己可能是憋得太久想方便，倒是哈察嘴被堵著，還嗚嗚地兇狠瞪視回去。
易陽點頭，他本來就看這兩個堯人不順眼，偏偏每天都能在少將軍這裡見到，如果可以，做過一回劊子手，他還想下次由他來動手，不說別的，那日堯人看他們的眼神，著實讓人痛快萬分。
岳君卓在城中是有住處的，岳家世代鎮守安定城，老宅氣派非凡，不過原來平整的青石地面被撬開了，一片片種著菜蔬，隨處可見能裝得下幾個成年男子的陶缸，裡面養著魚，魚的腥味布滿了整個老宅。
易陽是第一次跟著妲己回到岳家老宅，宅子里的下人都不認得他，有個上了歲數的老婆子笑眯眯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把他看得都有些奇怪了。
妲己把身上的鎧甲解了扔在地上，鎧甲頓時發出一道厚重的落地聲，老婆子還盯著易陽瞧呢，這下也回過神來了，口裡念叨著：「這得多重哦！」一邊抱起了鎧甲，聞了聞。
如果是之前，妲己一點也不怕被人聞見衣服上的味，笑話，美人會有體味嗎？有也是花香熏香各種迷人，然而換了岳君卓的身子，她的臉刷地一下就變了，果然那老婆子臉也綠了，訓斥道：「這麼大個姑娘家家的，怎麼連衣服都不洗哦！就是出門在外，也不能這樣，我早就說讓你帶幾個丫頭，也不妨事，就不肯帶，不帶丫頭你倒是自己能做事哦！」
「婆婆你誤會了，」拿不準這個衣著還算光鮮的老婆子和自家少將軍是什麼關係，易陽換了一個折中的叫法，解釋道：「軍中將領身邊都有親衛的，平時洗洗刷刷也是他們做，軍中不準有女人，少將軍這也是……」
他解釋著，突然反應過來老婆子剛才說的話，只是……看了一眼自家少將軍，易陽想著，大概是老婆婆年紀太大，糊塗了吧。
妲己無奈地把鎧甲從老婆子的手裡接過來，哄道：「好了，周姥姥，衣服我會讓人洗的，您老人家不能久站，快去歇著吧！」
被稱為周姥姥的老婆子還在嘀嘀咕咕，不過臉色是緩了，路過易陽的時候，嘴裡還念著，「小小姐也大了，知道帶男人回來，小姐知道，肯定要高興死了哦！」
看著老太太的背影，易陽乾咳了一聲，覺得氣氛有點怪異，連忙開口道：「少將軍，你房間在哪兒？屬下扶你過去吧。」
妲己肩膀上的傷沒什麼大礙，比起岳君卓以前受的是九牛一毛，不過她比岳君卓嬌氣，哼哼唧唧了好久，軍醫營從來沒見少將軍叫過疼，以為是出了大事，反覆檢查確認只是一截斷箭的小傷之後，仍然不放心，易陽也嚇著了，特意護送她回來。
對易陽一點綺念都不剩下了，妲己也不說什麼，指了個方向，讓他扶著她過去，易陽小心翼翼扶住自家少將軍，生怕弄疼了他。
岳家老宅的下人少，內院更是瞧不見人影，兩個人一路無話，易陽感覺氣氛怪怪的，雖然他也不明白這種尷尬的氣氛是怎麼來的，只好輕咳一聲，乾笑著扯了個話題，道：「少將軍，剛才那個老夫人是什麼人？屬下看她在府里很有些地位的樣子。」
「那是我母親的奶娘，小時候帶過我，夫家不在了，兒子戰死，女兒出嫁，我爹做主留她在府里做個管事。」妲己隨口道。
易陽唏噓道：「老人家是真不容易，屬下瞧著，她腦袋似乎有些問題，一直叫少將軍做小姐，大約是想她出嫁的女兒了吧。」
妲己步子一頓，站定，回頭看易陽，俊美的臉龐上微微皺了眉，啞聲道：「誰說她腦袋有問題？」
易陽「啊」了一聲，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問道：「什麼？」
這種人逗弄起來最有意思了，心裡的小狐狸擺擺尾巴，妲己板著一張臉，硬邦邦地用岳君卓的語氣道：「我就是個女子。」
這話一出，易陽的腦子一下子嗡了，他看著自家少將軍不亞於自己的身高，俊美冷冽的臉龐，平坦寬闊的胸膛，艱難地張了張嘴。
……少將軍，你說這話之前，照過鏡子沒有？你要是照過鏡子，怎麼有底氣開這種讓人笑都笑不出來的玩笑的？
只是他忍了忍，還是沒把話說出口，他怕挨揍，只好乾巴巴地笑了笑，算是對這個玩笑的捧場。